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亲爱的那不是爱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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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假期第二日,清晨八点,阿宁家。
阿宁向四周一指:“电视,电脑,冰箱,书柜,沙发,书桌,笔,纸。你随意,我再睡一会。”
阿宁的书柜很大,八层,占了半面墙壁,上面的书琳琅满目。既有线装的《左传》,也有精装本的《安徒生童话》。望过去,《徐霞客游记》、《楚辞》、《小王子》、《元曲集》、《史记》、古龙全集、青春流行读本、新武侠盗墓穿越**、奇幻杂志、时尚杂志、《聊斋志异》、《三国演义》、《红楼梦》、《李贺全集》还有一些散文集。
最下一层有半排相册,相册中夹着一本素描本。我抽出素描本,打开。那些图画线条流畅,落笔大气,没有丝毫修改的痕迹。远山、躺椅、野草、人群、街道、天空、飞鸟、柳梢月、扇底桃花,寥寥几笔,尽显神韵。
每幅画下面都标注了日期,最先一幅距今四年多,最后一幅也有两年多。笔迹与画风显示这本素描本出自男子之手。翻到最后一页,有几行钢笔字:
阿宁:
一直都希望把最好的给你,让你比世上所有的女孩子都快乐。我采撷了清宛每一个让我动心的场景,将他们固定在一页页纸上。
当你翻开这本素描本,不要惊讶我画出你心底的秘密花园,因为我一直站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眷顾着你的眷顾。
没有落款,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种笔迹,闭目深思,许多片断一一闪过。停在了我同李恪一起送葡萄给阿宁的那一天,李恪的篮子里放了一张卡片,我只扫见“阿宁”两个字,当时并未在意。如今一对照,这素描本是李恪送给阿宁的!
将素描本放回原处,我一直不敢将阿宁与李恪的关系想的太简单,如今看来,只怕比我想的最糟的还要复杂。
随意抽出几本书,里面都夹着复古的书签,有种沧桑雍容的美。
坐到书桌旁,摊开几张白纸,一朵朵花在我笔下绽放,我将“糖糖的花园”搬到了这几张纸上。第一页是全图,花儿摇曳相和,石头小路半隐半现,花香弥漫,蝴蝶翻飞;第二页是直立的杯状花瓣,悬垂的钟状花瓣,多朵腋生的高脚蝶状花瓣,嫩粉,鹅黄,浅紫,绚烂缤纷;第三页是爬满了牵牛花的木制栅栏,第四页是清雅馥郁的水仙,华丽优美的桔梗,花朵小而密集,色彩绚丽的不凋花;第五页是木门,漏斗钟形的凌霄盘绕,优雅的花朵从碧绿色纤细的枝条间垂落下来,门相合,打磨得异常光滑的搭扣和雕花木牌。
阿宁一觉睡到了十一点半,她出来见我摆了一桌子的画,走过来小小地惊叹:“好漂亮!要是真的有这么一座花园……”
她摩挲着这些画的边缘,央求:“李子暮,你把这些画送给我好不好?”
我笑:“本来就是画给你的。”
“谢谢你,李子暮!”阿宁欢欣,我却有些失落,阿宁很喜爱这些画,可是画里的内容却是袁牧野的。阿宁并未察觉我的异样,兴致勃勃地打电话给陈狸:“陈狸,我们还建一座花园。”
半个小时后方才挂断,我确信,明年春天,只要花儿还会开,他们就一定会建出一个比“糖糖的花园”还要精美绝伦的花园,估计这世上敢这般陪阿宁的胡闹的也就陈狸一个。
去楼下吃牛肉面,又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回来后十二点半,阿宁继续补觉。她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半。
五点,我熬好粥,炒好菜,分坐餐桌两旁,我忍不住说:“你这一天也太堕落了吧?”
“是啊!”阿宁还有点迷糊,“是有点堕落,不过堕落就堕落吧,难得浮生半日闲。”
饭后,班头打来电话,要我们去“庄生梦蝶”,那是清宛最大的烟花集散地,他们明天要回乡下放烟花。下楼,空气有些冷,行人较少,路边一个文弱的年轻人正在发动摩托。
一辆摩托从路中央驶过,阿宁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霎时变了神色。她扯着我向前跑:“会骑摩托吗?”
