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外传之二:织梦者续——海的女儿(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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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蓝
五月十日。夜。凌晨三点。日本。
东京都丰岛区飘着靡靡的细雨,深宵寒气森森。
摩天大楼里黑洞洞一片,只有零落几个窗口亮着灯,照出通宵工作的辛勤剪影。
满地的废弃画稿,全工作室的人员都在加班。主笔室的灯全亮着,从老板开始没有一个人在出稿前回去休息——毕竟,对于这种重量级的稿子,即便是号称日本动漫界具有“十段水准”的星野冢大师,也是竭尽全力半分不敢马虎。
当初二十七岁的星野冢,在人才济济的日本动漫界郁郁不得志,最后借了会说中文的便利,不得已去了中国,靠着办漫画培训班谋生。机缘巧合,某日他遇到了一个自称辟邪的男子,在看了一眼他那些画稿后,默不作声地将一本杂志放在他的手中:那是中国发行量最大的《幻想》,上面刚刚开始连载一部叫做《遗失大陆》的长篇稿子。
他尤自记得那一本登的,是第一卷《海天》的第五章。
他只看了一章,就被那样恢宏瑰丽的世界击倒。迅速去找来了前面部分,连着看了一个通宵。第二日便飞去了《幻想》的总部,和此文的责编非天联系,通过他,和原作者沉音签下动漫改编权——
那是一纸神奇的契约,仿佛命运的权杖点中了他的额头,让他的才华得以显现,将他带上荣誉的颠峰。随着十年来《遗失大陆》的风靡世界,他获得的声誉和地位也越来越高,已经被誉为继丰田彦二后的又一国宝级大师。
然而,从那之后的十年,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交给他第一卷文章的男子——后来得知,那个叫辟邪的神秘男子,便是本文原作者沉音的唯一助手。
而那个传说中的沉音,更是从未相见。
凌晨四点,终于改完了手下交上来的最后一页画稿。长长舒了口气,戴着金丝眼睛的儒雅男子从厚厚一堆画稿中抬起头来,对着一边同样满脸疲惫的助手微笑:“好了,完工。一起去对街的中华料理店吃点宵夜吧,我请客!”
《遗失大陆》最终卷,第二百一十七辑《大荒》终于宣告完成!
看到老板通过,全体员工发出了欢呼,收拾东西簇拥着走入空无一人的电梯间。助手伊藤阳子拿了黑风衣给星野冢披上,跟在他身侧。因为知道老板和伊藤小姐之间的暧昧关系,所有员工都自觉地远远走开。
“星野先生,第二百一十七辑后,《遗失大陆》便是完全结束了吧?”走出电梯后,来到空荡的大街,伊藤小姐为他撑开伞,这个十多年前就跟随他的助手,终于忍不住多时的疑问。
“嗯。”星野冢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原稿就是这样,迅速的完结了。”
“可是……”伊藤阳子怯怯的问,“那之后,先生有什么打算呢?”
——因为十年来将全部心力倾注在了《遗失大陆》上,并无其他作品。所以在获得崇高荣誉的同时,业内就有妒忌的同行诋毁说:星野冢之所以能获得如此声名地位,完全是靠着原作本身的优秀——而离开了《遗失大陆》,他什么都不是。
夜半的冷雨靡靡扑面,零落有几两摩托车高速掠过,带起雨水——那是都市里的暴走少年们在深夜狂飚。听得这样直接的询问,漫画家脸上却一种微笑,不以助手这样的问题为意。
——仿佛,完成了这部耗费了他十年精力的巨作,就如结束了一场生命的跋涉。
“云荒结束后,接下来,当然要开始画‘属于我自己的世界’了啊。”星野冢微笑着,对着伞下合作了十年的女子颔首致意,“阳子会和我一起来完成它么?”
冷雨中,他们是离得如此之近,伊藤阳子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吹拂在脸上。
她的脸红了起来,深深低下头去,结结巴巴:“自然、自然是的——十年来,我、我对先生的心意,先生你……”她眼睛里忽然盈满了泪水,无法说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的。”星野冢满眼微笑,抬起手握住了伊藤的手,接过伞,第一次对着心爱的人轻声解释多年来的冷漠,“只是,我曾经和神签了一个契约,把十年的时间完全给了云荒——为了那个契约、我成了一个工作狂。”
如释重负的微笑着,星野冢将手探入风衣内袋:“这么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一只素白的钻石戒指,在他手中的黑天鹅绒盒中奕奕生辉。
“以后,还要继续辛苦你。”星野冢握住伊藤阳子的手,柔声请求。
忽然,他的眼睛凝结了——
在阳子纤细的手指上,不知何时、赫然已经有了一枚红宝石戒指!
