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布衣白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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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布衣白显:万山不许一溪奔
历经世事后回望前路,有时人们会发现人生的际遇是很奇妙的:认为是永恒的往往转瞬之间支离破碎;而被认为是插曲的却可能成为不朽的传奇如意三十一年的盛思明和白显即是如此。至少,当时的两人从未考虑过彼此一生拴在一根绳上的可能性。
“扑”一声,龙昕四脚着天;“嗵”一响,沈扬摔了个狗啃泥。放眼校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人,呻吟哼痛声此起彼伏。场中唯有一人屹立不摇。那人相貌平平,却是一身的威风凛凛。他站在校场中心,长枪一摆,冷冷扫视全场:“这样就不行了吗?都给我起来再练!”
龙昕和沈扬互相扶持着站起来。其他倒地的人也哼哼唧唧着爬了起来。场中那人继续喝道:“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都像你们这帮饭桶这么慢,早让人宰光了!”
“不是你死……”龙昕自言。
“就是我亡……”沈扬自语。
两人默契的交换了一下目光后眼光扫过场中诸人。周围同伴的眼神都不约而同的给予了肯定的答案。得到众人的支持,两人齐齐大喝一声,向场中之人猛冲过去。有了两人打头阵,其他人也勇气倍增的呐喊着向那人冲去。三四十个人从四面八方涌向那人。面对如此整齐划一的冲锋,即使勇猛如他也无法再维持处变不惊的表情。他先是一呆,继而大声喊道:“你们耍赖……”
后面的话语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场中尘埃落定,校场中是人上叠人的大山一座。人山底部,一只手坚定不屈的伸出来,向上挥舞着拳头:“你们这帮混蛋!”
冲在最前以致同样被压在人山底层,鼻青脸肿的沈扬狠狠抓住那只手:“兵不厌诈,你刚刚才说,战场之上……”
被压在沈扬旁边脸肿鼻青的龙昕猛的将整个身子压在那只手上,同时接口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两人拼命的压,死命的压,要将那只手压得永不翻身……
自东都城向西四十里,有奇峰名为卧龙。卧龙山峭壁千仞,极是险峻,向来行人稀少。
雷翼坐在树下,一丝不苟的调试他的弓箭。手上的弦慢慢绷紧,心里的那根弦也越上越紧。雷翼不喜欢这次任务。不,雷翼并不在乎杀人,只是对屠杀弱者感到些许不快。即使早已习惯不择手段的现在,雷翼偶而还是感到有点困扰。何况他看不出这次受命狙杀的对象有值得他亲自出手的威胁性。可主上这样要求了,雷翼就必须服从。因为这是他的天职。
雷翼低头看手里的弓。这柄弓是在东都一家兵器店买来的,并非他惯用的强弓。它能承受的力量十分有限,所以使用时他要注意不要过于用力。这让雷翼多少有些不满。谁都希望对敌时有一柄称手的兵器,因为那不仅可以增加成功的机率,更能确保自己的性命。为了不留痕迹,也只好如此了,雷翼想着,微微叹了口气。幸好,这次的目标不是太强,这样强度的弓应该足够了。
“大人?”手下上前。
“都布置好了?”雷翼不经意的问。
“是,都布置好了。”
雷翼点点头:“大伙都抓紧时间休息休息,养养精神。”
手下领命去了。雷翼仰头看看天色,一场杀戮即将开始。今夜,将无人入睡。
拼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龙昕在盛思明十二分用力上药的情况下惨叫连连:“痛!老大你轻点!”
“你活该!还好意思叫!居然带头来压你老大!”盛思明愤愤。“我才痛呢!”
“老大,我们也被压得很惨啊。”沈扬身上乱七八糟的缠着绷带,歪在塌上哼哼。
白显受了师伯嘱托提携盛思明,倒是不曾食言,对他颇为照顾。他本打算安排盛思明参加武举,奈何盛思明大字不识,怎么也通不过笔试。适逢龙少安想延请武师指点宗室贵族子弟武技,白显便向龙少安推荐了他。龙少安亲自见识过后十分欣赏,当即重金骋请。盛思明教授的这些年轻子弟中也包括了龙少安独子龙昕及沈尚书幼子沈扬。皇太弟与沈尚书交恶并没有影响到两个年轻人的友谊,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盛思明来的第一天,将一柄横刀使得密不透风,让龙昕和沈扬五体投地。两人虽为贵胄,却对江湖游侠极为崇拜,当场便按着江湖规矩,拉着盛思明结拜为异性兄弟。三人中以盛思明为长,沈扬次之,龙昕最幼。
这两日白显有事出门,故盛思明教完武艺后并不急着回家。沈扬、龙昕又都年轻好事,三人约好一起去喝酒。三人直喝得到宵禁将至方才结帐出来。街上行人甚少,三人毫无顾忌的提着酒壶在大街上勾肩搭背、东倒西歪的走路。沈扬生了一副好嗓子,喝得高兴了,便开始放声歌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盛思明听得不是太懂,捅捅身边随着沈扬歌声摇头晃脑的龙昕:“老三,老二叽哩咕噜在唱些什么啊?”
