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胡为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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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胡为趋处
一弯新月,如钩高挂,在零落翻涌的云层间静静地穿梭。淡淡的光晕荧荧轻染着黢黑如墨般的夜空,只留下窄窄的一抹淡淡清晕。轻轻地,一缕夜风轻拂,撩拨着辽远无垠的茫茫沧海,轻柔地掀起了漫漫翻涌的片片轻涛。月虽不够朗,风也不够清,可这轻涛薄浪、海晏风伏,还真是这茫茫大海上难得的好天气。
静夜下哗哗作响的涛声中,随着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达轰鸣远远传来,两艘船影悄然出现在海平面上。船儿不大,舱窄舷矮,船漆斑驳,却是两艘远海作业的渔船相携相伴着缓缓而来,舷窗里各自透着点点的昏黄,马达声也显得疏懒散漫不那么铿锵,乘着这夜色轻风,居然煞是好一派意态悠闲。
两艘船各自的甲板上,都三三两两地有几个人影或坐或靠地闲坐着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呼小叫,那是渔民们趁着这难得的空闲,随口扯着些早就寡淡得连脚下这海水都不如了的闲篇儿淡话,消磨大发着这漂泊海上的枯燥和孤寂。
“哈哈哈哈……”
就在这寂静恬然之际,哄然一阵哄笑随着轻轻海风从右边渔船的甲板上散发开来,七八条汉子笑骂起哄的之声也自隐隐飘到了另一条船上。
人总是极易好奇的,而且在这枯燥孤寂的海上漂泊之下,貌似这点好奇更易发酵。当下这边这条船上就有人扯开了嗓子大吼大叫地扯着嗓子问道:“搏命宽,有什么喜事啊?笑得这么开心这么得意?说来大家也听听啦!”
那边船上的搏命宽立时嘻嘻哈哈地以同样的大嗓门应道:“喜事没有,奇事倒有一桩!我们嘅船上的靓仔水生小弟看到新鲜事了。我说啊,包你大话刘这一辈子也,没见过!”
这边船上大话刘嗤笑道:“操!死去!老子我年年海面上讨食,一年倒有大半年飘在海上,走南闯北的这么多年,什么离奇的事没见过?难不成现如今这见识还倒不如个生瓜蛋子了?真他妈搞笑!”
搏命宽愈发夸张地大笑起来,回嘴道:“嘿嘿,美人鱼!美人鱼你见过吗?我们水生就说他看到了!”
“哈哈哈哈……”
这边船上的众人齐齐呆了一呆,然后一阵更加嘈杂激烈的哄笑如浪涛般爆发开来,和着夜风、涛声、马达声交织在一起,热烈、欢快甚至有些歇斯底里。这是这些漂泊在海上的汉子们情绪的释放,是这些汉子们对这海上漂泊的枯燥、寂寞、艰苦的抗争、是反击。或许这点儿事情本身并不是那么可乐好笑,至少不至于可乐好笑到这个地步,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海上的汉子们需要的其实也不过就是可以让他们的情绪释放、发泄、爆发的一个由头、一个哏节儿、一个借口、一个引子而已。
那边船上一个显然还很年轻的声音,倔强却又有些无奈地强辩道:“我真的看到了!前天晚上你们在舱里玩儿,我在甲板吹风,就在先前海域,看得清清楚楚,两大一小三条比海豚还要大的大鱼……”
年轻人水生的辩解反而惹来了更多欢悦恣肆的哄笑和打趣奚落。
水生显然被这说不上是恶意还是善意的玩笑起哄激得起了性子,憋得脸红脖子粗,站起身向船舷边跨了几步,指着侧舷向月的方向有些结结巴巴地吼道:“操了!你们姥姥的!我明明看到的!骗你们的话,叫我就此死在这大海上再也回上不了岸!我前天就是明明看到长着手臂、披着发的这么老大三条鱼就向那个方向去……”
水生吼叫的辩解忽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踩住了脖子似的突然刹住了,只见他一只指点方向的手伸得笔直却不停地哆嗦着,双目圆睁满脸错愕惊骇地颤声道:“看……看……看那边!那……那是……是他妈什么玩意儿?!!”