伊藤阳子怕冷似的哆嗦了一下,忘了手里撑着伞,仿佛想把手藏起来。手颓然松开的时候,雨伞落下,辗转卷入飙车少年带起的风里。顿了顿,脸色苍白的女子终于抬起了头,缓慢而低哑:“我……我接受了村上先生的求婚。就在昨天下午。”
“村上英南?”星野冢的脸色同样苍白,茫然的看着路对面的料理店,喃喃,“就是那个追了你十几年、从家乡追到了东京都的男人?那个中华料理店的老板?”
“嗯……英南很好,还同意我婚后可以继续现在的工作。”阳子低下头,局促地沉默许久,忽然爆发似地啜泣起来,以手掩面,“我、我已经三十二岁了!星野先生……原谅、原谅我差了一步,无法等到这一刻。”
没有人可以一直等待。哪怕爱他如她。
真是巨大的嘲讽——一对相爱的人在一起十年,天天去一个料理店吃饭,却因为某个原因始终未曾表白。漫长的等待中,幸福即将到来的前夜,女子却嫁给了料理店的老板。
“不可能……不可能!”沉默片刻,星野冢忽然低低吼出来了,一把握住她的手,粗暴的撸下了那只象征了她属于别人的戒指,失去理智地往街对面的中华料理店冲去。
“星野先生!”伊藤阳子在后面惊叫了一声。
漫画家充耳不闻,只想着要将这只戒指掷回到情敌的脸上,仿佛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拖着他的身体,往某个方向走去。
“星野先生!!”阳子的声音急促响起,已经变成了惊惧的尖叫,“小心!小心!”
“嘎——”刺耳的急刹车声划破了寂静的雨夜。
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飞出三五米,一直撞上了隔离墩。随着身形的重重落地,两枚指环从流满血的指尖抛出,在冷雨里划出一高一低两道弧线,叮的一声落到雨水里。
那辆摩托车一连翻滚几下才停住,上面飙车少年同样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同伴们看到出了大祸,停下车怔怔看了数秒。领头的少年最先回过神来,呼啸一声,带领所有暴走族一哄而去。
“星野先生!星野先生!”伊藤阳子几乎是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踉跄着扑跪在星野冢身侧,用颤抖的手抱起那个失去知觉的人,不顾一切的转头呼喊,“来人!快来人!”
暴雨里,三十二岁女子脸上的一切妆容都被冲洗干净,留下苍白而绝望的素颜。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然而绝望的恍惚间,她蓦然听到极远处有细微的歌声,美妙如天籁。
是幻觉么?伊藤阳子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漆黑的夜,忽然看到了那群在雨夜歌唱着,成群结队翩然飞翔而来的精灵——这、这是什么……是幻觉么?她来不及分辨,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狂乱地呼救。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仿佛,这个世界也死了。
“星野先生,终于等到你了。”人首鱼尾的精灵对着那个新飞出壳的灵魂微笑,看着京都的冷雨穿过那个虚无的身体,“请跟我们走吧……我们,等了这一刻很久很久。”
那个灵魂固执地停留在原地,看着那个跌坐在雨里痛哭的女子。
“霍普森?金先生,已经比你先到了半年。”鲛人的头领继续微笑,对着那个灵魂作出了邀请的姿式,“我们海国,目前非常需要借用您的力量。只需要您一天的时间,请务必帮助我们。”
虽然听到霍普森?金这个名字的时候动了一下,那个灵魂依旧在原地冷然不动。
“当然,我们也会帮您。”鲛人首领有着如大海般碧绿的眼睛,深邃神秘,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话,终于让那个固执的灵魂动了。
冉冉在血泊中升起,飞向高空回旋的鲛人精灵。
第二日清晨,一条新闻震动了整个日本——
《遗失大陆》的绘画者、有着漫画界教父之称的星野冢,在完成最后一辑画稿的当夜被暴走族撞成重伤,已经陷入脑死亡状态。
继半年前霍普森?金在完成《遗失大陆》的电影拍摄后脑溢血而死,又一位和这一巨著相关的名人去世。肇事者当场死亡,而事故的唯一目击者、星野冢的助手伊藤阳子则因为受到极大的刺激而陷入了精神恍惚中,每日只是站在事故发生的街口,对着天空自语。
“请把星野先生还给我。”她摊开手,对着东京都灰冷的天空,喃喃低声,“我爱他。”
手心里,躺着那枚银白色的钻戒。
——那一夜警察来后,她在街上走了一夜,只捡回了这一枚戒指。
在他离去后,她接受了他最后的求婚。
艾美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无尽的蔚蓝。
清澈,透明,璀璨,宛如最美丽的勿忘我花,最纯净璀璨的宝石。水在她身侧和头顶微微的流动,无声无息。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她居然忘了身在何处,只是被那样的蓝色吸引沉醉,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看到了那种颜色里极远极远的深处。
无数的精灵,人首鱼尾,在蓝色的最深处飞翔。歌唱或舞蹈。
有星星状的高台,五个尖锐的棱角上点着火,台上描绘着一条巨大的龙。台心放着一块巨大的玉石,仿佛一个雪白的蛋。无数的鲛人就围着它日夜歌唱祈祷。
供奉龙神的金座前,一个带着冠冕的年轻王者抬起头来,他有着天神一样完美的脸。
“咦?”艾美陡然惊醒过来,一下子坐起——那些幻象在一瞬间消失了。这是什么?方才自己在蓝色最深处看到的幻影,是多少年前、海国祭祀时的盛况?
