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三十八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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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世上有多少儿子会在这么小的时候就替妈妈的晚年操心呢?
所以,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一切,只因有你……
我泪眼模糊断断续续地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把这封信完整地读完,我刚把信折好想放进信封的时候,发现最后一页纸的背面还有一段话:
儿子啊,你离开宁安时才三岁,对那里的人和事尚无清晰的记忆。我现在给你简单描述一下亲人们当年是怎样爱你的。到了家你就不会陌生了……
爷爷:小时候的你时常睡在爷爷家的热炕上,只要爷爷离开你的视线你就会大哭不止。爷爷为此特骄傲。爷爷省吃俭用,给你买了一辆小车,连夜坐车一百多里地给你送来。你却偏要骑在爷爷脖子上满屋拉着车跑……
奶奶:你一周岁那年,妈妈去镜泊湖参加创作班,奶奶哄你十几天,正赶上“忌奶”的你,闹了十几天。奶奶整夜整夜抱着你坐在窗前数星星讲故事。我回来时,你胖了,奶奶瘦了。
舅爷:每次看见你他都扔一些零花钱,说给你买些好吃的。你三岁前的零花钱,都是你舅爷给的……
老妈的温暖和周详让我又一次动容。半年来我的心一直像个弹簧,无时无刻不是被挤压得紧紧的,然而这一刻,那无形的重物挪开了,我紧绷的心刹那间松弛了……我近乎是幸福地流着泪水,这泪水里包含感动,而更重要的是包含了一种决心----戒网的决心!
就在上火车之前。还在想,如果到了牡丹江实在感到熬不过去了,我就去网吧。那个所谓地父亲多少年没见,他有脸管我上不上网?没钱了他还得给我钱呢……老妈天遥地远。只要那个所谓的老爸不告密,她无法得知。……可是看完了这封长长的信之后,我这颗被强烈震撼的心灵悄悄地产生了变化。
我不去擦眼泪。任凭它流个痛快,我地大脑像放映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闪过这两年来每一个无声的充满罪恶感的镜头……
老妈信里地每一句话都不夸张……我花掉了老妈将近十年的积蓄。我去玩《魔兽》,享受《魔兽》和《劲舞团》等赐给我的“附赠品”----厌学、辍学、烟瘾、网瘾。我用掉了所有的精力去练级做任务和PK。
我是怎么接触到网游的呢?我怎么会如此沉迷不醒呢……我第一个就想到了张刺。张刺,张刺……张刺。真是一根毒刺啊,它穿透了我的生活。
我想了很久之后,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真的恨张刺。如果自己有意志,当然不会迷上游戏,接触网游的机会多了,只不过自己将妥协的机会给了张刺。
此刻。我并不怪任何人,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很多人。首先是含辛茹苦的老妈,为我担心地夏添,用心良苦的教父教母,以及许多关心自己的亲朋好友……
那个不顾黑天白天夜以继日的练级,逃避责任的那个人,就是我。我!我就知道在游戏里追求等级,其实,我早已经在现实生活中没了等级。游戏中的等级越高贵,生活中的等级就越低贱。
责任两个字,是男人与生俱来地。www.xiaoshuodaquan.com我怎么把它活丢了呢?作为一个学生,就是该好好学习。可我现在算什么呢?我已经不是学生了,我被迫辍学了,虽然没说开除,但也差不多了。我连初中的文凭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有的条件比我差几倍的农村孩子高中毕业还来北京搬砖头呢,难道条件比农村孩子好几倍的我要去农村种地不成?我也不是个好儿子……我滔滔地泪水实在是把旁边的人吓住了了,没有人知道我到底流下了多少泪……从小到大都不爱哭的我,此时此刻似乎把一生的泪都流尽了。
刚进十一月份的东北,已经是白雪茫茫。一眼望去,便把人的身心瞬间洁净一番。我若不是心中揣着太多的心事和痛苦。以我浪漫的性格。定是要对这景色大为惊叹一番的,甚至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赋诗一首。
十几个小时终于在我地泪水中过去了。确切地说这十几个小时是我地人生道岔扳向正路的最关键地时光。
