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办一次盛大的钢材市场研讨会是朱耀洪11月份最大的梦想。用卢晓晨的话说，朱总就是那种说风就是风说雨就要雨的人，想起一出是一出，根本不考虑一个决策会对公司产生怎样的影响。主要是考虑不到后果，他总是很唯心主义地朝着成功去设想，一定要等到真正失败了才去马后炮地总结经验和教训，所以一些损失总是无法避免，网站运营中诸多经验的获得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就说这次开会吧，除了他几乎没有第二个人看好，但他还是一意孤行，将招商赞助大会发言等各方面逐一安排下去了，搞得整个网站上下都在为这次会议奔命。最忙的要数业务部，他们除了四处发传单拉赞助还要应付平常的事务，比较而言，信息部还算轻松，朱耀洪给每个人定下了五个参会指标，如果完不成任务就要罚款。
一听要罚款，卢晓晨便很排斥，他一直都不赞成朱耀洪拿罚款说事，销售完不成要罚款，钢材价格采的不准也要罚款，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本来对这项任务就不上心的卢晓晨于是更加懈怠了，他甚至连一个会议邀请函都不发。平常跟他关系好的会员也有几个，可他就是不发，他觉得那样会伤了和气，好像他们之间的交往只因利益而存在。
钱伟开始也觉得举办会议有些悬乎，虽说网站的人气这一年来非常旺盛，但面对的多是中小型用户，各主要城市的大型商户百分之九十都是“您的钢铁网”的铁杆会员，想说动他们的确困难重重。不过在他拉到两个参会客户以后便不这么想了，而是觉得事在人为，有志者事竟成。卢晓晨的消极全被他看在眼里，不过他根本没说过他，就算说也是从正面引导，到底关系不一般，而且卢晓晨的销售任务都能完成，信息做得也很好，所以对他的个性和不配合，钱伟便装糊涂了。但这次他看不过去了，卢晓晨的座位离他不远，每天打没打电话发没发传真他都一清二楚，哪怕本着为他好的初衷，也该说说他。
在朱耀洪的指示下，每周部门经理都要做一次总结，将这一周来的工作进展情况和发现的问题以书面形式交给朱耀洪。总结之前，钱伟会召开一个简短的部门会议，先探讨一下本周的钢市行情，接着个人发言谈谈工作情况，最后再由钱伟做总结性发言，到此会议算是结束。卢晓晨一直认为这种会议就是浪费时间，所以热情从来没高过，每次发言都极为简短，例行公事一般。
这个周五下班前，钱伟招呼大家去开会。会议室也在办公室内，用隔断隔开了，一张长条桌子周围摆满了椅子。钱伟坐在中间，等大家一一落座后，他开始发言。谈完行情以后，钱伟逐个问起了对本次会议的宣传情况。轮到卢晓晨时，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顿了一下才道，我这儿暂时没有意向参会的。钱伟早料到他会如此敷衍，心中不平，不想就此放过他，否则他人定会效仿。他问道，你给你的会员发邀请函了吗？卢晓晨盯着手中的工作簿，没底气地说，发了。钱伟说，那我怎么没看见你发传真？卢晓晨有点儿窘迫，他撒谎道，我发的都是Email。钱伟噢了一声道，那你通知到负责人了吗？卢晓晨低声说，通知到了。这时，周领男咳嗽了一声，她在给钱伟示意，叫他别再追问下去了。钱伟没看她，不过话是有所缓和了。他说，发邮件还是不如传真效果好，一般传真收到就会看，邮件你发了他也不见得看，所以还是尽量发传真，另外还要跟紧点，发完传真的第二天就要进行回访，摸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意向，不要拖得时间长了。大家点头称是，卢晓晨拿着笔在本子上信手涂鸦，心里很不是滋味。
下班时间一到，卢晓晨便回到了住处，他一直在生闷气，与其说是生钱伟的气不如说是和自己过不去。他越发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适合这份工作，他不得不承认钱伟是能顺应形势的人，就像舞厅中央安装的球状彩灯，需要哪块，哪块就会突出来发光发热，给人八面玲珑光鲜亮丽的感觉。而自己就像一只草食动物置身酒池肉林，不仅全然不知从何下口，还被弄得晕头转向不知归路。钱伟呢，也许本来就是肉食动物，也许是他不得已改变口味，努力适应荤腥，总之他对现实生活的适应能力要比自己强得多。卢晓晨靠在沙发上思考着，对电视里放的什么熟视无睹。
