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麾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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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击众神死亡的原野上终将开出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题记
一、麾战
沧流历九十三年三月一日,叶城之战爆发。
在血洗了十大门阀之后,破军终于暂时满足,重新将视线投向了帝都之外。为了击溃以飞廉为首的抵抗力量,夺取对伽蓝城来说至关重要的陪都,打通对外的水底甬道,云焕调集征天军团以半数以上的兵力攻向叶城,从空中包围了这座云荒最繁华的城市。同时,镇野、靖海军团也分别从水路和陆路加以支援。
一时之间,叶城上空战云密布,连日光都不曾透入一丝一毫。
城中枕戈待旦,紧张备战。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焕却并未立刻轻启兵端,反而下令征天军团围而不攻,将兵力转向叶城周边,连续攻占了随州、潜风、枞阳和琼林等地,一一拔掉了护卫叶城的四个重要屏障,从而使叶城完全暴露于兵锋之下,并派军日以继夜地在叶城外挖掘长壕二道,内壕用于围困叶城,外壕用于阻挡援军。
原本是云荒最繁华的叶城孤悬一地,陷入了危急之中。
城内主管事务的巫罗与领兵的飞廉少将商议,随后采取了战时的紧急措施,派兵接管原本属于商会管理的一切事务,统一调配粮食布匹等物资,以免城中陷入混乱。副将狼朗率军万余人进驻叶城外城,同时派人联络云荒各地的帝国驻军,积极准备应战。
虽然诸位将领厉兵秣马,誓要反攻帝都平息叛乱,将破军赶下台去,叶城内的百姓却人心惶惶。东西两市均已关闭,繁华的城市显得一片萧条,来自大陆各方的巨贾们争相走告,闭门彻夜商谈,为这个自身和城市的未来而忧心忡忡——
百年前改朝换代之时的那场惨祸,在此刻重新浮现在了城中商贾心头。
那一场长达数年的战争里,前朝空桑名将西京坚守叶城,誓死与入侵者血战到底。在长时间的守城之战后,城中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最后,惧祸的商贾们暗地里密议,合谋毒杀了守军、将叶城献出,以求躲避冰族人的兵祸——三千骁勇善战的御前骁骑军,没有倒在数年的血战里,却倒在了自己守卫的子民手中。
那一次的兵变之惨,令心肠最硬的人也目不忍视。
百年后,当歌舞升平里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几乎忘了战乱的滋味时,昔日的阴影重忽然之间重新降临了——这座繁华富庶的城市,再度来到了同样的十字路口上。
九十三年三月中旬,夜色里的叶城一片寂静,只有战云笼罩。
巡夜的队伍刚在窗外走过,苗人少女缩在客栈窗下听着远去的得得蹄声,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将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偷偷探出头去观望——领队的年轻将领仿佛觉察了什么,霍地回头看了这边一眼,吓得她立刻缩头。
“唉,都已经那么久了,这个东西怎么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啊!”破落的客栈里,少女跺着脚嘀咕,恨恨的看着右手上那枚戒指——蓝色的宝石光芒黯淡,一闪不闪,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种灵气。
那笙闭上了眼睛,极力想感知到神戒的鸣动,然而,还是什么也没有。
“到底剩下那个封印在哪里啊?”她开始不耐烦,四处乱转,把客房里的凳子踢得喀喇响,嘟囔,“都困在这里半个月了!外头都是沧流人,哪里也去不了……炎汐也不回来,真是急死了人了!”
——真是倒霉,本来顺着皇天神戒的指引来到叶城,眼看就要找到最后缺失的那个封印。然而神戒忽然就失去了反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再无动静。她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却怎么也不见弥端,不由失了主意。然而身为复**统领的炎汐也有自己的任务,无法每日陪着她,经常要乔装潜行出去处理事务,每每深夜才回。然而每次回来时,脸色都非常的不好,脾气也不如平日温和耐心,她碰了几次钉子,便再也不敢去轻易招惹他。
在他们滞留叶城的这一段时间里,城中气氛日渐沉重,开始破天荒地实行宵禁,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那笙被一个人扔在客栈里,时刻害怕那些冰族的军队会找上门来,又担心炎汐的安危,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好几日,开朗活泼的少女渐渐有些焦躁。
今天又躲在客栈里白白等了一日,炎汐出门去了,不见踪影。她等了一整天,渐渐觉得疲倦,靠着门睡了过去。直到半夜,门吱呀了一声,外面有人走入。
“炎汐!”她立刻惊醒,跳了起来,“你去哪里啦?”
