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公子吴放(5)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叶秋记得小时候白柔总要她陪着一起睡。她知道白柔常做恶梦,不敢一人独睡。白柔从不跟她说梦的内容,但她知道必是极可怕的——因为平日一副大人样的白柔竟会在惊醒后缩成一团发抖。她从不点破,只在那时絮絮讲些平时的趣事引开她的注意力。她叽哩咕噜说个不停,白柔沉默的听她说话,渐渐的平静,然后安然入睡。那时的情景和现在何其相似。都是她说,白柔听。只是此时,白柔的脸隐在热茶氤氲的水汽里神情莫辨,让人完全看不出她的心思。
叶秋从她如何与吴放相识相恋讲到如何被吴放温柔所惑以致铸成大错。她尽力客观平静的陈述事实,可说到后来仍禁不住泪如雨下。白柔放下杯子,指尖拂上她的脸庞,轻轻触着她的泪珠。两指一拈,泪珠在她触碰下无声滑落,然后她轻轻一笑:“傻姑娘,你哭什么?”
你哭什么?
叶秋忽的记起,第一次见到白柔时,她也是这样说的。
那年叶秋只有五岁。有天母亲难得煮了个鸡蛋给她吃。她一边吃,母亲一边给她梳头。冰凉的水珠忽的就打在她脸上。她抬头,那是母亲的泪。也就在那天,一个马脸妇人来带走了她。她走时,母亲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最后是那妇人生生把她从母亲怀里拽离。一路上她都哭哭啼啼,那妇人便一嘴巴打在她脸上。她不敢再大哭,只敢无声抽泣。半道上,那妇人听到消息,冷家有位千金年方六岁,要找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陪伴那妇人于是临时改了主意,带她来冷家碰运气。
冷家已聚集着不少女孩。对穷人家的女孩来说,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女孩们站成一排,期待冷家看中。她也在其中,却只是站在角落里,抽抽嗒嗒的哭。那妇人急得要拧她,却又怕被人看见,只能小声喝骂。她就这样哭着,仿佛整个世界都浸在了泪水里。
“你哭什么?”她听见有人问。
她闻声抬头,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面黄肌瘦,比她更像穷人的孩子,可那一身衣裳却很光鲜。
小姑娘静静看了她一会,掏出张手帕想给她拭泪,她却猛的退开。小姑娘拿帕的手有片刻的僵硬,然后她看见小姑娘似乎笑了一下,上前一步把帕子塞进了她手里再默默退开。手帕是丝织的,绣着淡紫的小花。她握着这条精美的手绢,不知所措。然后她听见小姑娘说:“我要她。”
“阿柔,要不要再看看?”小姑娘身后有人温柔的笑。那是个极俊美的年轻男子,比画上的人都还要好看。
小姑娘仰头望他,笑容灿烂,却只是固执的重复:“我要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改变了她的整个命运。叶秋问自己,她怎么能背叛这样一个人?
“他怎么跟你说的?”白柔问。
叶秋抬起头,有些迷惑。
白柔将茶碗放回矮几,轻声笑道:“吴放可是跟你说,只要你帮着他对付我,他就会娶你?”

叶秋只听那白瓷茶碗在几上一声轻响,只觉心惊。她定了定神,如实回答:“没有。”
白柔冷笑:“这个价他都不肯开?想起来了,正妻之位是他要留给清源县主,那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叶秋含泪下拜:“叶秋甘愿领罚,决无怨言。”
白柔一声长叹:“到这时候,你还……”你还在维护他,还不肯说他一句不是。叶秋,叶秋,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稍一施压,他便放弃了你。那个人,并不在意你。
叶秋低头良久,最后只道:“是我糊涂。”糊涂到明知是谎言,竟然也选择相信。以前她总不明白,聪明如白柔,已经知道不会有结果,为何却还一心记挂着某个人?原来情到深处,再不由己。
白柔凝视她许久,轻声道:“你走罢。”
叶秋吃惊的抬头。白柔转开脸,不去看她,幽幽叹道:“回到他身边去。如果……那让你快乐……”
叶秋难以置信,白柔竟这样轻易放过了她?
就在两人沉默时,有人推门而入,是唐糖。白柔和叶秋不约而同看向她。唐糖慌忙道:“我看你们说了那么久……”她连忙退出去。
唐糖是白柔师母唐无双为她物色的。白柔生性孤僻,唐无双提出,让她和同龄孩子多接触也许可以让她开朗一点,于是送来了唐糖。白柔却不大和唐糖玩耍,甚至不太愿意和她说话,所以白池才又找到了叶秋。叶秋适应了冷家的生活后,又恢复了活泼好动的本性。也许是受叶秋感染,白柔后来逐渐接纳了唐糖,但叶秋感觉得出,白柔对唐糖,始终有一点淡淡的疏离。唐糖在白柔面前从来不敢像叶秋一样放肆。以往唐糖也曾在白柔和叶秋说些私密话题时无意闯进来。白柔虽没说什么,可她的不快却是明显的。但这次白柔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悦之色,叫住了她问话:“可是唐家有消息了?”
“啊?”唐糖像是没听明白。
“唐老可是答应和我们谈了?”
唐糖回过神,含糊回答:“我们在试着联络,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白柔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唐糖知趣的退了出去。叶秋起身:“叶秋……告辞……”
白柔看了她一眼,道:“我就不送了。”
叶秋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在,唐糖粗心,或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我会照顾自己。”白柔接口。
“那安神的药……”
白柔脸色微变。
叶秋微微踌蹰了一下,续道:“宜清说过,是药三分毒。要是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那药可让人安然入睡,一夜无梦,可长期服用会侵害心脉,对神智也会有影响。白柔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损害。
白柔的表情略显柔和,她微笑道:“我听你的。”
叶秋凄楚一笑:“我去了。”
白柔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最后却只道:“珍重。”
“珍重。”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