我下了火车,身体本能地团成一团。我蜷缩着不得不去找电话亭打电话。我的手机又丢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所以老妈一句也没有追问。我艰难地掏出老妈为我准备的电话本,我真不想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太冷了,站久了人可能都会成冰棍儿,这种天气对习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我来说,是一种挑战。我不敢想象,自己这几件衣服是不是真的可以在这里过冬。此刻,我不禁后悔起来,老妈为我备好的棉衣让我偷偷扔在床下了。我又一次尝到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滋味。活该!我对自己狠狠地说。
电话里传出一个沉稳而亲切的声音,“嗯,到了?在出站口等我们,爷爷奶奶都来接你了,我们马上就到。”
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我兴奋了起来,突然感觉到十几年来梦寐以求的身影即将出现在我面前----那个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男人,那个我第一次睁开眼看见的男人……
我想起自己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写过的一段话,一个女人的脑海里如果没有母亲的记忆,那她的人格会缺失,一个男人脑海里如果没有父亲的记忆,那将比前者更悲哀,他会背负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两个字----自卑。
我从小特别谨慎地和别人谈话,我总是怀疑别人是在看不起我。如果有人问到父亲之类的话,我马上会对这个人产生反感,近乎疯狂的反感。
啊。我以后不会自卑了。我就要见到我的父亲了!不管他成功与否,条件怎样,他是我地父亲。我这么想着,蜷缩在人来人往拥挤不堪的站台前的身体慢慢舒展开来。我站得笔直笔直。这种格外挺拔的身影是我从来没有过地。我忽然感到自己比平时高了许多,
我站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周遭的出租车司机一个接一个一个不差地都上来问了。“兄弟,坐车吗?”我每次的答复都是,“不坐,我爸接我。”我发现自己把这个“爸”字说得特别特别响亮。潜意识中,我恨不得让全世界都听见,我尚海终于有爸爸可喊了!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便是自己的靠山,这让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一种莫名的幸福。
我还在想见到父亲第一句话说什么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我的正前方不远处。车上走下两位老人和一位中年男人,我还在怀疑那个中年男人是不是父亲的时候。三个人已经簇拥上来,只见中年男人毫不犹豫地喊出了我地小名:“小海!”

我愣住了,这……就是我的父亲?穿着一件绿色的军大衣一条绿色的棉裤,一双棕色的狗皮靴子,我对这个形象很陌生。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如此着装?我可能习惯了北京不温不火的天气,从没见过这样的打扮。它让我和父亲顿时更有了一种距离感。父亲地个子不是很高,国字形脸上的肉薄得骨头都突兀出来。眼神坚定有力,胡子没有刮,这让我的第一感觉就是,父亲这张面孔有着知识分子的气质。但完全是个工人的打扮,甚至是旧社会工人地打扮。
短短的几秒钟,我把父亲浑身上下看了好几遍。父亲和两位老人迎上来,父亲迅速地脱下了他身上那件最能抵御寒冷的军大衣,披在我身上,“儿子!冻坏了吧,快上车吧。”我被披上大衣。说实在的,这件衣服要在平时我绝对会不屑一顾,我这样的少年大都认的是有个性的哈韩装……可在眼下,我却爱死了父亲给我披上的军大衣。这不仅是因为天气的寒冷。更是因为这是父亲十几年来给我的第一份实实在在地温暖。父亲带着无法掩饰地兴奋和激动。“走!回家。”然后他像个首领一样扭头往出租车那里走去。两位老人家跟在我后面,不停地看我。^^^^一直在擦眼泪。整个过程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但很默契和温暖。可能一家人在一起,并不需要多说什么。我这样想,因为我地记忆里没有过爸爸,更没有过爷爷和奶奶。
出租车外的房子和街道与首都北京地差距很明显,我猜想这可能是郊区。路旁一个破旧的房子上挂着招牌:天通网吧。我看见这四个字,真恨不得马上跳下车捡个砖头把里面的机器全砸个稀巴烂,把里面的人都拽到他们父母面前下跪认错……我竟然为自己这个心理活动差点笑出声来。