夜行人无声无息地走入房间,扯下了黑巾扔在桌上:“去了巫罗府里的大牢。”
“啊?”那笙吃了一惊,看到他脸色不虞,小心翼翼的开口,“你……去干吗?”
“探监。”炎汐简短的回答,似极疲倦,“湄娘和很多同族,被羁押在那里。”
那笙给他倒了一杯茶,近乎讨好地奉上:“他们怎么样?还好么?”
炎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长长吐了一口气。那笙从未见他有这种表情,一时间心下忐忑,也不知如何说,只能在他身旁坐下来,托腮看着他,眼珠骨碌碌的转——这几天炎汐都不大理睬她了,仿佛有极重的心事,她在一旁看了干着急,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饿不饿?”她好容易找到了话,“出去了半夜,都没吃东西。”
“吃不下。”炎汐低声。
“那么……要不要先休息?”她陪着小心。
炎汐摇了摇头:“睡不着——怎么可能睡的着?!”说到最末,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一拳击在案上,霍然抬头。那笙被他眼里密布的血丝吓了一跳。
“嘘……”那笙生怕他惊动了店里其他人,连忙按住他的嘴,“出什么事情了?”
炎汐沉默下去,不再说话,只是侧脸看着黎明前黑暗的夜空,身子微微发抖。
“海魂川已经断裂了——鲛人泠音出卖了同族,星海云庭暴露了。湄娘因为受不住拷打而招认,在叶城的所有复**都被牵扯进去,埋藏了上百年的海魂川全部曝光,几乎被破坏殆尽。”许久,复**左权使才艰难地开口,“我本来是想去牢里营救他们出来的……可是,守卫太森严了,我根本没办法**他们。”
他摇了摇头,神色苦痛。
“那……我们慢慢再想办法?”那笙低声,捧着脑袋冥思苦想,“或者回头问问苏摩和真岚——他们本领大,应该有办法。”
“不,不能拖延了,”炎汐低声,“我无法带他们出来,就只有杀了他们。”
“什么?”那笙大吃一惊,瞬地从座位上跃起,几乎打翻了茶盏。
“是,我把关在死牢里的复**全杀了……只有杀了他们,让他们不至于在酷刑之下泄露出更多秘密——巫罗那个家伙,论卑鄙比辛锥更甚。”炎汐喃喃,肩膀在剧烈发抖,“也是他们求我动手的——因为不愿意承受更多非人的痛苦,更不愿如湄娘那样成为叛徒。”
“没有别的选择。”他侧过头看着夜空,声音低沉,“所以,我成全了他们。”
他解开了随身带回的包裹,血腥味迅速弥漫在房间里。那笙一眼看去,忍不住失声尖叫,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十几颗新挖出的心脏,在灯下微弱地闪着血的光泽。
“不要怕,这都是战士勇敢的心——既便是在被杀的一瞬间,都没有人发出一声哀鸣,”炎汐的手轻轻拂过那些尤自柔软的心脏,声音深不见底,“放心,我会将你们的心放入大海……我们会一起回到故乡去。”
那笙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的心里难过已极。她竭力不去看那一堆可怕的血肉,怯怯靠着炎汐坐下,悄悄拉住了他的衣角:“……”
炎汐没有再说话,在黎明前的黑暗里闭上了眼睛,长久地沉默。那笙不知怎样才能安慰他,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从背后抱住他的双肩,将脸颊贴在他肩膀上。炎汐的肩背是冰凉的,有着鲛人一族特有的温度,她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的清瘦,多年来的艰辛血战几乎令他心力交瘁——要到什么时候,他们才能离开这些战乱和哀痛,好好的相守呢?