同船的伴当们哄笑着笑骂道:“怎么着?编不下去了?要转移话题啊?操,这茫茫大海上毛都没半根儿,还能有什么鬼东……”可当他们的目光随着水生的手指投向海面的时候,所有的嬉笑怒骂也都在这一眼之后戛然而止。
只见那一直风平浪静、万里平湖般遥遥的月下海平面上,一线一样的亮银色亮线,接天连地地出现在天地相接之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这边滚滚而来!船下,原本轻波缓浪的海水此时居然毫无征兆地忽然间无风起浪!一波强似一波、一浪高过一浪的浪涛由缓而疾,只在几个呼吸之间,风平浪静了大半晚的海面竟然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波涛汹涌了起来!
更反常的是,这样的波涛却不是海风卷起来、洋流涌起来的!
远处,那一道银白色的亮线越来越近,已然可以看得清楚,那居然是一道横贯了视野所及之处整个海面、也不知道浪峰到底多高的巨大浪头,翻滚着咆哮着,铺天盖地般汹涌而来!耳轮中那震撤天地的雷鸣般的轰响咆哮,也愈来愈清晰地冲击而至!那声势竟然让两艘船上的人个个觉得骨软筋麻、心惊胆战。
“是……是……海啸!是海啸!那他妈的是海啸啊!”
狂风骤卷,天旋地转!
只在霎那间,裹挟了天地自然无上神威的狂涛骇浪,就将整个天地都吞噬……
可怜两艘渺小的渔船,也亏了两艘船上的人们在此时此刻,死神的镰刀如此靠近的当口几乎人人爆发出无比强烈的求生**,居然还能够拼命地努力把持住尽量垂直的方向,开足了所有的马力,发了狂般直直冲着波峰浪山拼命攀爬上去。
但是,渔船在这惊天巨浪的面前真的是太渺小、太微末了。在天威地怒、自然的冷漠面前,人力毕竟有时而穷。
颠簸摇晃之中,渔船的方向眼看着难以把持,就那么稍稍偏离倾斜了一点点,那汹涌狂暴的波峰浪墙立时就如抹香鲸进食吞噬浮游生物般,将这那足可漂泊远洋的大渔船生生涌起数十米,然后毫无抗拒地硬是掀翻了去!随即,那更加狂暴、更加冷酷的洪涛瞬间就将整艘船只和船上的那些刚刚还谈笑风生、火热豪情的鲜活的生命,一起生生吞没!
沧海横流,骇浪滔天,那些鲜活,那些生命,那条渔船,在这海天之间竟没有留下半点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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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台,现在播报新闻。本台消息:位于南太平洋某处,东经××度,南纬××度附近昨日发生强烈地震。据地震台网估算,震级超过里氏8.5级以上,我国沿海部分地区有感。此次地震造成震中附近海床大幅变动,一个属于‘亚美利加之星’集团旗下的小岛彻底陆沉,另给数座岛屿、岛礁造成不同程度的损毁。此次地震引发了剧烈的海啸,造成附近作业的两艘我国渔船遇难倾覆,最新消息,两船四十七人中只有十三人幸存,其余人全部失踪,救援人员正在全力寻找。虽然震中距离较远,但由于能量释放巨大,预计海啸将会在明天午夜至凌晨时段抵达我国海域,虽经长途跋涉,但余威仍将巨大。专家提醒广大民众和有关部门做好防汛防灾准备。
“另据权威专家消息称:此次地震毫无征兆,该区域深处地质板块内,并非地震活跃地带,此次超强烈地震出现得相当奇怪,并且不合常理。对于这次异常地震的具体成因,仍有待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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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湿地。
绿草丛生,水坑遍布。
万里如洗的碧空、灿烂如火的阳光下,铺满天地般的植被葱茏茂密,色彩丰富,像极了一张华丽绚烂、不知到底有多大的地毯,而那一串串反射这耀眼阳光的水坑晶莹炫丽,犹如撒落在地毯上的串串珍珠。
安详,静谧,美好,绚丽……
但是,在这一望无垠的草甸上,那一串串水坑和隐蔽在不知何处的泥潭就是一个个张大了血盆大口、静静地等着猎物自动送上门的怪兽。在这看似平静安详,美丽丰饶的如茵绿毯下,却隐藏着无穷的杀机!