“会。”说话间,我们已奔到文弱年轻人身边,阿宁一把推开那人,那人一个踉跄出去,阿宁将我向车身一推,语气冰凉:“追!”我来不及思索跨上摩托,阿宁跟着坐上。年轻人跌坐在地,我与阿宁已绝尘而去。
行驶了将近二十分钟,前面那辆摩托车停在一个修车厂。我刹车,阿宁已等不及,跳下车跑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肩头,扳过他的身体。那人肩头一拧迫开阿宁,摘下头盔,赫然是大熊。他看向阿宁,眼神轻蔑不屑,甚至带了厌恶。
他冷笑:“神经!”推着摩托进了车库,“哗哗哗”拉下铁门,很快,整个店也陷入一片黑暗。
因为没带头盔,一停下来,脸上火辣辣地疼,我锁上摩托,走到阿宁身后,阿宁跟着转身走到路边,靠着一棵树坐下。在她的脸上,我只看到绝望二字。我走近去不敢再靠近,阿宁像没有生气的雕塑,一碰就会出现满身裂痕。绝望过后的漫无边际的悲伤湮没了我跟阿宁。
天空下起雪,大如鹅毛。不一会,我们两个身上就覆了厚厚的一层。
“他厌恶我。”这声音遥远的似乎来自天际,我想冲阿宁笑一下,却觉得嘴角僵硬。
阿宁似在呓语,声音漂浮不定,不带丝毫感情:“因为冷灼。他说冷灼本该是个完人,结果全毁在我手里了。可在冷灼眼里他都抵不过我的一个小指头,多可笑。冷灼失踪了,他还处在他原本的高度,保持仰望的姿态。而被冷灼捧得高高的,高到云朵一般高度的我却摔下来,摔到比他更低的高度,我更可笑。李子暮,你知道吗,当你不想跟一个女孩子长厢厮守的时候,你就不要对她太好,否则,当你离开时,她会活得很艰难。”
阿宁转身,抱住那棵树,我不知道她是在哭泣还是在沉默。我的心在疼,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晚上,骄傲如天的阿宁只能抱着一棵树抗拒绝望。
我想过去一步,哪知双腿早已发麻,勉强抬起,已觉得踩在了云里雾里,我顺势向前扑去,正跌在阿宁面前,手腕正杵在一快冰上,火撩地疼。我暗叹一声,动了使苦肉计的心思,这就是代价。
“阿宁!”我勉力坐起,挪到树的另一边坐下。合璧粗的大树隔着,我和阿宁听得到彼此的声音,却看不见对方。我说:“阿宁,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我一定要对你好,永远对你好,比所有人对你都要好。我不会离开你,除非只有我的离开才能成全你的幸福。”
阿宁说:“冷灼唯一的错就是对我太好,好到没了他,他已往对我的好都成了一种讽刺,一种惩罚!”

她的声音发抖,却很干爽,没有哭过的痕迹,我不敢判断这迹象是好是坏,支吾道:“他去哪了?”
“不知道。”阿宁的声音仍然单调的无一丝起伏。
“他为什么走?”
“不知道。”
“他会回来吗?”
“不知道。”
“如果他回来了,你会原谅他吗?”
“不知道。”
“你恨他吗?”
“不知道。”
“田婴宁,你知不知道你把你自己逼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知道,进退两难。进,他是我的命,不要他,我就什么也没有了。退,他的不告而别是一场背叛,我无法容忍这种背叛。我想他回来,又想他永远不回来,他回来,我可能会当场疯掉,他不回来,我跟疯了也没两样。”
“忘了他不行吗?”我语气中的悲凉把我自己都骇住了。冷灼啊,第一美女爱慕而不得亲近,第二美女自感无法与其并肩而立,我未谋其面而心折,他是住在阿宁心里的那个人,他是阿宁的命,我第一次觉得我和阿宁想要走近一些实在太难了。
“李子暮,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不能。”阿宁的双手抓着我的双臂,我们隔着一棵树拥抱。但,亲爱的,这并不是爱情。
我站起身,跺跺脚,身上的雪花如花朵大朵大朵地凋零。我扶起阿宁,她的双臂仍抱着树身,她不肯回头看我,只丢出冰冷冷的一句:“你走吧。”
我们僵持,阿宁终于耐不住,推开我,转身便走。她的双腿发软,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好一会才恢复正常。我跟在她后面,打电话给班头:“端木飒,我李子暮,我和阿宁在天冷路26号。”
走了十几分钟,一辆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车门打开,班头冲了出来,他外套都没来得及穿,脚上也只是一双拖鞋。他站到阿宁面前,扑掉她身上的雪,阿宁像个木偶随他的手劲摇晃。
班头蹲下身,扑掉阿宁鞋面上的雪,拉她上出租车。阿宁不依,挣开他的手一连向后退了几步。班头面的似冰封,这一会的功夫,他身上也落了薄薄的一层雪。
又一辆出租车停下,李恪、龙行、陈狸小妖都冲了下来,迎面撞上我们三尊雪人,不禁面面相觑。李恪先反应过来,跑到阿宁身边:“宁儿!”