两人就这样静静在房间里坐着,一直到外面天光转亮,街上出现人声和脚步声。
“炎汐,”那笙终于坐不住,闷闷地出声,扯了扯他的袖子,“我饿了。”
枯坐一夜,复**左权使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勉强一笑:“好,去吃早饭吧——等吃完了早饭,我们该去做正事了。”
“正事?”那笙走到门口吩咐小二将早点送来,回头诧异。
“昨夜我去了大牢,见到了湄娘,她垂死前跟我说了一件事……”炎汐蹙眉,眼神里仍然有苦痛,“她说自己平生娇贵惯了,熬不过用刑,做了对不起复**的事情,百死莫赎其罪——但好歹,总算还咬牙守住了最后的秘密。”
那笙愕然:“湄娘她招供了整个海魂川的暗线,却死守这最后一个秘密不放,想来其中必是极大的干系吧?”
“是,”炎汐缓缓开口:“她把湘和西荒来的霍图部人,全藏在了一个地方。”
“湘?霍图部?”那笙却对这两个名词都陌生,不知所以。
“是的,湄娘终究守住了最后的秘密,保护了最重要的人。”炎汐摇头苦笑,“碧前几日带回了如意珠,但随着右权使前去西荒的复**全数牺牲——我们都以为湘受了那样的重伤,肯定迟早会在星海云庭病逝。但是,她居然还活着。”他阖上眼睛,喃喃:“如果帝都内那个人知道,一定会恨得发狂吧?”
“帝都内的人?谁啊?”那笙听得一头雾水。
“云焕。”炎汐冷冷吐出了两个字,睁开眼睛长身站起,“好了,不说了——那笙,我们赶紧出去吧,听说那些西荒霍图部的人一直在找你。”
“找我?”那笙更加诧异,跳了起来,跟了出去。
“应该跟**封印有关。”炎汐低声,“所以她才咬牙不说。”
“真的?“那笙失声惊呼——原来最后一个封印是被藏了起来,难怪遍寻不见。
“湄娘一直咬牙守着的就是这个秘密。她在保护空桑人的最后一个封印不落入沧流人手里。”炎汐茫然地喃喃,看着外面,“为了空海之盟啊……她应该也是恨空桑人的,但居然能为他们保守秘密到最后,不惜牺牲了自己。”
“真是了不起。”

吃过了早餐,那笙跟在炎汐身后走出了客栈。街道上空旷一片,行人稀少,昔日繁华的都市沉静在大难来临之前的颓败和慌乱之中。
走在叶城街道上,抬头仰望着天空里密密麻麻的风隼,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啊……好可怕,那么多风隼!如果一打起来,这个城市肯定完蛋了!”
“别乱看,小心引人注意。”炎汐连忙低喝。
那笙嘀咕:“干脆用隐身术得了。”
星海云庭还在数里之外,两人这样结伴而行,难保不在中途出差错。炎汐想了想,看着街上随处可见的巡逻兵马,点头:“也好。”
在一个寂静无人的街角,起了一阵清风,两人身形旋即消失。空空的街道上,只有一股风无声无息地往前流动,一路穿过那些林立的刀兵和巡逻的军队。
星海云庭门外依然有重兵把守,两缕清风绕侧而过,没入了内院。
——查抄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昔年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地方如今已经荒凉而破败,箱笼翻倒,贴满了封条,寒风从户牖间呼啸穿过,依稀还有浓重的血腥味不曾散尽。
在狼藉满地的室内内,两个人悄然现出身形,默然而立。
“真惨啊。”那笙回顾这个华丽的内堂,发现地上血迹随处可见,不由喃喃。
她低头看在自己的手指——皇天神戒还是没有反应,在黯淡的室内不见一丝光芒。她不由有些迟疑,抬头看着他:“炎汐……真的是在这里么?”
“走吧。”炎汐低声开口,随即转身朝着楼上走去,脚步刻意放轻,几乎是风一样无声无息。那笙踉踉跄跄跟在他后面,沿着金色的沉香木扶手往楼上跑,一路只觉得这个奢华之地渗透了鲜血气息,异常森冷可怖。
通灵的少女缓步上楼,感觉一路上都仿佛有无数冤魂凝聚在她周围,伸出手拉扯着她的裙裾,哀哀哭泣。她心里涌出说不出的寒意,瑟缩着紧跟炎汐。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百年来……这里难道曾经死过很多鲛人?