坐起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到了一个海底的国度。
身侧是珊瑚筑成的墙,那无所不在的蓝,便是清澈的海水,弥漫了每一分空间。
不知为何,她居然在水底毫无拘束地行动着,和陆地上一样自由的呼吸。
“您醒了么?”身侧有温柔的问话,一只雪白的手臂托上了手里的金盘,盘子里装着新鲜的水草和贝类,“请用膳。王会马上过来。”
“这里是海国么?你们的王又是谁?奇怪……我为什么在水里不会呛着?”已经有了进入云荒的经历,此刻艾美倒并不慌张,只是好奇。那只雪白的手臂柔软地延长,长得可怕,一直将食物托到她面前。
女萝!艾美一眼就看出来:眼前这个鲛人女子并非活人,只是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女萝。
女萝微笑起来了,柔声一一回答:“您可以自由行动,是因为佩戴了辟水珠。这里的确是沉入水下的海市岛。我们的王,叫做‘蓝’。除了他,我们都还只是灵体——我们的身躯,还被禁锢在‘紫河车’里。”
“蓝……”摸到了颈中那颗珠子,默念着那个名字,艾美心里忽然一动,“我想见他。他带我来这里,到底要我做什么?——是不是…是不是让海国复活?”
“王在神庙里,正和上一任织梦者交谈。”女萝微笑着,声音一直温柔,“您稍稍等待一下,很快王就会来见您。”
“上一任织梦者?萧音姐姐?”艾美这一回是真的惊讶了,直跳起来,“你们把萧音姐姐也抓来了!——这、这怎么行!”女孩子跳下玉床,一把抓住了女萝,惊慌而急切:“她已经不能动用精神力了!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完了,辟邪会生气的……带我去见海皇!”
女萝的手臂如一颗冰冷的藤蔓,在被她抓住时迅速萎缩褪去,缩入地面。
艾美顾不得什么,也不要别人带路,自顾自的朝着外面跑了出去,想寻找那个鲛人们的神庙,将萧音姐姐带回。
一步踏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方才位于一个高高的珊瑚礁顶上。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微微荡漾。无数海草随着潜流起伏,天光从头顶笼罩下来,依稀可见鱼类成群结队游过,去往远方。
艾美忽然间呆住了——
这是一个庞大的废墟,一望无际。正对着的极远处,隐约有个高台,显然是神庙所在。
一条平整宽阔的大道直通向祭坛,巨大的石条铺满海底,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显示了这里曾经有过怎样辉煌的文明。大道两侧林立着珊瑚垒成的房子,高达三层,精致玲珑。然而这些艺术品一般的建筑仿佛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里坍塌,崩裂了一地,在海底静静沉睡着,长满了海苔和水草,成为鱼类的乐园。
而那条路的两侧,开满了雪白色的花朵。
那些白色的藤蔓从废墟里发芽,生长,延展,布满了大道两侧。那些藤蔓在道路两侧结成了林带一样的屏障,相互纠缠牵挽,开满了细碎的美丽白花,叶子如鸾鸟羽毛一样美丽。一眼看去,雪白的花海、一直绵延到了尽头的神殿底下。
艾美的惊呼被冻结在咽喉里——那么多…那么多的女萝和郎藤!
在远古的那一场大难里,到底有多少鲛人在瞬间死去?
她猜测着萧音姐姐就在大道尽头高台上的神殿里,然而看着眼前无数林立的苍白手臂,却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织梦者。”忽然间,有个声音微笑起来了,“您醒了么?”
随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艾美忽地惊叫出声:“Lydia!”
