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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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算来,我来牡丹江已经许多天了。父亲和继母对我很不错,爷爷奶奶再也没出现过,可能他们不方便吧。我并不想面对过多尴尬的亲情,所以也不觉冷落。眼前这份亲情已经很尴尬了。父亲每天话很少,继母说的更多一些,经常叨唠一些生活上的事情,表现出她的关怀,比如时常问我想吃什么,想喝什么,睡得习惯不习惯,用不用加个被子。
晚上,父亲先回来了,脸色比较阴沉。我上前问父亲怎么了,父亲长叹了一口气,“今天我和你张妈出去拉活,我的车被城管给拉走了,这破板爷车本来就累人还挣不了几个钱,这会儿车还被没收了……以后靠什么吃饭呀。”父亲说完,坐在床上愣神。他这几天太累了,大多是他精神上的负担。以往每天蹬三轮赚那二三十块钱,养家糊口还算宽裕。而自从我的到来,我看得出,他每天都很紧张。我来了这么多天,一直与他有段尴尬的距离。父亲心里一直怀有愧疚感,所以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才算妥帖。如果我像别的孩子一样,耍耍小孩子脾气,不认他,跟他大吵大闹,指着鼻子质问他:“你竟能十多年不理我们娘俩,今天我何必来呢?”那样他可能反倒好办了,他可以拼命地对我解释,早晚可以让我感动。===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我一句不说怪他,顺便还接受了他带给我的继母。这样一来,父亲在我面前更显得不知所措。
父亲将抽屉里所有的钱全部摆在床上。都是一块一块的,而五块和十块地则少得可怜,父亲见我好奇。便说:“这些一块的小钱是爸爸的流动资金,每天客人坐车给的都是一块。别人可能拿五块地跟我换,这时我就要拿四张一块的,所以一块钱不多是不行的。找不开钱,会不方便地。”
父亲左数右数很多遍,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少了五块……”这话说完他神色黯然,看得我不知所云,不就五块钱嘛。
晚上一家人吃饭的时候,父亲还没忘了这个茬,问继母:“我这丢了五块钱……”
她赶紧像父亲刚才一样,把钱摊在床上,数了半天。“啊!没少,在我这呢,我这是两百零五。咱们那车怎么办啊?”
父亲懒懒地靠凳子上,“还能怎么样?又得花钱。这个月水电费一百块钱。过几天又得换液化气,然后房租,眼下剩的这三四百块钱,就是全部扔给城管大队,也不一定能把车要出来啊。”
所有的烦恼都是钱。
我在旁边也替“家里”着急,但我还是很高兴,这些生活上的琐碎。我在北京是听不到的。这些鸡毛蒜皮听起来虽然有点尴尬,但却给我感觉这里好像确实是个具体的家,已经具体到了这个家的生存细节。这些寒酸的细节激起了我心底的责任,让我知道我有责任改变这种贫寒。
我地思绪抽离开去,想到“家”的问题。
在孩子们的心里。大都单纯地认为有父母的地方才叫家。如果父母分开了,哪个才是他的家?父亲家?母亲家?可以这么称呼吗?如果父亲在一个城市,母亲在另一个城市,他该怎么和大家提及这个家呢?假如有同学问我:“小海,你家离学校远吗?”难道我回答说:“你是问我父亲家,还是我母亲家?”这种回答我能受得了吗?!……这十几年来我又怎么能够不自卑呢?!
这就是命运给我出的一道难题吧。
我转身躺在床上哼唧了一句:“我吃饱了。”拿起那个破旧的牡丹电视地遥控器,一个个翻动着电视里的节目。
父亲毕竟还是见过大场面的人。www.xiaoshuodaquan.com无奈归无奈,可他必须振作,这个家还要靠他。他做了决定,“明天拿这些钱请他们吃顿饭吧。说点中用的。罚款钱是没有了,全靠嘴皮子了。”
父亲的脸上依旧是那份沉重地神色。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视。电视里是一部新版的电视剧《隋唐英雄传》。我和父亲等了好几天,今天终于开始放映了。大家一起看电视的时间还是愉快的,但如果是对人物有了不同的想法,这三个人可能会吵起来。前天看了一个访谈,父亲说:“这样的女人就该死了算了!什么事就知道埋怨丈夫不对,自己还一毛钱不能挣……”继母反驳说:“不对吧,人家那可是怀孕了,怀孕了不就是该丈夫伺候吗?”父亲马上跟了一句:“她怀孕才一个月,让她工作去哪不对了?”
