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缘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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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领男老家在河北承德,来花县找工作实属巧合。
她母亲早年做过镇上的赤脚医生,与做教师的丈夫结婚后便随之进了城,先后在学校的医务室、街旁的私人诊所干活,但都没有多大起色,直到参加完一个培训后进入双桥区的中心医院坐诊,生活才算安定下来。她一辈子跟医学打交道,虽然在学术方面毫无建树,但对待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关键时刻还能舍小家顾大家,怎么着也算得上先进工作者。退休以后,在社区里开了一个小诊所,不图赚钱,只为消遣,眼看一儿一女长大**,结婚生子在即,原来操碎的心渐渐弥合,单等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某个午后,坐在藤椅上浅眠,回想一生恍若一梦,梦中的一切都还不错,唯一缺憾是周领男她爸的失踪。
周领男中考前夕,父亲突然失踪了,没有任何征兆的从人间蒸发了。母亲发动所有亲戚找遍了周边的大小城市,甚至在电视台做了寻人启示,可连父亲的一丝影子都没找到。所有认识父亲的人都想不通父亲缘何一声不响地消失,当时为人师表的他很受学生欢迎,生活工作感情几乎都没有出现重大缺憾,到底是什么样的诱惑让他甘愿放弃看起来还算美好的人生呢!旁人百思不得其解,痛苦过后的母亲心里渐渐有了数。她想起一件往事,那是关于她与丈夫结合的秘密,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现在说出来只能徒增伤感和怨气,所以她缄口不言。她不再找那个业已丢失的丈夫了,因为她明白他的心压根就没有属于过她。虽然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三十年,可这三十年她所拥有的不过是一具**——麻木的、缺少灵魂的活死尸而已。丈夫的心里始终装着另外一个女人,女人叫什么名字她不清楚,身世背景更无从得知,唯一的线索只是一张两寸的黑白照片。当她想起要找那张照片的时候,为时已晚,照片像周领男的父亲一样不知所踪,她给自己的猜测找到了有力的证据。她伤心欲绝,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但感情的伤害在现实面前总能嘎然而止,起码能让她明白自己这个年纪已没有疗伤的权利了,她属于社会,也属于家庭,她要将这一突发事件对儿女的影响降到最低。但周领男不是三岁的小孩儿,母亲的一张嘴无法解释清楚父亲的失踪,她能感觉到这与母亲有直接关系,具体谁是谁非她不清楚,但再看母亲的眼光便充满了内容。人们习惯于怜悯弱者,周领男虽然对父亲的不告而别感到愤慨,却又从心底同情父亲。因为从她记事起母亲在家庭生活中便扮演一家之主,父亲对母亲几乎言听计从,因此很多时候显得比较软弱,活得很窝囊,而这次出走恰好可以看作是他对母亲最坚决和彻底的一次抗议。按说父亲离家出走对周领男的打击应该不大,起码要比她母亲小得多,可结果还是影响了她的中考,在通往重点高中的独木桥上被人挤了下来。母亲曾想花一笔“赞助费”让女儿进高中,但周领男拒绝了,她说自己不想上高中,其实是对母亲的恩惠有所排斥。后来,母亲让她进了卫校,盘算着毕业后接替她的班儿,周领男进是进去了,但就算让她扫马路,她也不会接母亲的班。
周领男毕业后在另外一所医院做了护士,这与母亲的愿望有一段距离,可没到一个月她便辞职走人了。她受不了那些肮脏的令其恶心的伤口,更加不堪忍受整日面对不健康的人群。偶尔遇到一些情绪不好的病人还会对她百般刁难,她又不敢发作,只能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泄愤。看着镜子里一身洁白的自己,真的酷似一个天使,可谁知道这是一个在地狱中工作的天使呢?她曾经对着镜子莞尔多次,却发现一律假得仿佛琼瑶小说中的女主角,终于明白自己天生没爱心,根本不适合做护士。辞职后,一时找不到工作,在家里还得听母亲的唠叨,她一生气就来了花县的姑妈家。没成想,在这里看到了“钢铁时空”的招聘广告,意外获得一份工作。
周领男暂时住在姑妈家,她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本来想要搬出来租房住的,但朱耀洪的一句话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公司的女生不多,横竖打量比较之后也就周领男拿得出手,所以朱耀洪打算让她做纯粹的电话销售,先对信息业务(其实就是销售产品)熟悉两个来月,然后再到北京和韩赛楠一起专攻销售。周领男暗自欣喜,因为去了北京,不仅管吃管住,而且朱耀洪承诺给她加工资,如果能做出销售还有一部分提成可拿。这样一算,收入自然要比在花县强得多。有时候,生活的转变是因为交了好运,激发了个人的上进心从而充分发挥潜能拥有了锦绣前程。要不然为什么总是有些人默默无闻干了一辈子还是老样子呢,那就是际遇不好,没能遇到贵人。从这一点上来看,朱耀洪是她的伯乐,她对他怀着感激之情。所以在田丽萍抱怨工资少甚至私下里骂朱耀洪比资本家还要苛刻时,她全当没听见,不发表任何意见。客观地说,工资的确很少,一个月三百块在花县也就刚够温饱,属于低等收入,比收银员和饭店端盘子的还少。但这种窘迫对周领男来说毕竟持续两个月就能结束,小不忍则乱大谋,孰重孰轻她心里明白。