前日刚刚死去的女职员静静站在废墟大道上,对着她深深行礼。那个穿着酒红色晚礼服死去的女子现在仿佛换了一个人,穿着上古的装束:长袍及地,发上带着雪白的花冠,眉间画着一个奇异的符号。
“我不是Lydia。”行礼完毕,站在大道上仰首看着珊瑚礁上醒来的少女,对方脸上却有一个莫测的微笑,“Lydia不过只是一个浮生幻影,那个凡俗的躯体也早已死去——我是侍奉龙神的海巫女:凝光,应王的召唤回到海国。”
“海巫女……”艾美怔了一下,从珊瑚礁顶上顺着洋流掠下,细细看着眼前的女子。
的确已经悄然变了:深蓝色的长发,碧绿的眼睛,带着女萝编织成的花冠,拖地的长袍下,露出的不是双脚、而是鱼类的尾鳍。
“可是……”艾美茫然问,“Johnson呢?他、他怎么办?”
“他怀着必死之心跃入大海,灵魂已然抵达海国。”说到那个人世的恋人,凝光脸上却依然平静,“他将转生为海国的子民,成为我们的兄弟,从此和我们一起生活在大海。”
“兄弟?”艾美惊讶地脱口,“他可是你男朋友啊!”
凝光微笑起来:“没关系。他在红莲中醒来时,会忘记一切。”
“这不公平!”艾美叫起来了,忿忿看着凝光,“他舍命跳下海,可不是为了当你兄弟来的!你把他引到这里,却不嫁给他,这不是骗人么?”
“他自己愿意跳下来,”凝光却不理她,径自转过头去,“就如我自己愿意回到海国。”
“可他不是自己愿意忘记的!”艾美追着她的步伐,在雕刻着图案的大道上奔跑。
“那你要我怎么办!”凝光忽然站定,回头低声厉喝,失去了保持着的平静风度。
“嫁给他啊!”艾美指着远处的祭坛,“我陪你去见海皇,和他说,你不做海巫女,要去嫁人了。反正他现在也投胎当了海国的人了,是不是?”
凝光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有一个苦笑,却没有回答。
这个才十八岁的织梦者,真是让人羡慕。颈中悬着神之古玉,拥有着天下罕有的创造力,甚至受到神袛的眷顾。这个拥有巨大精神力的少女受到了良好的保护,一直如此天真纯澈,将所有事情看得简单,忽略了中间过程而直指结果。
“我不能丢弃我的族人。”女萝结成的雪白森林里,海巫女静静站立。
艾美颤了一下,抬头看着遮蔽了海底的尸体丛林。
“他们已经死了……你……”她鼓起勇气,才让自己没有拔脚就跑。
“他们没有死!”凝光眼神坚定,轻柔慈爱地抚摩着那些冰冷的藤萝,而那些藤萝也扭曲着缠上了她的手臂,“你来摸摸看,他们的心,还在缓慢的跳跃。”
“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三千年前那一场天地裂变后,族人们靠着龙神舍身庇佑逃回了海里,却无法生活在当时那样污秽的环境。为了避免在海底窒息,王主持了一场典礼,耗尽了几乎全部的力量,将所有族人封入紫河车,以女萝的形态、在海底沉睡。”
“一睡就是三千年?”艾美惊讶。
“是。”凝光微微叹气,看着那些藤萝形状的同族,“真是久远的时间……久远到、他们都以为自己真的死去了,无法醒过来。”
“让海皇把他们再复苏过来就是啊。”艾美诧异。
听到那一句话,海巫女的眼底闪现出了无奈的光,叹息着低下头去:“可是我们失去了龙神。而我们的王在那一场巨变里耗尽了所有的力量,数千年一直在水晶棺里沉睡,直到一年前感觉到了云荒世界再度剧变,才苏醒过来。”
——一年前云荒世界的再度剧变?是在辟邪和萧音姐姐终于放弃了那个死去的大陆时,惊动了海皇?
“然而,失去了龙神后,以王目前的力量,却无法重新唤醒所有族人。”
艾美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噢,你们想让我来叫醒他们,是不是?”
然而想了想,却依旧摇摇头:“不可能——就算无法唤醒蛟龙也罢了,可以海皇的力量、怎么可能不能唤醒族人呢?”