他们争来争去,我猛地把头扎向枕头,“你们别说了……烦不烦啊,又不是你们怀孕了……”父亲和继母见我如此反感,赶紧住口。我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我的制止完全是因为我特别怕他们俩真的吵起来。我不希望这个家再打散了。尽管我并不想在这个家长待。对,自己绝不会在这里永远待下去……如果可能,我在想,我可不可以早点结婚,有自己的家。这样,一切麻烦就都解决了。我天真且幼稚地暗暗盘算。

深夜,父亲和继母都先睡了。因为只有一张双人床,父亲睡中间,隔开继母和我。我看看已经酣睡地父亲,心想总这么待下去也不是个事啊,简直无聊透顶。无聊,就是人没有**时候又渴望**而产生地一种狰狞的痛苦吧。对于我来说,身心此时隐约地被网欲撩拨着,与之抗争,着实难受。而且,想来他们怎么把日子过得这么惨?都是过日子,老妈一个人挣钱养我,他们这两个人挣钱还没养我,生活水平比起来却是天壤之别。我在北京花钱挥霍无度,大手大脚,一天能花好几百。在这,区区五块钱他俩竟然看得跟命似地,唉。
第二天,我还得照旧在家里闷着。足不出户,满脑子乱七八糟。快到晚上了,我觉得浑身不舒服。烧了壶热水擦了个澡,竟看见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裤子已经洗好了晾在卫生间。家务活都是继母一个人包揽的,我很感激。作为回报,我想不如给他们做顿晚饭吧,他俩早出晚归这么辛苦,至于爱不爱吃无所谓,至少可以表达自己地心意嘛。
我淘米焖饭,给土豆打皮切丝,给黄瓜洗净切片……忙活了足足两个小时,炖土豆块。^^^^炒鸡蛋,拌萝卜皮,摆了一桌子。我心里暗暗发酸,我找遍那个破旧的小冰箱,也没有找到一块肉和鱼。
按照每天的规律,依旧是父亲先回来了,他看见我做好的一桌子菜愣了下神。“你张妈回来过了?”
“没有。这菜是我做地,她照顾咱爷俩怪不容易的。”我回答。
父亲的表情流露着惊讶和惊喜,那表情让我看着心情豁然开朗。但父亲在我面前终究是个不善表达地人,竟做出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反应:“啊!要不要买两瓶啤酒咱爷俩喝喝!”他的不擅表达我能理解。人家父子交流都是建立在十几年父子相亲相伴的过程中的,而我们才短短几天而已。
听了父亲的提议我吓了一跳。我没有想到父亲要买啤酒让我喝。我本想说好久没喝可乐了,但一想,可乐要比啤酒贵上一倍的价钱呢,也根本不在父亲的概念中。我默默点了点头,父亲兴高采烈地去买啤酒了。
饭桌上,父亲的话比往日都多,“儿子,你不知道,今天我和城管大队那些人喝酒,他们全被我灌倒啦。中午吃的饭。下午车就要回来了。”
继母在旁边接道:“你可拉倒吧。你能喝有什么了不起地,人家就等着你求他喝呢!有白饭吃谁不乐意呀!”
我一笑。“那帮白吃……”
父亲被逗乐了,“嘿嘿,你这说法有意思啊……”
我和父亲一人两杯啤酒,虽不是敞怀大饮,可推杯换盏之间,家里的气氛显得格外融洽,这种感觉我以往从没有过。父亲的家是寒酸了些,但很真实很有烟火气息。北京的家虽讲究但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寺庙般的感觉。尽管老妈常给我买鱼买肉,但家里从来没有除了我以外的男人吃饭睡觉,明显地阴阳失衡。
我在酒兴正酣时跟父亲谈了自己的想法,“我想找点事干,我不想每天闷在家里了,要不我出去打工吧。当体验生活了。”
这个想法对父亲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在他自己看来,这是对他能力的一种怀疑。这我都提前想到了,但我不得不说,我怕我快承受不住无聊以及网瘾的余波对我地侵扰,我需要忙碌和充实起来。果然,父亲不无悲伤地解释说:“不用吧……我和张妈虽然挣得不多,但没到那地步呀……”说完,他点上了一根烟。他很少抽烟,一天也抽不了几棵,然而此刻他抽得特别狠,第一口就抽进了小半棵。男人要面子,无时无刻,在社会上,在妻子面前,在自己的儿子面前。
我确确确实实是一连在家待了十几天了,除了看书就是看电视,而且每天看着他们俩累得死去活来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有点于心不忍起来。
我在老爸炙热的目光下也点上了一根烟,我不用看也想得到,老爸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吐了一个烟鬼才吐出的圈,为的是告诉他我抽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不是他的错。我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真的很迷茫……”
老爸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你怎么会抽烟啊?这不是什么好事啊……”
老爸长叹了口气,“……你想不想在这边上学?”
我摇摇头,我现在身心俱疲,真没上学的心,再说这边地经济条件……唉。“我不想去学校了,太累了,我就想打工。以后怎么办我还没有想好。”
老爸看着我坚定地眼神,说:“那明天我给你找工作去。可打工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呀,又累又苦,又得看人脸色……”
我很不屑,“看谁脸色啊,好好干活不就完了。累点苦点我就当体验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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