姑妈家距离公司比较近,周领男总是去得很早,为此还配了一把公司的钥匙。一到公司便打开嗡嗡作响的电脑,先浏览一下自家的和对手的网站,再到几家较大的经济网站摘抄对钢铁行业有所影响的新闻,编辑后上传到“钢铁时空网”。就目前形势来看,竞争对手主要有两家——“您的钢铁网”和“冶金联合网”,前者在上海,实力较强,且发展迅猛,后者在北京,相对较弱,其实就是朱耀洪和韩赛楠离开的那家公司。而事实上,朱耀洪在这两家网站都工作过不短的时间,并且所任职务都为产品经理,因此他对这套东西(电子商务)的研发产销以及盈利模式掌握得相当透彻,这也是他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原因。

周领男对面坐的是田丽萍,同属于炉料部。最近俩人的关系有点儿僵,能不与对方说话都尽量躲避着。她们中间隔着两台笨重的“**对**”放置的显示器,17寸的屏幕虽然不大,但足以挡住一个人的脑袋,所以尽管她们每天都能听见对方的声音,可真要照一面却不容易,因为她们都尽力正视屏幕,保持着坐如钟的姿势。周领男不想和田丽萍说话完全是因为气味不投说不到一块所致,起初她还想保持面子上过得去的一种状态,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不过自从上次田丽萍故意刁难她以后,她便不再抱有和平共处的幻想,而是坚定了该出手时就出手的信条。
按照公司制度,员工上传的价格表必须做到原创,这样才能保证信息的准确和及时,是对客户最基本的诚信,也为以后的销售打下良好基础。炉料部的价格表由周领男检查完成,钢材部由钱伟完成,俩人是朱耀洪钦定的部门负责人(暂时的)。田丽萍的价格表明眼人一看就是从其它网站复制过来的,连格式都没改,更不用提内容的正确性和独创性了。周领男不想让她蒙混过关,也不想让她太难堪,毕竟办公区内二十多个人呢,就算她田丽萍不当回事儿,周领男还不习惯二十多双眼睛聚焦于自身呢!于是,周领男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与田莉萍对话,提出她的价格表格式不对,有些产品的规格还需要进一步细化,言外之意就是要做到自己原创,而不是抄袭。
田丽萍听出了弦外之音,不过由于她原来就对周领男抱有成见,于是善意的提醒在她听来完全是找茬儿,是周领男存心拿她开刀,是新官上任所烧的第一把火。她很有情绪地回应道,我这都是自己做的,再做细能多细?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其他人已经闻到了火药味儿,都装做若无其事地抬头瞟了一眼,有的甚至干咳两声。周领男有点儿尴尬,心说,你一天到晚打不了俩电话,价格不是剽窃的就是胡诌的,还这么大声宣称自己做的,真不害臊。她把这些话咽进肚里,息事宁人道,完全可以做细的,一会儿我把规格分好,你只要打电话采准价格就行。
哟,可不敢劳您大驾,您那时间多宝贵啊,我可用不起,还是我自己改吧!田莉萍阴阳怪气的语调带动了整个办公室的气氛,一些拥护她的员工甚至哄笑起来。周领男的脸红了,心底的火苗窜到了嗓子眼,干巴巴痒得难受。若不是为了大局着想,少给朱耀洪添麻烦,以显示自己的领导才能,她才不受这个窝囊气呢,说不定马上照着田莉萍无赖的嘴脸掴上两巴掌。跟她一样气愤的人还有卢晓晨,他恨不得一把抓住田丽萍的衣领,给她点颜色看看。可是他不能去,他站出来算哪棵葱呀,人家部门的事哪里轮到他狗拿耗子,他只有坐在一边干着急的份儿。
周领男权衡再三,羞恼最终没有化成愤怒以某种不得体的行为或者举止表现出来。她打算以后找个机会再跟田丽萍心平气和地交涉,至于田丽萍能否听得进去,周领男就管不着了,那么现在就更没必要与她翻脸。周领男摆摆手,以示偃旗息鼓,接着查看下一个人的工作。到底年轻,不仅脸色煞白,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有些发颤,她拿手划了刘海一下,以掩饰紧张。这些小动作都被卢晓晨看在眼里,心底顿生怜香惜玉之情,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场的话,他肯定要跑过去好好安慰一下周领男。
点儿背怨不着别人,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田丽萍终于未能逃脱被罚钱的命运,倒不是因为周领男向朱耀洪反映了价格表的事情,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对待工作过于怠慢。那天,在北京呆了十多天的朱耀洪刚走进花县的办公室,就命令大家停止手头工作,然后他和王祥文、韩赛楠开始检查每台电脑中浏览器的“历史”。韩赛楠检查的田丽萍,刚好发现了多页娱乐圈中的绯闻。检查完毕,朱耀洪当众宣布扣除田丽萍和另外两个男职员本月工资一百元作为罚金,又让王祥文打印出来贴在墙壁上,以儆效尤。
为了让三个人心服口服,朱耀洪又分别跟他们进行了促膝长谈。就在他和韩赛楠**的卧室内,田丽萍坐在他对面听他语重心长。田丽萍自然不服气,想着揭发别人来求得平衡,从头一数才发现没抓住任何人的把柄,情急之下竟然给周领男加了一条莫须有的罪名。关于田丽萍和周领男的矛盾,朱耀洪略知一二,他一见田丽萍低头红脸的熊样,就知道她在撒谎。于是道,我不晓得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可能对她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不管她对你怎么样,你在背后说人家坏话就是不对,这是一个人的道德品质问题,况且据我所知,周领男对你很是不错,起码能做到一视同仁,上次她跟我讲你那个价格表时,我就想着要罚你的,还是她替你说了许多好话才没实施,可这次你又首当其冲撞在了枪口上,你说不罚你罚谁,你该不该罚?田丽萍羞愤交加,心想要不是周领男打小报告,自己也不可能成为朱耀洪“严打”的对象,她一边违心地承认自己道德败坏,坦白以往过错,一边暗自憎恨周领男,发誓定要报仇雪恨,床垫外的塑料薄膜被她抓破了好几个三角形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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