凝光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往前走去:“跟我来。”
艾美迟疑地跟着她,一路沿着大道往前,转了个弯,来到了一个海底花园。
“哇……”她眼前一亮,脱口惊呼起来,吓得一群鱼簌簌的游开。
那里,开满了无比艳丽的“花”——细细看去,却是海葵和海星,还有说不出名字的珊瑚和藻类。深海里的植物是人世未见的美丽奇特,每一样都让艾美惊讶不已。它们以珊瑚为泥土,在海底茂盛地开放着,中间还点缀着无数细小绚丽的贝壳,开阖着吐出珠光。

艾美一下子被眼前的奇景惊住,忘了继续询问,只管东看西看,一路走入花园里去。
这一年来,她跟着饕餮看尽陆上风光,对于水底世界却是一无所知。
这是一个规模宏大的花园,地面上铺着精心打磨过的贝壳,沿着小径种植着无数深海珍稀植物,摹仿陆上山川地貌,堆叠着假山,用宝石黄金雕刻出飞鸟禽兽的样子,栩栩如生,代表着这个海底国度曾经到达过怎样的文明颠峰。
在花园的正中,却是一个巨大的池子,上面盛开一种奇特的巨大红莲。
“啊呀!”艾美叫起来了,“这就是你说的灵魂转生用的红莲?”
“是。”凝光看着莲花,眼神温和,“是专门为那些不惜一切要来到海国的灵魂准备的。”
“会有很多人想到海国来么?”艾美诧异。
“嗯……在云荒某个时期,海国是陆地上所有人的梦想。”凝光微笑起来,仿佛在回忆那个全盛岁月,“它代表了财富、艺术、美丽和永生。无数人抱了必死之心,前赴后继的来到这里。然后,在莲花池上醒转,获得新的生命,融入我们民族。”
“变成和你们一样的鱼尾?”艾美觉得不可思议。
“是。”凝光看了她一眼,微笑,“鱼尾不好么?”
“呃,不是不是。”艾美一下子红了脸,低声,“我只是…觉得…很不方便的样子。”
“在水里,自然是要有鱼尾才方便。”凝光没有和这个年轻的织梦者多计较,只是转头看着莲花池中,慢慢道,“反正王现在还不能见你,我就给你讲一段故事吧……”
“关于海国和鲛人的事情,我都知道!”艾美以为这个鲛人女巫又要给自己重新上课,连忙分辩,带着一丝骄傲的表情,催促,“我要去看萧音姐姐!”
“前任织梦者受到了很好的款待。王那样的人、决不会逼迫她做任何不愿做的事情。你尽可放心。”海巫女忽地叹了口气,转身凝视着艾美,握起她的手,敬畏地放到自己额头上,梦呓般地:“织梦者啊,如果命运让我们在万载倥偬里有这一刹相逢的机会,那我想通过你,将那段岁月留给历史。”
“我要给你讲的,是史书上没有的故事。而知道它的人,又几乎没有机会把它流传下来——可是,我不愿在我死去后这一切被埋葬在深深海底。所以,拜托你,暂时驻足聆听。”
“啊?”织梦者天性瞬间抬头,艾美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了,支起了耳朵,“你说?”
五、遗事
“你看到莲花池中间那尊雕像了么?”凝光淡淡问。
莲花池很大,而塑像只有真人大小,艾美被这么一提醒,才注意到——那尊白玉雕像并不是鲛人,而是一个陆上的人类女子!
穿着华丽的空桑式样衣服,长长的衣裾上,绣着白薇花的纹章。在她脚下,同样开放着无数雪白的蔷薇——那是白玉和冰晶雕刻而成的花朵,在数千尺深的海底静静绽放了万年。
“咦,这是怎么回事?”有考据癖的少女弯下腰去,仔细看了半天,纳闷地抬起了头,“这应该是白族的人啊……”
空桑白族的女子雕像,怎么会出现在海国的皇家花园里呢?