钱伟和周领男在外面吃过饭又去超市买了一些东西才回到住处。路上，周领男想起刚才开会的事儿，便说，你这样做有点儿过份，没看见卢晓晨脸都红了，太让他难堪了。钱伟不以为然道，我就看不惯他那样儿，工作是不需要个性的，既然拿工资就得好好干活，别总是应付差事。周领男说，那也别太逼急了，小心他让你下不来台。钱伟满不在乎道，我才不怕呢，想要做好销售你就不能端着架子，得学会能屈能伸，像卢晓晨那样自恃清高一点儿都不可取。周领男故意跟他对着干，道，那人家的销售额也不低呢！钱伟哼了一声，道，他要是放下架子保证比这做得多，给他交钱的那些会员都是有信息需要的，他是沾了网站的光，要是光靠他一张嘴去拉会员，能不能养活他自己我看都成问题。周领男道，哟，你太夸张了，把人家说得一无是处。钱伟道，你干嘛老替他说话？周领男看着他眨巴眼睛，我有吗？
俩人推门而入时，卢晓晨的思路被打断了。钱伟径直坐到卢晓晨旁边，看了一眼电视，找到遥控器一边叨咕着几点了一边换了频道。他喜欢看经济类的节目，比如中央二台的《中国财经报道》、《经济半小时》以及北京台的《首都经济报道》等。他到不是想当经济学家，也不见得对经济学有多大兴趣，只是这些内容对工作有一定帮助，因为钢铁行业的消费与国家的经济发展以及资产投资有着重要关系。
周领男换了衣服和鞋子，也坐到了他身边，一把抓过遥控器说，不看这个，看电视剧，已经演上了。钱伟把着遥控器说不。周领男颐指气使，对着面前的空气说，播！以前看电视都是周领男说了算，俩人也曾为看电视闹过别扭，电视机的开关也曾被他们俩开开合合地摁来摁去，甚至直接关掉保险闸。每次基本上都以周领男胜利告终，钱伟不是对着电视剧或者娱乐节目愤慨地骂娘，就是躲进卧室在生气的状态下入睡。周领男有时很想看节目，有时不过是想和钱伟闹着玩，假如钱伟顺从她，她也许又给钱伟播回了经济频道，可他要是跟她对着干，她就越来劲儿。
钱伟说，不，就看这个，那个破电视剧假得不行，有啥看头？周领男二话不说，去抢遥控器，钱伟将遥控器转到背后，周领男的手也到了背后，他赶紧调转目标，遥控器伸到了卢晓晨面前。卢晓晨像个木偶似的坐在那儿，对面前的闹剧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任这对恋人以这种方式调剂感情。周领男半拉身子趴在钱伟身上，伸长手臂还是够不着遥控器，便叫道，卢晓晨，快帮我把遥控器抢过来，我请你吃饭。钱伟说，别听她的，她说话从来不算数。卢晓晨一抬手就能够拿到遥控器，但他不想掺乎别人的事儿，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儿离开沙发回到卧室。僵持了一会儿，周领男认输了，她板着一张脸回到卧室，使劲儿关上了门。
钱伟松了一口气，整理一下衣服跟卢晓晨说，这人可真霸道。卢晓晨讪讪一笑，又觉得不说话不太好，便道，你让着她点不就完了嘛！钱伟不平道，你都不知道我让过她多少次了，唉，真是惹不起，还是你明智，一个人多好啊！正说着，周领男从卧室出来，转身进了卫生间去洗澡。钱伟看了一会儿电视节目说，其实那个会议一点儿都不难，你只要找对负责人就成功一半了，平常那些关系特别好的，你就多忽悠他们几句，他们抹不开面也就答应你了，反正钱不多，一个人才八百，很多公司都不止一个人来的，打一百个电话，有两三家答应来基本上就能完成指标了。卢晓晨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可钱伟很有诚意，他只能笑着说，我不好意思骗他们。钱伟说，你看，你这种观念就不对，这怎么是骗呢，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你来我往才有关系嘛，有了关系才能在钢铁圈立足吗，要不你总靠着那几个注册会员肯定不行，建立起来的关系得适时巩固，否则吃不开的。钱伟说的都是经验之谈，是把自己体会到的真谛口授给了卢晓晨。卢晓晨虽然听得懂，却不敢苟同，一想起和那些客户套近乎就觉得头皮发麻。可钱伟的真诚多少让他表现出了感激和兴趣，这更激发了钱伟说话的**。他想起卢晓晨被退稿的事儿，便详细地问道是哪家杂志社，具体什么原因。