两个人影。
天大地大,草毯无垠
无边无际的高天阔地之间,苍莽辽远。如梦似幻,飘渺轻纱般的烟波水雾间两个多少有些衣衫褴褛的人影踽踽而行,活脱脱一幅水墨的画卷,意境悠远而清幽。但是,看画的人在赞叹画卷的清隽幽远之时,谁又真能明白画中人物的疲惫和迷惘?
此时此刻,就在这“画卷”之中,那两个相携而行的“画中人物”却显得那么地脆弱、渺小,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化不开的疲惫和孤单无助。
“哗啦”一声水响,一团黑影带着一串泥水拖泥带水地弹起半空,四条软绵绵的细长“肉条”,一团烂泥似的直“糊”向一个“画中人”,虽然拖泥带水地邋遢,但是速度却够快,这人遽然一惊,勉力躲闪了一下,脚下却一个趔趄,“啪嚓”一声踩进了一个浅水坑,泥水四溅之下他的身体也大大地一斜,这一斜却整好把自己的头脸凑合上了那团烂泥似的黑影弹起的高度,生生像是把面孔主动贴到那团烂泥上了!
本能地那人惶急地一声惊叫,眼看着避无可避了!
“咻——!”
一声尖利的劈空锐啸陡然响起,电光石火般一道乌光一闪而逝,“啪”地一声轻响,那团烂泥样的东西爆出一蓬紫黑色的血雾,碎肉四溅中,剩下的那大半坨就像真的烂泥,倒飞了出去,啪嗒一声摔在一片泥滩里。却是后面一人及时出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击落了那东西。
而此时,那个被袭击的人也终于保持不住身体的重心,噗通坐倒在水坑里,摔成了一个泥水满身的滚地葫芦。
“妈的!老子怎么这么倒霉!”
浑身泥水的“滚地葫芦”挣扎着从水坑里坐了起来,是一个年纪不大,身材却有些过于“富态”的男人,满头半长不短的头发上淋淋漓漓地滴答着污泥浊水,丰满的脸上架着的一副一块镜片碎裂的黑边眼镜也早已被泥水涂满。此时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挥手狠狠捶地,却捶到了水里,混浊污糟的泥水溅得他身上、嘴里都是,更显狼狈,自己个儿发狠指天骂地地狂吼:“呸呸呸!连他妈的烂泥巴也来欺负老子!你个见鬼的老天,有种发一道雷劈死老子!”
他在这里发疯,另一个貌似高手的,是一个一身黑衣中等身材、浑身上下都显得普通到极点的女子。她却没过来搀扶,而是径自走到那个被击落的东西跟前,用脚拨弄着查看。
污浊的水坑里,半泡着的是一个古怪的东西:那是一个比篮球还要大上好几圈儿的大肉球,看起来应该是个生物。整个形状就像一只橄榄球被从中间打横剪开,然后折回来并在一起形成一个纵向起伏半梭形,一头尖窄一头粗大,灰黑色的外皮虽然沾着污泥,但也看得出来本身很光滑,粗大的那头一半生着四片近似菱形的肥厚皮瓣,向外的皮肤和肉球上的一样光滑,而向内下的则粗厚泛白,并且带着一排排类似吸盘的东西,另一半则生着四条一米多长、遍布吸盘、看起来就强而有力的腕足,腕足根部肉球两侧应该是两个晶亮乌黑的眼睛,而腕足和皮瓣的中间围绕着的是口器了,口器里隐藏着两只尖利的尖刺。黑衣女子知道,这两根尖刺,是带有剧毒的。因为他们从这不知到底有多广阔的草甸一路走来,就曾亲眼目睹这东西捕食,毒死了比它庞大几近十倍的大型生物,而那种生物,也是古怪得难以形容。
那个肥胖的“滚地葫芦”独自发泄了一阵,自觉无趣,泄气地收拾起满腹的牢骚,狠狠地吐了口吐沫,嘴里兀自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来,踅到黑衣女子身边,探头了那怪物一眼,突然间抬脚摆出一副射门的架势,一记大力抽射将那肉球踢得远远飞了出去,又再狠狠地骂道:“他奶奶的,又是这鬼东西!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真他妈恶心!奶奶的,老子再也不想见到它!”