炎汐却只是一路往上走,一直走到楼梯的最顶端,然后忽然停住。那笙几乎撞到他身上,却只见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敲击了一下倒数第七根扶手——扶手上本来雕刻着莲花,在那一击之下,那朵合拢的莲花盛开了,打开的木雕花瓣内,居然有一个纯金的莲心。

炎汐熟练地扭下了那个纯金莲心,按到了墙壁上某处。奇迹般地,莲心每一颗莲子的凹凸都和斑驳的墙壁纹丝密合——无声无息地,墙上浮出了一道门。
那扇门本来是和墙面齐平的,仿佛是被人用笔画在了上面。机关一启动,那扇秘密小门却渐渐浮凸,化为立体。最终,咔哒一声,真实的门打开了——里面赫然有一间巨大的密室。密室的周围,隐隐有金光浮现。
那笙只看得发呆。她虽只学了术法皮毛,却也明白这里存在着一个极厉害的结界,保护着密室内的空间不被任何外物察觉和闯入。
“这就是海魂川的最后一站。”炎汐低声,“千年来无数鲛人从这里逃离云荒,获得自由。”
暗门打开的瞬间,那笙的右手上陡然闪过一道璀璨的光——皇天在刹那间发出共鸣,勒紧了她的手指,宝石上光华流转,那一道光芒宛如闪电、直指室内而去!
“在这里!”那笙喜悦万分,脱口惊呼,“炎汐,真的在这里!”
然而声音未落,黑暗里一道红光无声无息掠来,直取她咽喉!
那笙吃惊地后退,然而那个人显然蓄势待发已久,动作快得出奇,仿佛要把这个贸然闯入者立刻斩杀!炎汐大惊,不顾一切地掠来,然而却慢了那么一刹。
“叮”,一道光芒从她手上四射而出,恰恰格挡住了飞索。
“那笙!”那一瞬,炎汐已经抢身上前把她护住,失声,“你没事么?”
“没、没事。”那笙惊魂未定,感觉右手痛彻骨髓——方才竟然是通灵的神戒替她挡了一击,否则自己早已身首异处——看来,一到这里,皇天的力量便已经复苏了么?
黑暗里有簌簌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急促地敲打着石壁,想要出来。
而小门背后,隐藏着大得令人吃惊的空间。
室内只有一灯如豆,却在门打开的瞬间熄灭。黑暗一片的房间里杀机四伏,显然里面的人都做好了随时攻击入侵者的准备。他们两人站在入口处不敢妄动,生怕只是一动、便会引起里面人的激烈攻击。
“是西荒霍图部的朋友么?”炎汐将那笙推在身后,声音清晰镇定,“在下是复**左权使炎汐——请问湘在么?”
“啊?”终于,黑暗里有人微弱地开口了,“是炎汐么?”
喀嚓一声,火石击响,灯光重新燃起,将密室内的景象影影绰绰映照出来。
一张可怖惨白的脸浮现在灯下,凝视着来人。双眼一边空空如也,而另一边深碧色的眼珠却几乎要凸出溃烂的眼眶,宛如厉鬼乍现——那笙乍一看到灯下之人,不由吓得失声大呼,躲到了炎汐背后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湘。”然而炎汐却是毫不紧张,走上前去,“真高兴还能见到你。”
“我也是。”复**最勇敢的女战士躺在墙角,静静看着同僚,浑身包裹着绑带——虽然受了如此严重的伤,然而奇迹般地、那些遍布全身的伤口却已经愈合,不再流淌出脓血。
“多亏了海皇赐与的药和湄娘的舍命相助,我才活到了今日。”她低声道,语音依旧衰弱,“左权使,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很久。”
她周围的人齐齐抬头看向前来的复**左权使,眼神各不相同——那些人都是西荒牧民打扮,为首的红衣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石匣,正惊喜交加地看着那笙:“你是谁?你、你的右手上的那个戒指是不是……”
“啊?”那笙被她看得害怕,手一颤,缩了回去。
“是你!原来是你!”那个红衣女子蓦然低呼,狂喜地冲了上来,“带着皇天神戒的少女!解开宿命封印的人!……是你!我们找了你几十年!”