“这是我们海国的雪蔷皇后。”
望着那尊美丽的塑像,凝光淡淡的追溯:“在海国覆灭之前,历史上最后第二任海皇‘冷泉帝’,曾经爱上了云荒空桑王朝里白之一族的公主。”
“什么?”从未听说过海国曾和空桑联姻,艾美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她挑了块平整的珊瑚礁坐下,开始用心聆听这一段被湮没的历史。
“当时,这遭到了全国上下的反对:鲛人向来遵循一夫一妻的古制,如果海皇娶了空桑人,那么就无法保持王室血统的纯洁——这是长老们不愿意看到的。”在荒芜的海底花园里,海之女巫静静地叙述,面色苍白地看着那座石像。
她的故事平静而漫长,年轻的织梦者在花丛里支起了手肘,凝神倾听。
在海国历史上九十九位王者里,冷泉帝是平庸的。他浪漫而耽于幻想,优柔内向,缺乏决断和主见,在治国功业上无甚可推许。
他一生里留下唯一一处与众不同,只是他当时在选择婚姻上罕见的固执。
他用辟水珠当聘礼,不顾朝野上的反对,迎娶了云荒大地上的人类公主,百般宠爱。为了让她不想念故土,还为她建造了这个摹仿陆地风光的奢华花园。
然而由于长老们暗中的施法,他们在一起很多年,都没有生下一个孩子。
于是海国渐渐有传言,说是因为那些曾经死在空桑人手里的冤魂不愿看到王室的血被玷污,所以阻碍了异族皇后的妊娠——毕竟,海国曾经长时间的受到陆上空桑人的奴役,民众对于陆上民族的恨意,几百年来从未消解。
相对于鲛人长达千年的寿命来说,人类生命是脆弱的——只是过了十年,冷泉帝依旧还保持着天神般俊美的外表,皇后却已经逐渐老去、病弱,不复昔日的美丽。
然而海皇依旧非常的爱她,并不以外表的摧折消磨为意。对着病榻上病危的皇后,冷泉帝下诏告知天下,为了给皇后祈福,他将出家成为神庙里的祭司。长老们惊慌不已,看着皇后日渐衰弱,生怕流传千年的海皇血脉就至此而绝,终于暗自停止了那个让皇后无法生育的恶毒咒术。
皇后病情逐渐好转,在五年里先后生下了三个孩子。
那三个孩子在出生时就异常聪颖美丽,兼具了空桑白族和海国王室的优越血统,即便是最厌恶空桑人的鲛人、都无法对这三个孩子狠起心来。但无论冷泉帝如何想法设法延长妻子的生命,雪蔷皇后终于在孩子们七十岁的时候到达了人类寿命的终点,撒手离去,被安葬在这个海底花园里。
“真是幸福啊……”临死时,远嫁的白族公主紧握丈夫的手,微笑,“和你在一起……孩子……这样的一生…我……我……谢谢。”
皇后死后,冷泉帝仿佛也失去了生趣,他在花园里亲手雕刻了妻子的塑像,每日里只对着塑像自语或发呆,荒废了政务,也不管那三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某一日清晨,在第一缕阳光照到海底花园的时候,侍从发现冷泉帝已然在无数绽放的白薇花中死去。
那三个失去了父母保护的幼小孩子,在极度复杂的政局中长大,经受着各种诱惑和利用,懵懂地被各方势力拉拢来去。显然,也曾经遭遇了门阀贵族里年轻一代的引诱。
——谁都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什么时候发生的,只知道、忽然有一日,那三个孩子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变身”的过程,齐齐出落成三位绝美的公主!
长老们如雷轰顶——这一来,海国王室血统至此而绝,再也没有了可以继承王位的儿子!
眼看事情没有挽回的希望,海国之内形势慢慢变得微妙。
一方面,要求修改祖宗陈规、让女王即位的呼声开始出现;另一方面,那些原本就觊觎王位、又对海皇迎娶空桑人感到不满的贵族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为了挽救国内动荡的局面,女巫和神官们日夜向龙神祈求。
龙神悲悯他们,为了弥补没有王位继承者的缺憾,便给予额外的恩赐,答允让他们的女儿可以任意地挑选丈夫。龙神给了三次机会,每个公主可以挑选一次。
贵族们在得知将有机会成为王夫继承国家后,都暂时压下了叛逆的心思,静静等待三位公主成长。一时间,海国局面平定了下去。
终于,长公主到了出嫁的年龄。她很像母亲,美丽而热情,有着不顾一切的勇气。在所有贵族的虎视眈眈中,她为自己选择的丈夫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典礼上,盛装的长公主指着神庙,以一种睥睨上天的口吻宣布:“我,要天地间最强大的神袛、四海九州之王:龙神——来做我的丈夫!”