“我想,那是鱿鱼。”黑衣女子站直了身子,淡然接口说道,“虽然看起来古怪,但是那种的基本形态还是有脉络可循的,还有它隐藏和攻击时皮肤上的变色波纹。看了这么多,我大概可以肯定,这东西就是鱿鱼,一种变异的鱿鱼。”她的声音很圆润,还颇有些磁性,但是语气却平直呆板,生硬冷淡。
“鱿鱼?你说这鬼东西是鱿鱼?”那胖子愈发地暴躁起来,“有他妈这么恶心的鱿鱼吗?老子吃的鱿鱼还少吗?这狗屁玩意儿会是鱿鱼?还有,你有没有搞错?这里可是陆地,鱿鱼啊,鱿鱼会在陆地上生活?”
黑衣女子的声音仍旧那么冷淡平板毫无起伏地纠正道:“是变异的鱿鱼。一种可以在陆地上的沼泽湿地里生活的变异鱿鱼。”
躁怒的胖子被她这如冰水般的话一噎,一口闷气竟然硬是发作不出来。郁闷之下狠狠地一脚踹在旁边一株简直和刚刚那“鱿鱼”同样古怪诡异的植物上。那整株两米多高的植物,一片片如刀似剑般带着锋利边缘和倒刺的半筒型肉质叶子从地面起层层码叠聚拢,枝枝杈杈地遮盖了足有四、五米方圆,倒像是一株放大了几十倍的超级芦荟,而这种古怪巨大的“芦荟”在这片草甸里,虽然不是很密集,但却几乎是随处可见。

那胖子这一脚带着无比郁闷的怒气,居然力道颇为可观,这一脚过去那植物最底下一层的一片三米多长、将近半米宽的肥厚肉叶居然硬生生被踹折了。咔嚓一声肉叶倾倒,那半筒型的根部存积的大量清水哗啦啦地流了一地,而在这流淌的清水里,赫然四五只那种古怪的“变种鱿鱼”蠕蠕而动!只不过这几只具体而微,比先前那只大的小得多,抛去腕足皮瓣,肉球型的身体大约只有乒乓球大小。这小小的东西显然还没有那种大家伙的行动能力,随着叶根的积水一起倾泻到草甸的泥地上,还不能自如地移动,只是在泥水腐草上挣扎蠕动,更别提像那样弹跃了。
看着这些蠕动的小东西,胖子愈发地恨将起来,抬脚一阵疯狂地践踏,将那小怪物一个个踩得犹如肉饼一般,一边践踏,一边喃喃咒骂:“鱿鱼,鱿鱼,他妈的鱿鱼!看看,这就是变种的沼泽鱿鱼!他妈的什么鬼地方,什么鬼地方!海里的鱿鱼怪物都能够爬到陆地上来称王称霸了,这他妈还是人世间吗?老子不要在这儿呆着,我要回家!老子要回家!老子一定要回家!”
