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危机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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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如期举行,地点在香山别墅。大会只有两天,第一天开会吃饭饭后沙龙,第二天爬山吃饭然后结束。由于朱耀洪在推广方面狠下了一番功夫(比如传真、邮件、信件等都是天南海北地发),所以参会人员要比预想中的多出了一倍,一共有二百多人。会后,朱耀洪做总结,对所有员工给予了嘉奖,对表现突出的更是点明表扬了一番。比如钱伟,不光超额完成指标,而且在会议期间主动和客户交谈拉近关系为以后更多可能的合作打好了基础。
一般来说,举办这样的会议既能为网站赚取名声又能获得一定利润,但当会计和韩赛楠清算以后才发现竟然赔钱了。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包括朱耀洪在内,他甚至让韩赛楠又算了一遍,可结果仍然是赔了一万多块。一笔笔核算过目,朱耀洪找到了赔钱的原因,除了五六个各种媒体的记者白吃白喝不算外,主要在于这帮发言人的身上,具体来说应该是协会的一个干部。其实,这老家伙要价并不高,在给其他几个网站做发言时,出场费都是这个数。但“钢铁时空”毕竟底子薄,比不了“您的钢铁网”和“冶金联合网”这样资金雄厚的对手,人家拔根汗毛都比它腰粗。一两万都能顶所有员工半个月的工资了,本来开会前工资便只发了一半,朱耀洪承诺另一半开完会一定补上,可现在看来只有再往后推推了。
11月份的销售额呈现了下降走势,总的收入还不及上个月的一半水平,这让朱耀洪不得不警惕起来,连忙召集销售骨干分析了销售额下降的原因,大家普遍反映市场不如以前那般火爆了。按道理来讲,11月份已经进入钢材市场的传统淡季,理应转入清淡,但目前的清淡很有些不正常,就像遭受了瘟疫一样。经过深入分析,原因还是被大家找到了,这与国家的宏观调控有关。由于自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钢铁市场的需求短时间内急剧膨胀,钢材价格一路上涨,平均价在半年内几乎翻了两番,同时各地设备管理都不规范的小钢厂也不断涌现,使得市场竞争不断恶化,家电汽车等下游企业苦不堪言,从而影响了宏观经济的健康发展。对此,国家发改委针对钢铁业以及相关行业现状在今年4月份出台了一系列调控政策,政策对市场的影响总是要推迟几个月才能显现,看来11月份便是开始了。卢晓晨说,一些地方的小厂子早就撑不住了,还有一些经销商看不清未来发展方向,也都好几个月不敢进货,现在倒闭的倒闭,转行的转行,而咱们网站的主要客户便是中小型,所以销售额才会这样低。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内心竟有些幸灾乐祸,因为在朱耀洪想开会时,他对此就有了预感,也跟朱耀洪提起过,让他先不要开会,但朱耀洪根本听不进去。他一直认为开会是赔不了钱的,可终究落了一个赔本赚吆喝的结果,这吆喝能否转换成资本还未确定。
为了降低一定成本,朱耀洪决定解散山西分公司,同时对北京员工进行了适当裁减。谁都知道这种举措很可能于事无补,但没有一个反对的声音,被裁的人是因为看不到希望才不反抗,没有被裁的人是因为事不关己而懒于发表意见,可怜山西那帮人才做了三个多月就要面临失业。说实话,朱耀洪不想这么做,他感到了深深的内疚,不管裁谁,他都不愿意,所以只能多给那些人一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帐上的钱不够,朱耀洪让韩赛楠去借点儿,因为俩人都不拿工资,所以手头都没有存款。韩赛楠不耐烦道,你让我跟谁去借,谁有钱啊?朱耀洪说,卢晓晨,你去问问他,周领男和钱伟正在准备首付呢,跟他们俩我是开不了口了,你和卢晓晨关系挺好的,你去借就多几分把握。韩赛楠想起了黄亚峰,她和卢晓晨关系近那是因为黄亚峰的存在。自从黄亚峰“消失”后,她跟卢晓晨说话的机会也少了很多,有时她觉得卢晓晨在故意疏远自己。她觉得卢晓晨可能知道黄亚峰的去向,好几次都想问问他却总是开不了口,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拒绝真相。想了片刻,她对朱耀洪说不去。朱耀洪说,去吧,求求你了,借五千就够了,元旦之前一定还给他,哪怕砸锅卖铁也会还他的。话说到这份上了,韩赛楠再无动于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于是她点了头,她心想我这是为了公司着想,而不是朱耀洪。
让卢晓晨拿出五千块不成问题,他唯一担心的是公司办不下去了怎么办,可又不好如此问,便假装大方地到银行取钱。韩赛楠是跟他一起去的,因为这笔现金很是急需。卢晓晨用的那张卡是上次黄亚峰取出一千块的那张,取出五千块交给韩赛楠,他看了一眼凭条,余额后面的数字吓了他一跳。不是少了,而是多了,细细算来,整整多出四千块钱。卢晓晨跟在韩赛楠后面,没听见她说的是什么,脑筋飞快地运转,算来算去,就是多出了四千块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忽然,他就明白了,这张卡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黄亚峰用过,也就是说多出来的四千块钱是黄亚峰存进去的。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卢晓晨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不由得眼眶发热,鼻子发酸。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呢,他真是太感动了。一个月前,他曾经去监狱看过一次黄亚峰。那是黄亚峰宣判下来的时候,他被判了三年。当时黄亚峰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哀,现在想来,卢晓晨知道那是什么原因了。他觉得韩赛楠已经适应了没有黄亚峰的生活,可他又觉得这不是真的,他决定为黄亚峰和韩赛楠做一件事情,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他就想将真相告诉韩赛楠。