所有长老贵族大惊失色,为这个渎神者的异想天开而全身颤抖。
然而神庙里没有声响,也没有谕示着神袛震怒的雷电。
仿佛异时空传来一声低沉的龙吟,神庙的门忽然无声一层层打开,一道不知涌向何处的水流袭来,瞬间卷走了那个胆大妄为的长公主——原来,龙神也无法背弃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只能将这天地间第一个敢于要求成为它妻子的少女带走。
可是这样一来,不仅无法确立王位归属,甚至连长公主都消失了。
于是,只有继续的等待。
十年后,二公主成年。她不像姐姐那样外向勇敢,而更接近于父亲的优柔沉静,每日里,只呆在这个花园里和过往的鱼儿说话,偶尔浮出水面,坐在浮动的冰山上看着天空。大家对她很放心,觉得这样一个安静的娃娃、会成为最好的傀儡。
各家贵族子弟早就开始钩心斗角,花样翻新地讨她的欢喜。然而,奇怪的是二公主一个都看不上。被缠得急了,便一个人躲到花园里,或者干脆就浮上水面——没有人知道、那样看似宁静的表面下,却有着另一种激烈和绝决。
她选择了一个仅次于姐姐、同样令全族人惊骇的结果。
在万众瞩目的典礼上,她对着神庙说出了想要嫁的那个名字:长空。
长空——那是云浮翼族里才有的名字!那个人,是传说中天空之城的主人、全天下最温柔最动人的男子,有着一双雪白的翅膀,可以自由地翱翔在天地之间。
大家终于知道当初她为何选择了成为女性,但谁都不知道他们两人是怎么相遇的——或许因为她偶尔一次浮出水面的张望,或许因为他偶尔一次的失速流离,便有了这一场超越了海天的邂逅。
长老们用尽了各种方法劝说二公主,希望她以大局为重。然而,什么都无法阻止她对着神庙开口说出自己真实的心愿。
就在一瞬间,龙神实现了她的愿望。
褪去了鱼尾,背后展开雪白的羽翼,她从深海中如泡沫般上升,消失在天空中。
两次不祥的婚姻,如阴影般笼罩在海国,各方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然而,在长老们的担忧凝视里,最小的公主毅然决然地提前了婚期,不等到典礼时间到来,就主动宣布,下嫁给了当时位高权重的西海候。
这桩联姻平定了海国动荡暧昧的局势,确立了王位的传承。
所有人都赞叹小公主的聪明和懂事,却没有人知道她因此舍弃了什么。只知道她婚后就迅速的憔悴了,不到五年,没有留下一个子女,小公主就病重垂危。
年轻王妃即将死去的时候,她的丈夫眼睛里的悲伤深不见底。
曾被封为西海候的海皇比妻子大了一百多岁。英俊、风趣、出身名门,很自然的成了海国里最负盛名的花花公子之一。他也很乐意享受贵族纨绔子弟的一切:醇酒,美人,权力,不停地换着女伴,从一双手臂、流浪到另一双手臂。
然而那一天,他却被神庙前那个对他伸出手要求婚姻的少女震惊了。
手握大权多年,羽翼丰满后不满冷泉帝的优柔无能,他对王位早已暗自觊觎多时。原本他已做好了谋逆夺权的准备,却不料这个小小的公主作出了这样准确的判断——在他举起叛旗前,抢先将手递给了他,将冠冕奉上。
那一刹、让他震惊的不是从天而降的王冠,而是眼前这个女孩祭献一般的眼神。
那时候,她还不到一百五十岁。完全是一个孩子。
他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小人儿,隐隐感觉到某种钻入了心底的疼惜——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以前竟然从未真正爱过。握住小公主微微发抖的冰冷小手时,他也对着神殿暗自许下了愿望,要令她成为真正的海国皇后,比雪蔷皇后更加幸福。
婚后,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主宰这个国度的王,也是海国历史上最后一个海皇:沧溟帝。出乎所有人意料,登上权力颠峰后,这个花花公子反而断绝了和以前所有情人的来往,真正恪守了族里对婚姻忠贞唯一的准则。
然而,她却一直抗拒,甚至从不允许他进入寝宫。
他终于想起当年她悄无声息的变身,猜测着她心里到底保留着一个什么样的影子。
“我的姐姐们先挑走了获得自由的机会——只留下我,不得不为了海国而祭献一生。”她在临死时喃喃说着,眼里不是没有怨恨和遗憾,“其实……如果可以比她们先说出愿望、我也会逃避我的责任。”
“一百年前,和二姐姐一起浮上海面的时候,第一个看到长空的,其实…是我。”小公主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神庙方向,在死去前还反复喃喃:“其实是我……”
明明是她先看到他,明明是她先爱上他,却偏偏迟了仅仅一句话的时间!