“小扬唱的是古时流行的军歌,意思是说:怎么能说没有衣服呢,我们共穿一件衣服。大王要发兵了,来修理修理我的长矛,我们一起对敌……”龙昕随口翻译。“后面的大致都是差不多的意思。比如最后唱的这一段是说,怎么说没有衣服呢,我们同穿一条裤子……”
盛思明喝得上头,脑中全无逻辑,听得龙昕解说到这里,登时大叫:“什么?要我和你这娘娘腔穿一条裤子?!我不干!”
“谁是娘娘腔?!”龙昕酒劲也已经上来,胆子也比平时大了不少,和身扑了上去。两人打成一团。沈扬见状哈哈大笑,唱得更起劲了。
盛思明力大,一把推开龙昕。龙昕一个趔趄,撞在了一名路过的行人身上。见撞上了人,龙昕酒醒了几成。他见撞上的是个彪形大汉,不由又清醒了几分,慌忙道歉:“对不起……”
大汉倒也不发火,客客气气道:“小兄弟,走路小心点。”
龙昕连忙答应。大汉笑笑,接着走路。龙昕见大汉走远,一拳打在盛思明身上:“都怪你。”
盛思明却一声不响,望着大汉的身影皱起了眉头。沈扬也停止唱歌,若有所思。龙昕不明所以的问:“怎么了?”
“那人像是陇州口音。”盛思明道。

龙昕听了撇嘴,觉得盛思明大惊小怪,东都城里熙来攘往,什么人没有?
“恐怕还不是普通的陇州人。”沈扬接口道。“小昕,你刚才撞过去的力道不小,他连晃都没晃一下。”
龙昕仔细回想:咦,刚才他撞过去可不就像是撞了堵墙?那人还真不是一般人。
盛思明点头:“此人步履沉稳,双目有神,看来功夫不错。但他身上的气息和走路的姿态不太像是江湖中人。我觉得,他可能是西川军中的人物。”
盛思明跟在师父身边时曾学过怎样识别江湖人物,此时说起来头头是道。师父说过,寻常江湖人物出身草莽,身上杀气并不十分浓重。如果看见有人一身肃杀之气,走路一板一眼的,多半不是江湖中人而是军人。陇州地处西川腹地,向为安西节度使辖地。东都失去对安西镇的掌控已达八十年之久,突然有隶属于安西镇的西川军出现在城中当然算得上一件大事。
“西川军大晚上的在东都闲逛?”龙昕彻底清醒了。“难道是奸细?”