得知事实真相的韩赛楠没有卢晓晨想象中的那般诧异,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好像早就想到会是如此。她的冷淡让卢晓晨替黄亚峰不平起来,甚至后悔将这个秘密告诉她了,本来他还想把黄亚峰的手机留给她,可她出奇的平静令他很自觉地收回了这个念头。他们俩是从银行打车回到公司的,有三个被裁员工还在财务室等着这笔钱。车到小区门口停了下来,韩赛楠付了车钱,打开车门,快步朝着公司走去,卢晓晨走得也不慢,可还是落后了二十多米,他想你跑那么快干啥。韩赛楠瘦削的背影急匆匆地往前赶,由于鞋跟又高又细,从卢晓晨的角度看去,她的肩膀仿佛在颤动。忽然一个趔趄,韩赛楠栽倒了。卢晓晨一边怨她跑得快,一边追上去扶她起来。触到她的肩膀才感觉到真实地颤抖,再一瞥她的脸,已经挂满了泪水,就像刚刚洗过脸似的。此刻,她的眼睛里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眼泪,鼻子眉头和脸颊拼命皱巴在一处,嘴巴咧成不规则的N边形,露出红口白牙,却没有任何声音。卢晓晨发了一刻呆,明白自己错怪她了,于是劝道,想哭就哭吧,你现在外面转转,我把钱送回去。韩赛楠把包给了卢晓晨,拿手背抹抹眼泪,摇晃着身子朝草坪中央走去。卢晓晨看了她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儿才回到了楼上。
卢晓晨和韩赛楠去监狱看望黄亚峰那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小雪。气温不够低,雪花掉在地上就化了,地上湿漉漉的。在会客室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黄亚峰还不见出来,韩赛楠不安起来,眼神里透着慌乱和紧张。卢晓晨是第二次来,要比她镇静得多,安慰她说再等一会儿就该来了。此刻,时间对韩赛楠来说毫无概念,直到黄亚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现时,她才感到了自己的存在。黄亚峰看见她,便转过脸想走,韩赛楠站起来叫了他一声,泪水随之涌出。卢晓晨又叫了黄亚峰一声,他才转过身走到对面的椅子旁坐下来。卢晓晨拉了一下韩赛楠的衣角,示意她坐下说话。她的眼泪暂时止住了,呆呆地看着黄亚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比原来瘦了,脸色呈现出那种不见天日的白色,一根头发都没有,可仍然掩盖不住那股英俊之气。韩赛楠悲喜交加,泪水再次纵横,黄亚峰红着眼圈,忍住泪水,伸手握住了韩赛楠的手。韩赛楠不断抚摸着那双手,好像自己的手是一块丝绸,而她在无比认真地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心爱之物。韩赛楠哽咽道,你真是太狠心了。黄亚峰紧紧攥着她的手,想努力笑一下,可他失败了,嘴唇嚅动着,对不起。韩赛楠低下头狠狠地摇着,好像有什么东西无法挽回一样,再抬起头时说,你瘦了,脸色也不好。说着,拿手去揩眼角的泪痕,又吸吸鼻子。他说,没事儿,我挺好的,以后你不要来了,让朱耀洪知道了不好。韩赛楠说,不会的,除非这小子告密。她看看卢晓晨,卢晓晨难以忍受这样的场面,所以在想别的事情,结果被她看得一怔。黄亚峰说,那肯定不会,他就是一个愤怒的不成熟的文学青年,本质善良。说完,他先笑起来。卢晓晨丢下一句“你们呆着吧”便出了门口。
雪停了,轻小的风绣花针一样刺骨。卢晓晨呵着双手,对未来担忧起来。山西分公司撤掉后,朱耀洪让袁杰和张姗姗回到北京,但两个人却一起辞职留在了山西。看来张姗姗是要安心相夫教子了,卢晓晨觉得这可能也是一种幸福的无奈选择。如果当初他没有机会来到北京,那么他还不是这样,只是这种选择对他来说已然是不能接受的了。就像一条鱼宁愿在有毒的水中呼吸,也不愿到陆地上忍受失去水的折磨。这并不是说他回到乡下便不能生活了,而是他已经回不去了,乡村作为他人生的一个阶段已经结束了,即使在北京如何艰难,他都不可能返回。来到北京的最大收获,他觉得是明白了生活可以有多种选择,他也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生活方向。在农村那阵儿,对生活和社会,他总是怀着抵触情绪的,认为理想和现实的矛盾是生活的主要矛盾,生活也只有安于现实和为理想拼搏这两种。虽然现在他对生活还有很多失望之处,但物质的满足(这是相对乡下而言)多少还是让他得到了一点儿安慰,有时觉得为吃喝拉撒奔命一辈子也未尝不可。可这到底不是他要的,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活着或者活得更好,他要让自己活出价值,不白活一遭。他的人生价值体现在哪儿,他还不是很清楚,但他能够肯定的是绝对不在这儿,不在单纯地提高物质生活水平,不在死去活来地享受一段爱情(因为他始终碰不到),不在成为千万富翁或者万众瞩目的所谓名人。其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好像什么都羡慕,什么又都唾弃,他真的找不到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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