尚未成年的小公主在华丽的婚床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睛却一直望着万丈碧蓝上空的一丝天光,不肯阖起——这个大海最引以为荣的女儿,以处女之身回到了那一片蔚蓝之中。
在那一瞬间,一直守在病榻前的沧溟帝落下了泪水。这个野心勃勃、一生自负的男人终于在莫测而强大的命运前低下了头,不敢仰望。无能为力……他痛惜她的命运,怜惜她的孤寂,却始终无法带给她一丝丝的温暖。
他违反了鲛人的习俗,将妻子的尸体火化。在海面大风扶摇而上的时候,让轻烟将她的灵魂带上九霄——那个她一生深埋心底、却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漫长的讲述终于告一段落,珊瑚丛中,倾听的织梦者低下眼帘,发出了一声叹息。
“她真可怜。”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那个海皇也是。”
“沧溟帝的一生的确算不上幸运。”站在红莲中,海巫女轻轻叹息,“他在年轻的时候有雄心霸图,然而登上王位后、却连续遭到了一连串的打击——皇后早逝,海皇血脉随之永远中止。诸多权贵趁机发难,指责他没有资格继续执掌海国,内乱随之而来。”
“然而,就在那个时刻,灭顶之难忽然降临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凝光陡然一颤。
千年前那一场浩劫显然在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可怕记忆,转世几次的巫女眼里都出现了畏惧的光。她下意识地伸出苍白细长的手挡在眼前,仿佛抗拒着漫天而落的火焰,声音发抖:“天火……那是毁灭一切的天火!云荒沉没,海国曝裂,一切都完了。”
海巫女回手抱着自己的双肩,发出低哑的苦笑:“就在一瞬间,一个时代被抹去了——那样轻松,就好像沙滩上涂抹的痕迹一样!这种天地洪荒的力量,连超越人世的神袛都无法抗拒啊。”
艾美听得发呆,想起她在“梦”里看到的云荒毁灭的情形,觉得浑身发冷。
在那样压顶而来的灾难中,连神袛都束手无策,唯有萧音姐姐有勇气伸出手,将那些生灵挽救——她忽然有点明白饕餮所说的“你差了太多”,大约是什么意思了。
“可叹沧溟帝没有享受过几日荣华,就要面对这样千年不遇的大难。”海巫女凝光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满怀敬佩,“就在那个时候,国人才知道当年小公主没有选错人——在贵族们纷纷自顾自逃离的时候,沧溟帝没有凭着力量自己离开,反而展示出王者该有的勇气,和龙神一起全力拯救着族人。”
“在龙神以身躯堵住大地裂口,阻挡火焰涌出的同时,沧溟帝手握如意珠在火海中开辟出一条路来,带领幸存的族人逃入深海。然后,又竭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将所有子民封入紫河车,让他们在沉睡中避过海底这一段无法生存的恶劣岁月。
“而他自己,最终因为力量的枯竭而倒在了神庙前。”
艾美听着,脑子却在高速的运转,将所见所闻一一刻录。
“我明白了……”艾美终于吐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指着远处的神庙,“现在的这个海皇其实根本不是正统的王室后裔,所以也没有那种靠着血统传承着的力量——他没有足够的力量让龙神复生,甚至无法让族人复苏,是不是?”
年轻的织梦者有些恍然地歪了歪头,得出了一个结论:“所以你们想要我来帮忙,把这个沉睡的海国唤醒过来,是不是?”
海巫女拉紧了长袍衣角,不做声地微微点头。
“咦,不对啊……龙神和海皇为了海国牺牲,可长公主二公主哪里去了?”缜密的思维不肯放过一个细节,织梦者不自禁地脱口问,“祖国遭了难,她们就不管了么?”
“她们是背叛者。背弃了自己责任、抛弃了族人和国家。就算得到神袛的庇佑、也是无法获得幸福的。”凝光冷笑,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厌恶和悔恨,“她们会遭到报应的。”
那样冷酷如诅咒的语气,让艾美打了个寒颤。
“真是神奇的传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告诉我的这些故事都记录下来的,让这个世界的人都知道——就像《遗失大陆》一样!”听了那样长的故事,艾美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在花园里踮起脚尖,看着大道尽头那座高高的五星祭坛,急切,“我要见你们的王,还有萧音姐姐!快带我过去啊。”
海巫女点点头,不做声地带路,疾步穿过开满了鲜花的园地。
“咦,”艾美紧跟着她一路小跑,忽然问,“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呢?”
凝光忽地停住脚步,回头对着她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有着说不出的悲哀和绝望,让艾美的心陡然间揪紧到无法呼吸。
海巫女默不作声地褪下了自己的长袍,露出苍白的脊背。单薄的背上,肩胛骨下方纵贯着两道可怕的伤口,深可见骨——仿佛有利刃剖开过她的身体,将什么硬生生斩断。
“这、这是……”年轻的织梦者在一瞬间说不出话来,指着那可怕的伤口。
“断翼的刻痕。”海巫女凝光低下头去,抚摩着自己背后,“是从天空之城斩断自己双翅、坠向一般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故国时,留下的永久惩罚。”
艾美忽然呼吸得急促,伸出手仿佛想要去触摸那两道伤痕,却终于忍住。
年轻的织梦者以一种第一次直面历史的激动和局促看着她,结结巴巴:“你……你是,那个飞去了云浮国的二公主?”
“你……回来了?”艾美惊讶地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却只是沉默。
要如何对这个织梦者说起?
既便她想留下这段尘封往事,却依然不愿意回顾天空之城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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