那笙本来想后退,然而一看到对方怀里的石匣,也不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皇天勒紧她的手,发出剧烈的鸣动。在那种念力的驱使下,那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把对方怀里的石匣夺了过来,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天啊……就是它!是最后一个封印!这下**封印都全了!”
“是的,是的!”红衣女子同样狂喜地开口,“请您破开它!”
皇天闪耀出夺目的光,指引着佩戴者。那笙的手情不自禁的抬起来,用力按在石匣上,上面雕刻的密密麻麻的符咒硌痛她的肌肤——裂开一条缝的石匣里,清晰地可以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拍打着石匣,试图破匣而出。
“哎呀,这里头真的是臭手的另一只手!”那笙喜不自禁,开始凝聚念力。在她的召唤之下,皇天的力量和匣子里的断肢相互呼应,石匣发出崩裂的声音,将百年前设下的坚固结界一分分的摧毁。
湘却只是在一边看着,眼神复杂莫辨。
“为什么海皇要和这些空桑人结盟?”湘喃喃,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憎恨,“为什么在我们如此血战的时候,他却向宿敌伸出了手?——如果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海皇,就算他救了我的命,我也决不会……”
“湘,我和你一样无法原谅空桑人。”炎汐低语,神色肃然,“但是要获得自由、光靠复**的力量不够——”
“呵,左权使,”湘笑了笑,被毒素侵蚀的脸扭曲可怖,“我才不要‘空桑人给的自由’!我宁可死在这里!”
“……”炎汐知道她心里怀着的怨恨根本无法化解,一时也无话可说。顿了顿,低声转开了话题:“放心吧,如意珠已经交到龙神手上,龙神恢复了昔年的力量——湘,这一次你居功至伟,扭转了海国的命运,复**所有战士都应该向你致敬。”
“呵……那又有什么用?我们所付出的代价,并不是敬意可以挽回。”她哑声道,空洞的眼里有深深的哀伤,喃喃,“寒洲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是残废之身……留一口气、只为看到回归碧落海的那一天罢了。”
炎汐低声:“放心,会看到的。”
“哈,好了!”此刻,那笙却在那头忽然惊喜叫了起来——皇天光芒如同闪电一样割裂了昏暗的室内,手里的石匣铮然碎裂,符咒成为齑粉。里面封印了百年的东西掉落出来,在快落到地上的时候忽然一扭,凌空抓住了那笙的衣襟,吊在上面晃晃荡荡。
霍图部一行人一起发出惊呼,转瞬看清楚匣子里的是一只断肢。
——一只活着的左手!
“臭手,臭手。”那笙忙不迭的将它抓起来,“听得到我说话么?”
那只左手屈起手指,比了一个大功告成的动作,然后转过方向,对着霍图部人恭恭敬敬地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
“多谢了,叶赛尔。”
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在空荡的密室内,沉稳而镇定,抵达众人耳畔,让所有人愕然——这只断手……居然会说话?
“咦?你……认得她?”那笙看着断手,却也是诧异。
然而真岚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顿了一顿,开口:“各位,叶城陷入重围,朝不保夕,决不能久留。否则战端一开,便会陷入险境。”
“我们必须迅速离开这里,趁早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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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匣破开的一瞬,无色城里坐在光之塔下的头颅睁开了眼睛。
“怎样?”白衣的太子妃担忧的低声,“最后的封印如何了?”