阿宁慢慢抬头看他,一个巴掌猛地甩过去,随着清脆的一声,身着单衣的李恪头歪向一边,脸上的笑容被打得支离破碎。他回过头来,脸颊上多了两道血痕,他似察觉不到疼一般,冲阿宁微微一笑:“宁儿,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吗?”
“你怎么敢让别人动那辆车子?”阿宁轻声嘶吼,她从李恪身边走过。李恪拉住她的胳膊,仍是笑着:“宁儿,先回去好吗?”
阿宁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向前走。
“李恪,你站住!”小妖突然出声喝住了李恪,又转向阿宁:“田婴宁你闹够了没有,冷灼不见了,伤心的只有你一个吗,你每次折磨自己都累着我们所有人,你很得意是不是?我告诉你,没有人可以永远被依赖,冷灼或许根本就是受不了你才离开的!”
阿宁豁然转身:“霍涟漪,当初深莞走的时候你也是这般说我,你以为如今套用在冷灼身上还会有用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身边每一个至亲至爱的人的离开都和有着莫大的关系!”
“你!”小妖气极,也愣了神色,“田婴宁你讲不讲道理啊,深莞走的时候我都有一个月没见过她,冷灼更是突然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出去找冷灼的是我,不是你!”
“那又怎样?”阿宁反问,“如果当初你没有出去找冷灼,或许冷灼早就回来找我了!冷灼最讨厌的就是当他想一个人安静时,有人不识趣地跑去烦他!”
小妖冷笑一声:“不要说的好像你有多了解冷灼似的,谁跟冷灼更亲近一些,只有冷灼自己知道。你说冷灼是你的命,冷灼说过同样的话吗?小心你自作多情,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阿嚏!”只穿这毛衣的小妖打了个喷嚏,这才感觉到冷,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其他几个衣衫单薄的,嘴唇发紫的人也恍然感觉到冰天雪地里寒冷的入侵,牙关嗒嗒作响。
每个人身上都积了一层雪,用手轻抚一下,都觉得冰寒彻骨。眼睫毛分外沉重,用力眨了几下,雪水滑到眼睛里,瞬间的凉意让一颗心也跟着一颤。鼻腔发麻,眼眶一热,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我们是如此狼狈。
“你们不冷啊?”阿宁嚷道,转身走。几个人作鸟兽散,冲到出租车上,两辆车很快开走。我追上阿宁,将手腕抬到她眼前:“现在七点,还有一个小时。”
一路小跑着回到阿宁家,脱掉羽绒服,阿宁倒在沙发上,眉目清冷寂寞。我烧上姜汤。接了一盆热水,半蹲在阿宁面前,脱掉她的鞋袜,将她冰凉的双脚放到热水里。
我揉捏着她的脚底,一滴水忽然砸在我手背上,我微抬头,是阿宁的泪。她隐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
我笑:“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舒服一些。等一下喝了姜汤,好好睡一觉,做一个花朵缤纷坠落的好梦。”
阿宁说:“李子暮,你不要对我太好,对我太好的人我都留不住。”
我说:“我对你也不算太好,我骂过你,害你淋过雨,害你哭过,在你难过的时候一点也帮不上你的忙,还给你惹了很多麻烦。”
阿宁摇头:“没有。”
我说:“有的。”
阿宁忽然俯身抱住我:“谢谢你,李子暮。”
过了一会,阿柠松开我,擦干脸上残存的泪水。我帮她擦好脚,穿上棉托,倒掉水。端了两碗姜汤,各自喝了。待我送完碗回来后,阿宁拿着手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眉头紧锁。
“阿宁!”我叫。
阿宁望过来,一指门:“出去!”
我一愣:“阿宁!”
“出去!”阿宁喝道。
我心里蹿起一股无名业火:“田婴宁你不要欺人太甚?”
吼完之后,我就后悔了,见阿宁没什么反应,忙讷讷道:“那我先走了。”
阿宁抓起两个茶杯就砸过来:“吼吼吼,都来吼我!”
我侧身闪过,杯子砸在地上,四分五裂。阿宁冲过来,看着一地碎片无从下手,转身冲我怒道:“你怎么不接着啊?”
我蹲下去,帮她将碎片拾在一处:“我以为你要砸死我,谁知道你是我跟我闹着玩的。”
阿宁语气薄凉:“谁跟你闹着玩了!”
我闻言,将手中的碎片一扔:“你自己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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