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百鲜宴(二)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那姓吕的武官一怔,心里想道:“他是如何知道的?当晚明明只有我跟尤大人两人在后堂商议此事,这少年却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不可能,他怎会知道此事?他定是在信口胡说!”想到这里,便装做若无其事,冷冷喝道:“我说过这等话么?分明是一派胡言!本官身为大宋朝的将领,生平之愿便是血染沙场、马革裹尸,驱除靼虏、收复中原!怎会与金狗有这些个来往?你不过是一介草民,怎敢妄谈国事、污蔑本官?”话语既说得冠冕堂皇,把自己夸成了精忠报国的忠义之士,又说得强词夺理:一个黔首百姓,何必在这里谈论国家大事?
郭乾鹤微微一笑,说道:“如今,金人南侵,中土沦丧。我中原百姓谁不是妻离子散、背井离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等虽是山野草民,尚且不忘杀敌破虏,何况吕大人你呢?”言辞犀利,话中含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说,黔首百姓也有责任关心天下之兴亡;反驳了“你不过是一介草民,怎敢妄谈国事”这话。另一层意思是说,我这山野草民犹且不忘杀敌报国,你这做武将的更应如此;我并不敢污蔑你这朝廷命官。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那姓吕的武官听了登时哑然,一时间竟发不出话来。
祝绅又走上前一步,冷笑道:“不错!我宋朝文武官员若皆似吕大人这般赤胆忠心,何愁金贼不破、河山不复呢?”言辞愈加辛辣,更不留一点儿情面。那话分明是说,如今金人侵占我大片河山,戕害我众多无辜百姓,这是甚么缘故?还不是你这群文官武将昏庸无能,治国无方、统兵无术么?
那姓吕的武官是个聪明人,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不由得既羞且愧,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恨当时没个地缝钻进去。又见对方人多势众,且携有兵刃,知道皆是不善之辈,哪里还敢狡辩?一拱手,道声:“承让!”转身便走。
原来,南宋君昏相奸,文官贪财、武将惜死,浑不以靖康之变为鉴,不顾徽宗、钦宗两个亡国之君还在北朝饱受凌辱,也不顾大片河山还落在金人之手,更不顾千千万万民众还处在水深火热之地。当时有士人作诗讽谏这种情况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果然,南宋小朝廷苟安的时日不久,便又被元兵的铁骑灭亡。正是:
莺歌燕舞花和月,
管他国破河山灭。
北地风寒君父辱,
南朝雨暖臣子乐。
江山无主兴复亡,
浪潮有时起又落。
杭州如今做汴州,
他日杭州谁来做?
陆秀文见那武官很是面熟,似乎是自己的同门师弟吕吉,便高声呼道:“那不是吕师弟么?!”白运翔一惊,这个青脸武官原来和我玉淑剑大有干系!
那姓吕的武官一愣,转过身来一看,大喜。急忙迎上前抱拳笑道:“原来是陆师兄!幸会幸会!”
原来这个武官姓吕名吉,在两淮安抚使尤辉手下做一名总兵。他此次奉尤辉之命来杨妃屿赴百鲜宴,名为拜见李道隆等人,实想拉拢各路英雄。岂料一见河东十二侠,便被问起《二帝遗诏》的下落;言语失和,竟起了争执。
那《二帝遗诏》本是徽宗、钦宗两个亡国之君在五国城被囚禁之地所著,书中多记载金国地理形势及人俗风物,以及二人对北宋政治得失、衰亡教训的见解,确是一部宋人励精图治、收复中原时了解金人虚实的奇书。因此,此书在金国被禁刊,在宋朝更是闻所未闻。那《二帝遗诏》实为孤本,是以弥足珍贵。郭乾鹤知道此书的来历,便费了许多工夫,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得到,献给了两淮安抚使尤辉。岂知金人也得此消息;宋朝此时已与金朝议和,便命尤辉以大局为重,将《二帝遗诏》赠予金国大将舒罕,以释嫌隙。
那和约上的条款规定:“金、宋约为叔侄之国;宋朝向金朝进贡岁币等物。”即宋朝皇帝称金朝皇帝为叔父,如此一来,金朝自然就显得比宋朝尊贵。除此之外,宋朝还要向金朝进贡银两,以此换得一息苟延残喘。和约一签,举国已然愤慨万千。如今尤辉要把这《二帝遗诏》赠予金人,生恐惹怒国人,便召来吕吉,想派他暗中送于舒罕。岂料,“夜行侠”何庚当日就潜伏在尤辉府上,听了个一清二楚,顺手牵羊将《二帝遗诏》盗了去。是以,河东十二侠已然知道了尤辉和吕吉所议之事。
这吕吉也曾师从陆秀文,学过几年剑法。他和陆秀文年纪相差不大,便称他为师兄。此时与陆秀文相逢,免不了一番寒暄。宋林、白运翔、肖朝天三人走上前来,也与吕吉一一见过。提起《二帝遗诏》的下落,白运翔略叙当日独臂道人如何与何庚起了争执,自己又是如何得到此物等事。说毕,将《二帝遗诏》归还吕吉,并叮嘱他万不可送予金人,令豪杰之士寒心。吕吉大喜,千恩万谢一番。

李道隆与蒋岛主等迎上前来与白运翔、陆秀文、宋林等一一见过。那吕吉久在官场厮混,最擅察言观色,知道李、蒋二人是世外高人,不敢怠慢,忙抱拳笑道:“下官拜见前辈高人!”李道隆、蒋岛主微微一笑,还礼道:“原来是吕总兵吕大人,失敬失敬!”