卢晓晨很不愿意跟别人说写作方面的事情，更别说退稿这种令他难堪的记忆了。但既然钱伟问了，他也只好简单地提了一下。那是《收获》杂志的退稿信，虽然稿件没退回来，除了他自己的名字和日期是手写的外，其他内容都是打印的，一看就属于批量邮寄，这多少让卢晓晨有些灰心，但还不至于就此死心或者对自己的写作水平产生怀疑，他自欺欺人地认为是稿件题材不合适。
钱伟听他说完，沉吟一会儿说，我不太了解写作市场，不过我觉得甭管什么圈子，都有潜规则，还不都是人搞出来的，有人的地方就得有关系，所以说关系肯定是最重要的。以前可能是先有实力再有名声，现在倒过来了，你要是有了名声，随便会两下子那就是大腕儿，关键看你敢不敢或者会不会。你说比芙蓉姐姐漂亮的身材好的人有的是吧，可为啥人家会出名呢，还不是胆子大敢于表达自己。当然了，搞写作肯定不是这样弄的，你首先得看准某个编辑或者哪个大作家，想办法把他拿下，吃定他，让他使出浑身解数帮你，肯定迟早都有成功的一天。
说完这些，钱伟有些口干，回屋拿水喝。卢晓晨听得一阵阵皱眉，他凭的是实力，怎么可能采用这种旁门左道达到一夜成名的目的呢？虽说他也想过出名之类的事儿，但那得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别人的认可，如果需要那些方式才能实现理想，他情愿一辈子平庸。卢晓晨对圈子这个词是嗤之以鼻的，他觉得一旦属于某个圈子那就失去了个性，就作品来讲便没了价值，他笃信作品和人品有着至关重要的连带关系。他什么都没说，也不生气，只在心里一条一款反驳钱伟，他不想跟这种人浪费语言和感情。趁着钱伟回屋的空档，他回了房间。
钱伟喝完水出来，见卢晓晨不在客厅，便又折回卧室从大衣口袋掏出一根“红塔山”。周领男不喜欢他抽烟，讨厌那个味道。但是这个社会有几个男人不抽烟呢，当客户友好地递给他一颗烟时，他才不好意思说不会抽呢！也就是近半年才学会抽烟的，上学时不抽是因为舍不得那笔开销，现在有钱了干嘛不抽，而且对工作颇有用处。打火机忘在办公桌的抽屉里了，他到厨房打着燃气吸了一口。推开厨房的窗户，钱伟对着夜色吐起了眼圈。总的来说，他对目前的生活还算满意，粗略算了一下他和周领男的积蓄，已经接近五万块了，也就是说再过一年半载他们就能攒够首付的十万块，眼看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人往高处走，这话说得真好，都说高处不胜寒，可钱伟觉得越高越温暖越幸福。想想分布在花县各校教书的同学们，钱伟感到骄傲和满足，人这一辈子图的什么呢？还不是尽可能地享受，除了对得起上面的一张嘴就是下半身的“性福”了。至于名誉和体面都是有了不嫌多没有不嫌少的，活着就要对得起自己。
周领男擦干头发，又坐在沙发上晾了一会儿便回到卧室准备睡觉。钱伟装模作样地换了几个频道之后关上电视又闭了客厅的灯也随后进了卧室。周领男躺在双人床左边，平常俩人盖的被子被她一个人独占着，将自己裹得如同襁褓中的婴儿。双人床右边几乎没有一点褶子，两个枕头之间也有了一定的距离。难道你还想跟我划清界限啊，钱伟这样想着已把衣服脱了，全身上下只着一件平脚内裤。他趴倒床上便去拉周领男的被，拉不动，他便使狠劲儿拉。周领男抓着被说，盖你自己的去，这是我的。钱伟心想什么你的我的，连你都是我的。他凑到她耳边说，还生气啊？周领男赶紧捂了鼻子道，好臭，又抽烟了，去，刷牙去。钱伟哀求道，今天我就不刷了吧？周领男瞪着他说，不刷牙就别想上床睡觉。钱伟讨好道，那好，我马上就去刷。他披了外衣，趿拉着拖鞋去洗手间刷牙了。刷完牙出来，屋内的门已被反锁了。没到15日，暖气还未通，在外面敲了一会儿门，钱伟便冷得不行了。任凭他又拍又叫，周领男就是不开门，也不答言。直到他气不过拿脚踹了一下房门，周领男才说，今天我想一个人睡觉，你去那屋睡吧！钱伟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她就是这么说的，他愤怒道，凭啥不让我进去，我也交了房租。周领男说，我想享受一下个人空间。钱伟一时没缓过味儿来，等他想明白了，屋内已经没了灯光。他的目光落在门框和门板之间那道细细的缝隙上，那一线光明也蓦地消失了，就像目标突然没了，这让他有些彷徨。他暗自骂道，等着瞧，除非你来求我，否则我肯定不会再跟你睡在同一张床上。钱伟哆嗦着进了卢晓晨的房间，睡在了黄亚峰的床上。黄亚峰“消失”后，除了枕巾被韩赛楠拿走以外，其他东西一律没人动。