出租车在父亲的指挥下停在了奶奶家。一下车奶奶便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满脸泪水地说:“大孙子,快进去到炕上坐着去,那暖和,我菜都切好了,马上就去炒。你先跟你爸爸说说话……”
我终于开口说了来牡丹江后的第一句话:“谢谢奶奶……麻烦您了。”旁边的父亲忽然低头不语,脸色似乎比之前更黯淡,我猜想他担心这个十几年没见的儿子,会和所有故事里的孩子一样,不认自己,或者抵触自己……他此刻比我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他期盼着一份从天而降的“原谅”。我不是自作多情,他一定是这么想的。奶奶家的屋子狭窄灰暗,我对此倒不以为然。我并不是个势利的人,从没有过什么优越感。尽管在北京我比很多同学的生活条件都好。往里走,有一间小的都不像屋子的屋子里面,竟供着好几尊佛,观音,文殊,地藏……我看着这些佛很亲切。北京家里偏厅的屋子也摆着佛,不过是几十尊。他们都是老妈从世界各地的寺庙里请回来的。平时我在家从来不正经看他们。老妈信佛,但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此时在这里突然看到这几尊熟悉的面孔,却让我陷入了一种淡淡的感伤,不知道老妈在北京怎么样了。
爷爷奶奶对我和老妈的关心,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他们打听着老妈和我许多生活的细节,我没有说一点过得不如意的地方。我怕两位老人无辜地难过。爷爷奶奶像所有的长辈一样,问到了我的学习,我在决定撒谎还是不撒谎,说以前的成绩还是说现在的成绩时,卡住了,我神色有些慌乱,有点不知所措。最后敷衍了一句:“学习啊,还行……”
奶奶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断过,虽然眼中一直有泪。问了几句以后,又出了屋子去烧菜了。一间仅有几平米的小屋子里,剩下了爷爷、父亲和我。
爷爷的年岁看上去大概有八十多岁了,身躯已经佝偻了。但我能看到爷爷的眼神很有力。爷爷说要给孙子洗个苹果吃,弯着腰走出了房间。屋子里只剩下了父亲和我。
我鼓鼓勇气开了口,“爸……我看了你写的信……我真羡慕你的文笔。”父亲尴尬地自嘲:“哪啊,和你的比差远了……”他说完觉得场合不对,这种谦虚的态度面对的对象也不对……他根本就没见过我写的东西,看来他是太紧张了。
其实,我一直没有真正怨恨过父亲,我只是一直在渴望父爱。这和许多单亲的孩子不一样,不一样的原因是因为我有一个善良的老妈。她从来只跟我说我那从未见面的父亲多有才气多有理想。没说过一句贬损他让他丧失威严的话。
我想让父亲知道,我并没有怨恨他。我不能让父亲因为自责而疏远我,我还需要他的帮助呢。我现在下定决心戒掉网瘾,不为了别人,单单为了老妈的健康,也一定要戒掉!然而我也知道,戒掉一个瘾不仅仅是说说而已,我在一本小说里看见过这么一句话,“我真他妈佩服能戒了毒瘾的人,在我眼里他们都是神!”从看到那一句话以后,我才真正意识到“瘾”字的可怕。这个“瘾”字就是**,七情六欲要能摆脱了,就成神仙了。我小小年纪想彻底摆脱和控制自己的**,谈何容易啊。
我和父亲沉默着,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会儿工夫,陆陆续续进来的人就要把屋子挤爆炸了。我一个个见过,互相客气地打招呼,这都是一些以前只听说过但没有见过的亲人。姑姑,姨奶,叔叔什么的,我一一见过,直到有一个角色的出现,让我半天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问候好。这个人就是我的继母。
其实也不奇怪,一个男人离了婚,散散乱乱地过日子,会非常寂寞,孤独,需要一个女人照顾,很正常。但这对我来说,还是觉得别扭。因为这个角色出现有点太突兀了,从没人和我提起过这个人,我也从来没想过这个角色。
奶奶在旁边介绍说:“这是你……张阿姨。”开始,整个小屋子里鸦雀无声,大家目不转睛地等待我的反应。
尚梓华真应该庆幸,他曾经有一个多么好的妻子,含辛茹苦地把他的儿子培养得在这种情况下冷静而得体,以至于在这尴尬的场面没有让他下不来台。我用有点结巴但很礼貌的语气说道:“阿姨……你好。”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我看得出来,满屋子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并对我投来了几分赞许,父亲的眼神里则更多的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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