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家里的饭吃着顺口，卢晓晨不知不觉就给吃撑了，他躺在炕上抚摸着肚皮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胃变小了。电视里放着肥皂剧，声音放得不小，但母亲的声音还是脱颖而出，顽固地钻进了卢晓晨的耳朵。她说，国辉跟你一般大吧，人家都抱上儿子了。母亲的语气是羡慕而责怪的，旁敲侧击的用意很明显。卢晓晨不耐烦地说，关我屁事。母亲看着儿子一副事不关己的德行，心里一阵发凉，嗓门忍不住高起来，坐到儿子旁边说，你也不小了，咋还让我们操心呢，一点儿事儿都不懂。卢晓晨不看母亲，将身子侧过去给她一个脊背说，我不着急，我还没想过呢。儿子的消极让母亲心都揪起来了，她说，傻儿子现在正是时候，年龄大了你就找不着好的了，不管在家说还是你自个儿在北京搞都该上心了。卢晓晨翻过身，用儿童的眼光看着母亲天真地说，妈，你说为啥人都要结婚呢？母亲耐着性子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还没说完就被卢晓晨打断了，他说自己不想结婚，一个人过挺好的。母亲便说，那可不行，等你老了连个伴儿都没有，儿孙也没有，那才叫可怜呢！卢晓晨说，真要老到不能自理了，那就自行了断，活着也没啥意义了。母亲很吃惊，想不到儿子会这样想，语气里不自觉含了悲戚，早知道就不让你去北京了，好好在家呆着，你也没有这么多弯弯绕，到时候成家立业，我也可以抱上大孙子。卢晓晨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他说，让我像你们那样活一辈子吗，做个卑微的井底之蛙？母亲生气了，你翅膀硬了，自己赚钱了，就瞧不起你爸妈了是吧？卢晓晨也发觉自己的话重了，但他不想服输，脑袋悬空，脖子梗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反正我的事不用你们管。
母亲见儿子口气软了，以为还有商量的余地，开始推心置腹，多亏你爸不在这儿，要是听你刚才那么说，又得发脾气。卢晓晨说，不可能，我爸脾气比以前好多了。母亲再次惊讶，她没想到儿子刚回来两三天就发现了自己半年多才感受到的变化，准确地说是丈夫的变化。见母亲不说话，卢晓晨说，对吧？母亲笑笑，算是默认。她继续说，我寻思着，没准是岁数一大，懂得心疼人了。想想年轻那会儿，没少吵嘴，有时也动手，气头上说的话更绝情，那时有好几次我都想过离婚，可是一看见你们两个心就软了，想着忍忍就过去了。要怎么着也得等你们长大了再说，真没想到我都习惯他说啥就是啥了，他却开窍了，拿我的话也当话了，挺多事不再自作主张，先跟我商量，征求我的意见。母亲说到这儿自豪而又有点儿害羞，嘴角浮上微笑，抻抻卢晓晨的裤腿说，我哪有什么意见啊，大半辈子他说啥就是啥，我早习惯了，可不想当家，只要我再添置啥东西，他别管就行了。
母亲前面所说的话让他眼圈发红，而最后一句话更让卢晓晨心酸，有种苦尽甘来的幸福感。他想起在自己没工作之前家里的经济状况一直是拮据的，父亲在花钱方面比他赚钱还要小气许多。每当母亲赶集时添购了一些并不是急需的生活用品时都会遭到父亲的责难，起初母亲还会辩解几句，说什么钱不是攒出来的而是赚来的，但这种反驳往往会得到父亲更为深入和广阔的回击。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和情绪，他会将一大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絮叨出来，让人烦不胜烦，所以后来母亲干脆保持沉默，在购物方面也节制起来，直到如今竟然养成了节俭的习惯。想起这些，他便为母亲觉得不值。
母子二人谈到深处，都不说话了。此时，到麦地转悠一圈的父亲回来了，他问卢晓晨的母亲说啥呢。母亲对父亲说，快管管你儿子吧，他想搞单身主义呢！父亲点了一根烟，坐在炕上，并不看卢晓晨，深吸了一口才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儿子早就是**了，人家的事我想管也管不了，老喽！母亲不满意父亲对儿子这种放任自流的态度，她说，你不管我管，你不想抱孙子啊？父亲说，你也甭管，孩子一旦不花父母的钱了，父母也就没权利管人家了，就算你管，人家也不听。卢晓晨想不到父亲会如此开通，于是冲着母亲嘻嘻笑，示威似的。母亲说，你甭高兴得太早，要想不听我们的话，得先还债，从你出生到现在你说我们为你付出过多少吧，该是你回报的时候了。卢晓晨说，有具体数字吗，只要有价值总有一天能还清。父亲说，有啊，一滴奶水一万八，算算你得还多少钱？说完，父母便一起哈哈大笑。笑得卢晓晨尴尬非常，在北京呆久了，不管道听途说还是亲身体验都让他越来越相信世间的一切都是有价的，所谓女人正派是因为受到的引诱不够，男人忠诚不过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他原以为父亲真的会说出一个天文数字，可是没有，在父亲眼中双亲的恩惠始终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笑毕，父亲的口吻正经起来，这让卢晓晨感到有些紧张，按照以往的经验，父亲一旦正经，话题自然变得严肃和沉重。如他所料，父亲再次提到了婚姻大事。他对卢晓晨循循善诱，晓晨，告诉爸，有目标了吗？卢晓晨不置可否，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父亲又说，该找了，最好找个一块儿上班的，俩人都赚钱，就算将来在北京买楼你也轻快点儿。卢晓晨心里叨咕道，想得倒是挺远。母亲见有了帮腔的，赶紧对卢晓晨说，说说你是咋想的吧，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吧？卢晓晨轻松地说，这样过有什么不好？父亲威胁道，赶明儿我们在家找人给你说一个吧，然后你每个星期回来一次，或者在北京那儿给他找个事儿干，跟你在一块儿。父亲这样说真让卢晓晨哭笑不得，他说，您这是干啥，过日子呀？母亲厉声道，废话，可不就是过日子，你还想怎么地？卢晓晨苦笑道，那还不如我一个人过呢，咱们花县的女孩我一个都看不上。母亲道，你也别要求太高，得根据自己的情况来，差不多就行了。父亲连连点头。被自己的父母看作条件一般，卢晓晨有点儿下不来脸儿，他故意和他们对着干，不行，我就要找个好看的，像天仙似的。父亲认真地分析道，那机率不大。卢晓晨再次被实话打击得灰心丧气，干脆坐起来，跳下炕，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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