钱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搂惯了周领男，如今空空如也还真是不好受，连睡眠都受到了影响。周领男已经是第N次指责钱伟的毛病了，这让钱伟有些恼怒，人无完人，谁还不能有点儿小毛病吗？又不是关乎品质的什么大问题，干嘛那么斤斤计较，难道你周领男就没毛病吗，可我钱伟还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迁就你纵容你，你干啥抓住小辫子不放，真是过分。钱伟想起了周领男花钱大手大脚的恶习，可以说，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上次俩人还为此闹过一回别扭呢，结果是他先认的错道的歉，所以这次他说什么也不能先服软。
那是九月初，钱伟见完客户回到住处，周岭男正在看电视。进屋后，他看到床上放着一把伞，猜到可能是周岭男买的，就有点不高兴。等周岭男进了房间，他就问，怎么又买一把伞，家里不是有两把吗？语气里充满了责怪和质问。周岭男不慌不忙，好像料到他会这样，拿起伞摆弄着，不看他，说，你懂什么，这是太阳伞，家里的是雨伞，秋老虎，阳光正毒。钱伟说，哪儿用分得那么清楚，雨伞照样可以遮阳，太阳伞比雨伞便宜啊？如果周岭男不说太阳伞的真实价格，或许下面就没事了，钱伟顶多也就是唠叨几句。但周岭男却带着炫耀的表情实话实说，哪儿呀，你看看，天堂伞，这可是名牌，一点都不贵，才50块钱！钱伟一听够买五把雨伞了，气就不打一处来，猛地夺过太阳伞扔出门外，客厅的水泥地板可能该打扫了，一层浮尘趁机裹满伞布。周岭男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以最快的速度上床铺被，衣裳也不脱就钻了进去，被口往上拉了又拉，直到盖住嘴巴，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又侧过身去，留给钱伟一个后背。钱伟见不得她这副公主架子，心想这不是你们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要星星要月亮也有人登梯子给你摘。他说，你要认清形势，过日子就得有过日子的样儿，还想跟以前一样都要贵的好的可不行。钱伟理直气壮，周岭男现在的收入不及他多，且房租水电吃饭等日常花销都是他在承担，如果俩人实行AA制的话，周岭男的零花钱肯定要比现在少得多。等于说周岭男在花他的钱，所以钱伟说起话来底气十足，尽管表达得相当委婉，但在周岭男听来别有滋味。她生气，更多的则是委屈，钱伟的话让她感觉自己是在寄人篱下，而不是跟男朋友谈恋爱。她眼里含着泪花，心想真是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又吃又花人家的手和嘴便都软弱和屈服了，连嘴都不敢还，兀自艾怨起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噼哩啪啦打湿了枕巾。这一哭不要紧，以前的种种不顺心都被泪水带了出来，她好像成为全世界最不幸的那个人了。周岭男嘤嘤低泣，犹如黄昏的秋雨连绵不断，滴滴浇在钱伟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他真恨自己为什么天生一副菩萨心肠。
伞被谁扔出去的又被谁捡了回来，钱伟掸掉上面的灰尘，一只手握着它趴到周岭男身旁。拍拍她的肩，又推了一下，不见她任何反应，便抓住被子往下拽，嘴里说着“都是我不好”之类赔不是的话，好像得了口腔溃疡，发音含混不清。后来周岭男伸手接过了伞，但并没回头看他，一会儿便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吃午饭时，俩人的关系才算恢复正常，媒介是一盒德芙巧克力。这次闹别扭让钱伟总结出一个教训，那就是可以不发生争执便尽量退让一步，因为一旦要想平息战争必将破财，计划外的支出应该尽量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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