黑衣女子右手轻震,一抹淡淡的黑光悄然闪现,随着她挥动下刺的手势行进,由虚化实,淡淡的黑色光影在刺到一只小“鱿鱼”的同时化作了一口实体的四尺倭刀,将那小“鱿鱼”传在了刀身上。然后左手也顺手一挥,另一抹黑光凭空聚敛,化作同样的一口倭刀劈在那植物其他的肉叶上。肉叶倾倒,积水横流,没一个叶根水洼里几乎都有两、三只到四、五只不等的小“鱿鱼”,被她一只只刺中穿起,而穿着十几、二十只小“鱿鱼”的倭刀,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然变作了一根四尺长手指粗的铁刺。
冲着呼呼喘气的胖子摆了摆手里的“鱿鱼串”,黑衣女子一如既往地淡然道:“午饭有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想回家,也要先活着才行。”说罢转身往不远处一片地势稍高的坡地走去。
“又是这种东西……”胖子一脸苦瓜地瞥了那串“鱿鱼”一眼,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跟在黑衣女子的身后,忽地又不甘地拔高了声音:“不管了,不管了,老子徐起凤这将近三十年的人生,还没吃过这么糟糕的东西呢!老子以后再也不要吃这玩意儿,我要吃炸酱面,我要吃烤鸭子,我要吃红烧肉,老子就是不要再吃这劳什子的鬼东西!我要回家!”
坡地是一个难得很干爽的土丘,范围还相当不小,甚至长着几丛说不上是什么种类的灌木。黑衣女子四处划拉了一圈儿,敛了一大堆枯枝败叶,左手五指一张,手中的倭刀忽然崩散还原成一蓬闪烁着星星点点细碎金属光泽的黑雾,然后盘桓聚敛,呼吸之间又在“凝集”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半弧圆盘,弧面内里银光闪耀,光可鉴人,居然是一面凹面镜。黑衣女子翻手调焦,汇聚着反射来的阳光,点燃了面前的枯枝败叶,迅速升起了一堆小小篝火,然后提着那串“鱿鱼”到不远处找了个看来清澈些的水坑细细收拾。
胖子徐起凤没精打采地踱上土丘,看了看收拾“鱿鱼”的黑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去收集了一大捧枯枝,报回火堆边,目光投向湛蓝湛蓝、纯净无比的天际,一抹苦涩爬上了他的嘴角,喃喃自语道:“回家……回家,我还会的去吗?嘿,先不说回家,就是现在,我们又该望何处去才能活得下去啊……”
轻烟袅袅,阵阵很有点儿特别的肉香随风飘荡在土丘之上。
凭心而论这种“变异小鱿鱼串烧”肉质脆嫩爽口,又有咬劲,再加上黑衣女子对火候的控制恰到好处,焦香中带着点儿肉质本身若有若无的淡淡甜味,滋味儿其实还是不错的。可要是让人连续七八天就吃这一种东西,而且还没有任何作料可用,寡淡无味到了极点,那任是山珍海味、凤肝龙髓,只怕也要难以下咽了。
“呸呸,呸!”胖子徐起凤的忍耐力显然就已然接近极限了,一只脆嫩多汁的烧烤“小鱿鱼”他只愁眉苦脸地嚼了两下就吐了出来,“呸!受不了了,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妈的,这鬼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啊?这见鬼的地方不会全部就都是这种到处都是**、臭烘烘的沼泽吧?老子就算不被沼泽吞掉淹死,也得被他娘的这狗屁小鱿鱼寡淡死!”
黑衣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一口一口嚼着小“鱿鱼”,脸上仍旧一副平静到木然的神色,没有任何的不耐,也没有任何的勉强,甚至隐隐透着一丝享受,仿佛那就是第一次入口的绝世美味。细嚼慢咽地细细嚼碎嘴里的烤肉,缓缓吞下,然后再取过身边一个很大的不知道什么叶子卷成的叶杯,喝了一口里面的清水送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我想,应该快要走出草地了吧。”声音也仍旧那么圆润,那么冷淡。
眼镜片后的小眼睛蓦地一亮,徐胖子丢下了手里的“鱿鱼串”,往前探了探身子紧盯着黑衣女子,满脸希冀地问道:“你是说……我们很快就可以走出这见鬼的草甸?踏上干燥坚实的土地了吗?你是说真的?不会是骗我的吧?”