“难说。”沈扬道。
龙昕酒气上涌,闻言登时双目放光,热血沸腾,大义凛然道:“好啊,欺负到咱们地头上了。咱们跟上去。”
夜色掩映下的月光分外明亮。
雷翼潜伏在树丛的阴暗处,看着那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悠然驶进了他的视线。随侍的人骑马拱卫着马车,似乎守得严密。但在雷翼的眼里,这些人都是庸手,功夫平常的紧,他们轻易就可以解决。雷翼暗暗点头,一击得手的可能性很大。
雷翼这个估计其实过于保守了。就此时的情况而言,他没有任何失手的理由。不过谨慎一向是雷翼的长处。多年的经验让雷翼变得老成持重,即使稳操胜券,他也不会得意忘形。且主上说过,务必要将此人当场格杀,否则后患无穷。主上说这话时神色极为郑重,绝非玩笑。且雷翼深知,让他誓死效命的人从来不会危言耸听。雷翼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主上的判断。这个人必须死。
马车越来越近。雷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向手下发出了狙击的信号。他自己则挽起手上的长弓,向着马车瞄准。一切准备就绪。
雷翼挽弓如月。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达到了箭无虚发的境界。现在,他更可以九箭连发。这是雷翼的成名绝技。人们对自己的成名之技总是深具信心:前面两箭会正中拉车的两匹马,第三箭会射中驾车的人。如此,马车就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后面几枝箭会统统射向马车。幸运的话,车中之人会当场毙命。即使没有,雷翼的手下一拥而上,也可以将车中之人斩成肉泥。雷翼微笑,这真是完美的布局。
可惜的是,这一计算在最后时刻出现了偏差。就在雷翼手中箭矢将要破弦而出的一瞬,一阵劲风破空袭来。有人偷袭!雷翼一惊,下意识的低头闪避。射出的箭失了准头,嗡的一声,擦着马车板壁而过,钉在了地上。
精心布置的场面因此出现了混乱。雷翼来不及阻止,他手下的人已经冲了出去,与被袭的一行人混战了起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已至此,雷翼也只能尽力完成任务。如果他能够及时指挥,局面应该还可以控制。可惜此时破空之声又响,适才偷袭之人向雷翼发起了第二次攻击,让他自顾不瑕,错过了挽回的时机。
“什么人?”雷翼避开来人的刀,低声喝问。
对方没有回应,又是一刀劈来。
“阁下何人?再不回答,休怪某手下无情!”雷翼厉声道。
“奶奶的安西人,敢在老子地头上生事!”
原来是遇上了地头蛇。雷翼心下微定,放缓了声音:“我等未及知会,擅自行事,得罪之处还望见谅。然此事与阁下无涉,请勿多管闲事。我等事成之后,自当上门请谢。”
这番话说得有礼有节,且雷翼刻意用浑厚的内力徐徐送出。若是常人,此时必已被震得头脑发晕,耳膜发痛。对方如果识趣,就该知难而退。
“去你妈的,老子看不得你们滥杀无辜!”来人毫不领情,手上刀法丝毫未缓。
雷翼大怒,与来人斗在一起。来人武功不弱,而雷翼手上只有一柄长弓,用于近身搏杀甚是不称手,一动上手便觉处处受制。好在雷翼一向沉着冷静,虽处于下风却不慌乱。雷翼一边采取守势,一边细细观察。对方功底扎实,但临敌经验尚嫌不足,以致刀法运转之间不够纯熟老辣。而且,对方似乎只有一个人。作出这番判断后,雷翼镇定下来,攻守之间开始收放自如。既然对方的弱点在于转寰之际不够流畅,雷翼便刻意在对方变招之际出手,让对方的刀法无法运转自如。渐渐的,形势有了逆转,对方开始受制于雷翼。只是对方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迟钝,那人对自己的劣势好像浑然不觉,仍是一味的攻势凶猛。雷翼虽占了上风,要脱身却也不易。
夺得主动权,雷翼得以分心查看手下的情况。雷翼的手下已与被袭的一行人混战了好一阵。虽然缺乏指挥,雷翼的手下仍牢牢占了上风。被袭的一行人此时已然四下逃散。驾车的人慌乱之中拼命打马,试图逃离。雷翼见马车要逃脱,心内一急,猛的一脚踢向来人,趁势掠上树枝,嗖嗖嗖三枝箭连珠而发。这三枝箭,前两枝射马,后一枝射人,皆是正中眉心,人仰马翻。雷翼飞身跃上马车,便要去掀车帘。却见车内一把银针激射而出。雷翼大惊,急急一个铁板桥向后一倒。闪着幽光的银针几乎是贴面而过,惊得他一身冷汗。银针刺入跟在雷翼身后跃上的手下身上。手下大叫一声,立时气绝。
雷翼心惊,这针上毒药委实厉害。车内之人显然不想给雷翼喘息的机会,又一把银针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射出。雷翼不敢大意,艰难避过,心里叫苦。这么一缓,适才与雷翼动手的人已跟了上来,狠狠一刀劈了下来。雷翼避无可避,只得以后背硬受了他一刀。雷翼手下见雷翼遇险,皆抢上来救援。车内之人看准时机发射银针,针针见血封喉,让雷翼折损了不少手下。雷翼心里一急,臂上立时又挨一刀。雷翼至此已知狙杀无望。既知久战不宜,他当机立断一个挺身,以手上长弓迎敌。唰的一响,长弓断为两节。雷翼却得以借力跃出,一个唿哨,下令撤退。一行人迅速消失在树丛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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