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秘密书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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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水来源于云荒西极。
大陆上最高的地方是天阙山。天阙深处,自开天辟地以来便终年积雪,生出一道宏大无疆的黑冰川。每年夏季,黑冰川释放出大量雪水,激流裹挟着冰凌滚滚奔涌,到风凌峡口,地势陡然下降,雪水喷薄而出,扑向下游丘陵和平原。从地图上看,青水分支无数,犹如摇曳的裙摆,在茫茫大地上铺展延伸。因为青水的滋养,这片荒野变成富饶的绿洲,万千生灵生生不息,它是云荒人眼中的母亲河。
离开天阙山之后,青水降落的第一个台地,正是桃源山。此地地形复杂,多有高山峡谷,湖泊沼泽,史前时代并没有多少定居者。后来冰什弥亚在天阙山中建国,地势复杂的桃源山就成了冰帝同的天然围屏,而桃源山区的青水河谷,则是连接神秘富庶的冰什弥亚以及落后的青水下游各部族之间的唯一走廊。自古行商们冒着极大的危险,驾船冲入激流澎湃的青水,把天阙山出产的高地马贩至青水下游平原诸国,再把下游的茶叶等农产品带往冰帝国。冰帝国为了护守这条经济命脉,有效控制西部民族,在青水岸边设立了重重军事要塞,驻军屯田,开垦河谷荒地。
冰帝国后期的两三百年问,原先那些要塞也逐渐演变成了军民杂居的城镇。这些城镇中最大的,是云中城。后来冰帝国在桃源山区设郡,云中城就成了桃源郡的首府,也是青水下游部落与冰帝国之间茶马交易的最大集散地。然而,随着青夔历三百八十四年冬天冰什弥亚帝国的覆灭,云中城在十年间迅速衰落下来,而整个儿桃源山区也不再是世外桃源了。
每年春末夏初,是青水的洪水期,水流激烈奔涌如大蛇出**、猛兽横行。往来商船都避开了这个时段,收帆入港。本已凋敝的云中城,此时便格外清寂,街头巷尾青石板路上的步履驳杂,全被城外隆隆的涛声所替代。
沿江那些馆宇楼台,大半已成空屋,年久无人修理,黑黢黢如同鬼影,断墙残垣间犹有战火燎烧的痕迹。也还有几间铺子总算是完好地支立在半成废墟的河岸上,仍旧经营着。露台上白帆布做的酒幌子,被炊烟熏得黑黄油亮,在烈烈的日光下一照,闪闪发亮。
幌子底下摆了一根光溜溜的条凳,凳上坐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了一身家常土布衣裙,正专心地用牙签剔着指甲缝里的油垢。桃色长头巾下面,一绺卷发掉了出来,在胭红的脸颊边晃晃悠悠。
过了一会儿,那妇人站起身,袅袅走到一张桌子边,道:“这位客人孤身一人么?莫非旅途寂寞,在这里独自饮酒。要不要奴家陪你喝一盅?”那客人披了一条远行客的长头巾,遮住了脸面,听见女人的声音,便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女人见状一惊,立时露出抱歉的笑容,讪讪退开。
这家的店掌柜远远瞧见,没好声气道:“阿染,你自回家去吧,休要在我店里盘桓。再等,下午也不会有生意了。”那客人闻声,四下里望了望。只见偌大一个厅堂空落落的,果然只有自己这桌一个人。于是推了推桌上的锡皮酒壶,道:“你且坐下吧,我请你喝酒。掌柜的,添副碗筷。”
阿染脸上顿时放出了光来,慌忙走回去,抹了抹衣角扭身坐下。“自便好了。”那客人道。阿染立时自斟了一盅土酒饮下。那客人似没什么胃口,点的几样小菜,都摆在桌上未动几箸。阿染也不客气,风卷残云就吃开了。