真岚长长舒了一口气,抚摩着空荡荡的左袖:“还算顺利……虽然耽搁了一段时日,但终究还是让那个丫头给找到了——这次,依然要多谢复**。”
白璎也是松了一口气,眼神喜悦。
“这次多蒙复**照顾,我们得去一趟大营——一是要面谢海皇和龙神,”真岚站起身,将身侧佩剑拿起,神色肃穆,“二是叶城之战不日爆发,少不得一场大战——破军力量骇人,任何一方都无法单独将其压制,空桑和海国得商量个对策出来才是。”
“说得是。”白璎起身,为他披上外袍,却道,“让红鸢跟你去一趟吧。”
真岚动作停顿了一瞬,却只是淡淡:“也好。你就留在无色城吧,回头我告诉你情况。”
“嗯。”白璎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无语。

待得从复**大营出来,水色苍茫,竟似一眼看不到头的迷雾。空桑一行人从大营里鲛人战士客客气气的被送出,眼神却有些失望——这一趟拜访,竟是连金帐都不曾入半步,更不曾见到苏摩或龙神。
“抱歉,让皇太子走空一趟。”炎汐不在,出来送客的是碧,言语温和——或许因为和飞廉相处长久,这个鲛人战士对于外族的敌意减弱很多,并不似营中长老们一样食古不化:“龙神已经前往泽之国了,至于海皇……非是故意失礼,他现在真的是谁都不见了——因为伤病的关系,只有巫医和女祭才能进入金帐。”
“是么?”真岚站在营口的白石阵里,低首想了片刻,笑,“也罢,请他好好养伤——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多谢皇太子。”碧微笑。然而,毕竟是面对着千年的宿仇,尽管彬彬有礼,眼神依然拒人千里之外,“我想我们能做好自己的事情。”
“如此,有劳了。”真岚点头,回身招呼同来的赤王,“红鸢,我们走罢。”
然而等了片刻,却不见同行的赤王回应——碧和真岚忍不住回过头去寻找,回首之间,两人却齐齐吃了一惊。只见赤王红鸢站在大营门口,回头看着金帐的方向,整个人的神色都明显不对了——金帐里寂静无声,只有馥郁的药香弥漫,隐约可见里面操劳的人影,却是弄个侍奉海皇病情的鲛人药师。
红鸢就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也不知道望了多久,在回过头来的时候,真岚清晰的看到有一道泪痕从她眼角滑落,旋即在水中消散于无形。
“殿下,我们走吧。”红鸢回过神,匆匆走来,抬手掩饰地拂过眼角。
真岚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碧微微颔首告别。
“怎么?”走出了一箭之地后,他才开口,问自己的下属。
赤王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角、低头匆匆赶路。她红色的长发在水里漂浮,仿佛美丽的水藻,冥灵的身体是虚幻的,就像融化在这无穷无尽的水中一般,透明得宛如不存在——然而,他却知道她一直在流泪。
“治修。”在走入无色城后,他终于听到她吐出了两个字,然后崩溃般的跪倒在了光之塔下,泪如雨下——他们分道扬镳已经百年,阴阳相隔,本以为沧海桑田也再不相逢。
然而,今日她的眼角、却捕捉到了那个铭刻于心中的影子。
——手捧药盏准备进入海皇金帐的那个药师……竟是治修。
金帐里,红衣的溟火女祭听着外面声音慢慢远去,脸上浮出复杂的表情。
“海皇,真的不见他们?”溟火低声,声音悲悯,近似于叹息,“在离开之前,总要把想说的说出来……哪怕只说一句。”
水底的潜流缓缓荡漾,让榻上之人的长发如同水草飘拂。那种灰白色还在蔓延,仿佛有某种无可阻挡的衰败力量由内而外发挥出来,活了一样,渐渐从发根到发梢,将原本闪着锦缎般深蓝光泽的长发染成霜雪。
“不必说了。”海皇躺在深陷的鲛绡里,面容宁静而颓败,如一朵在落日下凋零的花——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唯有眼里的光亮一如昨日,令人想起那种倾覆天下的美。
他的声音轻而冷,宛如风吹浮冰——如果百年前的一跃还不能说明,如果百年后的星魂血誓还不能说明——那么,言语又有何意义?
他侧过头,冷冷地微笑:“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毕竟相逢过。那就够了。”
是的,百年前,在乱世黑夜的河流上,他们曾短暂的相逢,却转眼各奔东西。但相遇那一瞬、两人之间映射出的闪电般的光亮却不仅照耀了彼此,更映入了云荒的史册。
“苏摩……记得的忘记。”百年前,坠落天宇的女子在他耳畔轻声嘱咐。
可惜,他并未能够遵守。
如果真的忘记就好了……他就不会再在百年后返回云荒,也不会卷入这样的乱世急流之中,担起本不愿意承担的责任,更不会再和她和她丈夫相逢,合纵连横,引出诸多恩怨……也不会象如今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提前衰朽腐烂。
生命如风中之烛,当火熄灭,他也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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