说话间,杨冲、上官智、公孙博以及河东十二侠、北海派的漠上鹏、万商帮的史帮主、灵蛇帮的冷帮主等人也聚了过来,与陆秀文、宋林、白运翔、肖朝天及吕吉一一见过。众人或叙旧情,或交新友,谈笑甚欢。
用过了茶、饭,蒋岛主引众人观沧海、游万卉苑,不在话下。群豪都道杨妃屿物产丰富、风景如画,宛如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不觉夕阳西下,群豪方始归来。
月轮初升,清辉满地;海风飒然,溪水潺潺。蒋岛主吩咐下去,十余个小童一阵忙活,在广场空阔处早摆上百余张方桌、椅凳,就要摆设百鲜宴,大会武林群雄。
正此时,忽听得有人长笑一声,远远说道:“杨妃屿宴会武林群雄,岂可没有我圣火神教在场?哈哈哈......”声传四野,回音不绝;只振得周遭树木、屋檐飒飒作响。群豪大惊失色,来人好浑厚的内力!心里一阵嘀咕,莫非魔教要来横生是非不成?群豪知道圣火教的教众武功一个比一个高,万万小觑不得。
跟着一个女子凄厉的说话传来:“方左使说得没错,这等武林盛会,自当由我圣火教来领袖群伦!哈哈哈......”那声音时而凄楚难听,时而婉转宜人,正是白衣魔女柳巫云到了。群豪惊恐不已,听她那话中之意,魔教此来分明是要和众人一决高下。
说话间,一个白衣人“扑飕飕”势如鸿鹄,遽然飞至。那白衣人不过四十岁上下,神情雅致、长眉长须,提着宝剑,缓缓走来。他仰天长啸一声,笑道:“李先生、蒋先生,多年不见,还认得小弟我么?”话音甫歇,那白衣魔女柳巫云亦飘然而至。
群豪见那白衣人武功高强,人品俊雅,不禁相顾愕然。李道隆听他那长啸声中隐有丝丝苍凉之意,心里一惊,如梦初醒,忙迎上前去,抱拳笑道:“圣火教方啸天方左使尊驾降临,有失迎迓!”
方啸天点点头,道声“不敢”,便走上前来,虎目环顾一扫。各门各派中的后辈子弟武功低微、阅历不深,此时见他眼光凌厉,如锋芒略过,尽皆胆寒;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恐惹祸上身,便都噤若寒蝉,不敢做声。却见方啸天眼光突然落在吕吉身上,顿了一顿。那吕吉目光与他稍稍碰触,早吓得脸色煞白,急忙瞥向别处。
方啸天又仰天长啸一声,那啸声中分明充溢着凄凉、孤寂之情,只振得四下里枝摇影移、飕飕生风。
群豪脸色骤变,尽皆悄然按住兵刃,只待方啸天一声呼喝、杀将过来,便群起而攻之。心里都说道,任你方啸天武功再高,只要我等众人同仇敌忾、誓死以战,料你好汉难敌人多,须伤不了大伙。
方啸天止住啸声,冷眼一觑在场诸人,又仰天打个哈哈,才傲然说道:“怎么,诸位见方某到此,便都不愿再吭一声了么?”
群豪听他话里有话,似乎已被料到心中所谋,刹时间都泄了气,心里暗道,呆会大伙儿和他动手,我可不能当先。群豪大多都是这种想法,皆又暗暗撒开了握住兵刃的手。只有李道隆、蒋岛主、苏青云、宗睿、漠上鹏等一流高手依然冷眼相对,毫无惧意。
杨冲轻触公孙博一下,压低声音悄然问道:“公孙叔叔,不知圣火教和这位方啸天前辈是什么来历?”公孙博亦压低声音,答道:“这圣火教乃是明教的一个分支,以火焰为全教上下膜拜的圣物,崇尚白色......”杨冲似乎若有所悟,喃喃说道:“怪不得这位方左使身着白衣,敢情是这么回事呢!”公孙博点点头道:“不错!这位方啸天方左使,可不简单!他乃是圣公方腊之后......”
北宋徽宗时,方腊在南方组织明教的教众起义,自称“圣公”,拥兵十万,与宋廷对抗。后来,方腊起义被童贯率兵扑灭。(《水浒传》中有载,方腊为宋江率兵镇压。也有一说是被名将韩世忠镇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此事一时流传甚广,人所尽知。
杨冲一怔,惊道:“那方腊不是给宋廷镇压......”不由自主地一觑方啸天和柳巫云,却见二人原来正瞪视着自己,心里一惊,已然不敢再往下说了。
原来,杨冲和公孙博适才说话的声音虽低,但方、柳二人内功精湛,耳闻八方,竟听了个一字不漏。却见柳巫云狠狠地瞪了杨冲一眼,又冷眼一扫在场诸人。群豪心里猛然间打了一个寒战,便如掉入了冰窟中的一般。柳巫云突然纵身一跃,跳到吕吉身旁。那吕吉又惊又惧,浑身一哆嗦,本来便是铁青的面目霎时间变得蓝瓦瓦的,比僵尸的脸色还要恐怖凄然。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