第9章 修身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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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曼有一瞬间的迟愣,随即撒手丢开帘子,像被抓包似的低头退回原处。
“想家了?”
突然而至的问话寒风般直透进人的心窝子里。
她猝不及防地一颤,那永远无法淡忘的伤痛才刚藏掖好,骤然间又被提起,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
耳畔一片沉萧,外面所有的鼓噪喧阗都听不见了,车轮滚动的“吱嘎”声却异常清晰,一寸寸从心头辗过。
眼眶不知不觉热了起来,熏熏地盈起一层朦胧的水雾。
“连家都没了,还能想什么……”萧曼终于憋不住这句话,察觉声音哽咽,赶忙掩了口唇,揪着袍子的手不由攥得更紧,指甲生生嵌进皮肉里,用钻心的疼压住胸中汹涌的苦楚。
“没家的岂止一两个?有人却总以为这世上就只有自己可怜。”他嗤声冷笑,明着鄙薄不屑,却又像在自嘲。
不错,他也是没家的人。
若冯正那话不错,他是自幼入的宫,在人情凉薄的高墙禁苑里一步步踏着艰险走到今天,相较而言,自己在父母身边那些膝下承欢的日子,实在算是幸运了。
可就算如此,便定要不择手段,弄得天下人都与他一样伤心么?
萧曼心里被这几句话搅得更乱,秦恪也没再说话,两下里各自沉默。
忽然间感觉有风透进来,抬眼看到窗帘被撩撩地鼓开了半扇。
他还是靠着没动,日光倾洒在身上,被绯红的袍子一映,陡然淡了许多,竟照不出个大概来,那张侧脸半隐在暗处,也像自己刚才那样,定定地望着窗外,一双眸子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马车转进一条巷子,记得这里该是水月坊一带,在京城算不上繁华地界,与别处不同的便是一色卵石铺就的道路,俗称“鱼鳞”,木制的车轮轧在上面,便止不住地颠簸。
车内本就狭窄,秦恪又坐得全无顾忌,萧曼虽然刻意躲着,仍免不了和他挨蹭在一起,那股奇楠香的味道闻在鼻中竟如同烈酒撞头的晕眩。
她耳根灼得发烫,有些坐不住了,正不知该怎么好,就听外头木橼上轻磕了两下,那长随传声进来:“禀督主,前面像是有人候着。”
秦恪眼中的异色一闪即逝,阖眼吩咐:“只管过去。”
外头应了声“是”,鞭儿轻响,催着那马不急不缓地前行。
萧曼瞧出他的嫌恶,不禁暗猜会是什么人,但又觉得跟自己没半点关系,无谓多想,于是收起了好奇。没多久,马车便随着“吁”声停住。
帘子从外面撩开,她刚要起身,秦恪却先一步弓身出去了。
萧曼只能跟在后面,刚探出头来,就看见灰瓦白墙的门户,院墙不高,略有些陈旧,瞧着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人家的府邸。
他正诧异这是什么地方,迎面便有两个人趋步上前,在车旁跪倒,为首的那个伏地叩首道:“小人拜见秦厂公。”
“怎么,你家侯爷还有话说?”秦恪自顾自的走上台阶,却在门前停住脚步。

那人稍稍直起身,脸上灿笑应道:“我们侯爷说前次着实不恭,请厂公大人万勿见怪,今日特地再命小人奉礼拜见。”
说着便催促旁边的仆厮上前,将手中的漆函高举过头:“侯爷说,些许心意,不胜惶恐,万望厂公大人笑纳,凡事还请多多照拂,大恩绝不敢忘。”
“起来吧。”秦恪眼皮也没翻一下,拿手捋着袖子,“装的什么?打开来瞧瞧。
在大门口打开,连光也不避了?
那人抽着脸,摸不清这话的虚实,却也不敢违拗,只得示意仆厮开锁。
漆函甫一打开,就觉瑞气扑面,里面横卧着一尊巴掌大的观音大士玉像,润如凝脂,通体无暇,不用细看也知是难得的宝物。
秦恪这才移过眼去,眸光仍是淡淡的,分不清好恶,甚至看不出着意未着意。
“不错,这么大一块整料子雕成,宫里也没几件,莫不是先帝爷御赐的吧?”
那人连连点头,将玉像扶正:“厂公大人慧眼如炬,这是我们老侯爷当年随先帝经略西北,护驾有功,蒙恩受赐的宝物,上头的梵文还是先帝御笔亲书,传到我们侯爷这辈,一直悉心收藏着,从不曾随意示人。既然厂公大人喜欢,那便再好不过了。”
萧曼对玉器的好坏不甚了了,这时在旁边离得不远,也看得眼前一亮。尤其是日头映照下,那玉像周身恍如盈起熠熠的祥光,竟仿佛真身降临一般。
可这等大慈大悲的东西送给他,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果然,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哂笑,她看到他唇间挑弄的那丝菲薄。
“连御赐的宝物都肯割爱,你们侯爷当真是用心良苦。要不,本督便听听劝,跟着观音大士修修心性?”
“这……这……”那人身子一震,脸色立时大变,慌不迭地重又跪倒,“不,不,不,我家侯爷确是诚心以宝物相赠,这个……绝无揶揄影射之意,请厂公大人千万莫要误会,千万……”
“罢了,你这便回去,就说好意本督心领,但瀛山王册妃早有旨意,事关国朝典制,实在爱莫能助。这么着吧,等明年宫中采选之期,本督一定替贵府小姐谋个好去处。”
萧曼只觉秦恪说到瀛山王时瞥了自己一眼,诧异之际,后面的话便没怎么听入耳,再回过神,他人已在大门之内了,那驾辕的长随也跟了进去。
她望了一眼那两个还跪在马车旁不知所措的人,叹了口气。转身跨进门,秦恪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脸上那丝冷笑也消失了。
“这平远侯好灵通的耳目,居然叫人找到这里来。去查一查,哪儿松的帘子?呵,这么大的本事,咱们东厂可留不下。”
那长随应了声,刚出去便有两个仆厮模样的人掩门上闩,将院子锁闭起来。
方才那话虽然隐晦,却不难揣测其中的含意。萧曼抚着臂上的寒栗,心头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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