黑衣女子也不答话,先是擦了擦手,很周到很殷勤地将装水的叶杯递给徐起凤,然后好整以暇地一边整理着自己身上那身已然褴褛不堪、甚至有些难掩春光的黑衣,一边轻轻踏了踏地,答道:“这里还不算干燥坚实吗?那边还长着灌木。至少,我们应该已经快要接近这片湿地的边缘了。”
徐起凤游目四顾,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这……这乱七八糟的枝条、这个土坡……这些,就是将要走出这草地的征兆?那也就是说,我们……老子再也不用吃这能淡出鸟来的鱿鱼烧烤了?我……”
黑衣女子却没有再接他的话茬,只是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草屑,转身走向那从灌木之后,冰冷生硬的声音淡淡飘来:“我觉得,你还是吃了那些食物,养足了精神,然后再考虑一下可以往哪里去吧。”
略略一呆之后,这胖子只觉得一阵惊喜涌上心头,他忽然间发现这湛蓝的填空是如此地清澈,那耀目的阳光是那么地明媚,碧绿中交织着五彩繁花的草甸也这样地悦目,就连带着潮潮泥水腥味儿的微风居然也是这般地令人心旷神怡,甚至再看看手里铁钎上穿着的那串烤得焦黄里透着粉嫩的小小“沼泽鱿鱼”居然也是别样地可爱!
徐起凤只觉得精神大振,嘿嘿轻笑几声,像是端着琼浆美酒似的将手中叶杯里的清水仰头一饮而尽,抄起铁钎子放口大嚼,一串十几个小“鱿鱼”眨眼间就风卷残云般祭了他的五脏庙。那脆嫩筋道的肉片嚼在嘴里,纵然无味,却也竟然说不出地香甜可口,再不复先前那味同嚼蜡般地难以下咽。
狼吞虎咽般吞下最后一个小“鱿鱼”,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儿,这胖子随手从没有丢进火堆的枯枝上掰扯下一条细细的小枝当作牙签,一脸满足地剔着牙,用那串“鱿鱼”的铁钎无意识地拨弄着火堆余烬一边心底里盘算。但是,终究这地方不是自己熟悉的环境,也实在想不到这片草甸之外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出去之后茫茫天地,哪里又能给自己这两个外来人一席立锥之地?其他人又有没有和自己这两人一样幸运地安全生还?这些乱糟糟的念头纷至沓来,竟是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满心茫然起来。
未知和陌生,总是很容易让人产生恐惧的心理,越是想象不到的、越是无从感知的,给人的恐惧就会越深、越巨大。徐起凤忽然间发现,原来自己眼下最熟悉、了解最多的地方,居然就只是这片挣扎了七八天的大草甸!虽然这沼泽遍地的草甸里处处陷阱,杀机重重,但至少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应付。至少知道那些看起来比大象还要巨大两三倍的超级巨兽是吃素的,而那种近三米高、比鸵鸟还要强壮、浑身披拂这亮丽的羽毛顶着华丽冠羽、满嘴利齿的却和鸵鸟一样不会飞的凶狠大鸟是专门吃年幼的小“沼泽鱿鱼”的;至少知道看起来普通平凡的黑衣女子能够带着自己躲过脚底的泥潭水坑、躲过那深藏在巨大水坑底部的比鳄鱼更加凶残的凶兽;至少知道在自己可能引起那恶心剧毒的“沼泽鱿鱼”攻击的时候黑衣女子也可以轻易地将之解决掉,而且她还能找来足够的食物和清水……
可是外面呢?
这片看似凶险的草甸外面,又将有什么等待着他们?
对未知的恐惧,让徐起凤的思绪越发地纷乱起来,甩了甩脑袋上那半长不短的糟糟乱发,向着天空深深吸了口气,有些迟疑地冲着灌木丛那边扬声问道:“久我山……久我山小姐,你……你有什么建议?”
灌木丛边,那个叫做久我山的黑衣女子整理着身上褴褛的黑衣缓步走出来,用她那一贯平板淡漠的声音缓缓地、同时却斩钉截铁地道:“我没有建议。”
“不……不是吧?”久我山的直接和她一贯冰冷的语气,直噎得徐起凤一脸的哭笑不得。
久我山站定在土坡边缘,极目苍穹,也不理会徐起凤的尴尬和欲言又止。她既不吱声,徐起凤却也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一时间这片土坡上一片安静。
半晌,就在徐起凤耐心尽去,又要烦躁发飙之际,久我山忽地问道:“你在焦虑什么?”
徐起凤一怔,有些迟疑地反问道:“什……什么?”
久我山道:“自从我们进入这片湿地,你一直就很焦虑。你,为了什么在焦虑呢?”
徐起凤一呆。
是啊,为什么焦虑呢?自己不是一直自诩心宽体胖,神经大条,什么都能适应,最能随遇而安的吗?为什么在这片湿地草甸里,会这么心浮气躁、会时时烦躁不安?
忽然间,矮小精瘦、满面严肃的父亲,和慈和质朴的母亲的面孔悄然掠过心头,离家时父亲默默的关注和母亲殷殷的担忧,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般这么让徐起凤觉得心头刺痛——父母膝下,只有自己这一个儿子啊!他们二老还需要自己的奉养,还等着抱孙子。想到父母抱孙子的愿望,另一张俊俏、明艳却又别具一股勃勃英气的如花娇靥悄然浮起,那对不事修剪、英挺帅气的眉毛下,一双如星般闪亮的眸子,在分离之际闪射的担忧和不舍的热切,直让他一颗心儿全然融化。耳边似乎响起了那时自己鼓足了全身勇气才说出口的一句不算告白的告白: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就请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
“呼”地吐出一口浊气,徐起凤一阵颓然,无言地抱膝做下,这艳阳炽日下却像是怕冷般将整个身子缩紧成一团,把自己的脸埋进膝间,喃喃地道:“我……我想家……我想回家……”声音里带着细细的颤抖,带着重重的鼻音,再加上那瑟缩抱团的身体,这么一个胖大的人,在这一刻竟然显得那么脆弱、那么孤单。
顿了一顿,久我山又再问道:“那你又恐惧什么?”
转头看看默然抱膝的徐起凤,久我山也不等他回答,自顾续道:“你因为心有牵挂而焦虑,又因为对未来的未知和害怕所求不得而恐惧。但是……”久我山放轻了语气,仍旧平板的声音,此时竟少了点惯常的冷意,多了那么一点似有似无的温婉和暖意,“在这片荒芜的湿地里,光是想,能找得到回去的路吗?”
久我山再次转过身去,悠悠地道:“你因为害怕找不到回去的路而恐惧;你因为害怕找不到其他人而恐惧;你甚至还因为不知道外面更加广大的世界里有什么而恐惧……但是,现在已然如此了,外面就算再有什么,会比眼下更糟糕吗?”
徐起凤没有回答,久我山也不再说话。不算宽敞的土坡上,再次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良久,徐起凤抬起头来,看看已经有些偏西的日头,仿佛给自己打气似的握了握拳,低低地问道:“那么……我们是现在就走,还是等到明天?”
久我山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你不需要问我,我不会替别人做决定。”这句答话,声音语气却又恢复了一贯的平板生冷。
徐起凤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忽地站起身来,脸上阴霾尽扫,重又挂上了自以为自信潇洒、在别人眼里却多少显得有些猥琐龌龊的微笑,深吸一口长气,大手一挥作豪气干云状扬声道:“既然这样,那我们还等什么?不错,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再糟又能如何?他奶奶的,那让一座岛屿陆沉的大爆炸都炸不死老子,连空间虫洞老子都就这么靠着身体硬闯过来了,就算再有什么老子还怕它个鸟!赶早不赶晚,咱们走他妈的,早早离开这鬼地方!那见鬼的什么烤鱿鱼,老子再也不要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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