“掌柜的,添一碗禾饭。”“只剩馒头了。”掌柜懒懒道。
“那就来一屉馒头,热一下。”那客人道。“不用热,”阿染忙道,“冷的也没关系。”“那就冷的吧,”那客人停了停,又道,“再炒一个菊杞酱猪肉片上来。”阿染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裹着一口菜咽了下去。
“生意不好做吧?”客人轻声道。“是啊,一年不比一年。这种季节,根本没有船上来。”阿染勉强笑了笑,“要不,怎么都会拉到女客头上来的呢?”对方笑了笑,不以为侮。
说话间阿染已吞下了一个馒头,吃得太急,汤汤水水地沾了一下巴。自觉不雅,抽出手绢抹了抹嘴,劣质胭脂印在黄褐的手绢上犹如血迹一般刺眼。她拿起第二个馒头,开始细嚼慢咽,慢慢道:“姑娘是青族人吧,从哪里来啊?”那客人淡淡道:“从东边儿来,沿着青水河谷一路上来的。”
“路上人少吧。”“少。看见好些驿站都荒了。”“听说从前那条路上可繁华呢,”阿染道,“如今却连讨生活也难。”
客人点了点头。阿染见她眉目清秀,态度又安宁和善,不由得道:“年轻女子单身走这条路,我还是头一次见。如今天下可不太平。”“还好。”客人道,“我出来好几年了,一直也都是一个人走的。”
“真了不得,也是有钱才能这么逛吧?”阿染毫不掩饰她的艳羡。
客人笑了笑:“不是啊,其实我是个游方的算师。”
阿染睁大了眼睛,似乎想问点什么,又忍住了。她不再说话,默默地咽完最后一口馒头,歉然道:“天不早了,娃们等着我回家做晚饭呢。”
“不介意的话,请把剩下的饭菜带回家吧。”
阿染忙不迭谢了几声,装上几个馒头,匆匆地走了。那客人独自静默了一会儿,窗外的天就慢慢沉暗下来。春深似水,江风带着酸涩的凉意。她拢了拢斗篷,起身结账。店掌柜的钱票箱子差不多是空的,摸了半天,总算凑齐了几个铜毫子,找给客人。
“今天先把房钱也结了吧。明日起,小店就不开张了。”店掌柜苦笑了一下,“一天也做不了几个毫子的生意,关门算了。过两天就带着老婆回山里去,这时候下种,还来得及在夏天收一茬木禾,不然今年一家人就要挨饿了。不过,我走之前,你可以继续住在楼上的客房里,不要钱。”
“以后还回云中吗?”
“等过了枯水期,也许客人会多点吧,我再过来看看。不过我也不抱什么指望了。生意肯定是一年比一年难做。清任主上在位的时候,还好一些。现在这一位,特别不喜欢天阙山那边的人啊。看看,也就是这几年的工夫,云中衰落得特别快。”掌柜毫无遮拦地抱怨着。
“还不知天阙山里面,到底怎样了呢。”客人道。掌柜的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在这城里也呆了许久了,还准备继续等下去吗?”
“我不知道,”客人摇了摇头,“据说过了云中峡,基本上就没有人烟了。我想,云中城是最后一个可以打听消息的地方。”“可是,”掌柜的苦笑道,“你天天坐在最大的酒楼里面,也没有任何收获啊。”
“实在打听不到,也就只有上路去碰运气了。不过我还想再等等,总觉得还是会有点儿线索。”客人说,“等您走了,我去河岸船家那边找间小棚屋住下,在周围走走看看吧。”
“也好,船家消息多。”掌柜道,“其实刚才那个女人……也算是阅人无数的,怎不问问她呢?”客人笑了笑:“那倒是没必要了。我要找的人,不会跟这种女人有瓜葛的。”
夜里,她裹上厚重的旧披风悄然出门。漆黑的老街,灯火如豆。青石板上的积水,反射出幽光。城墙下的风很凉,远远地,传来河水的拍打堤岸的声音。她只沿着荒芜的城缓缓行走,并非要去什么地方,也不是这么走下去,就一定能找到什么。白日里的百无聊赖,只有夜晚的风声可涤荡。
三年了。三年的时间和旅途,足以割断所有过往,令她洗尽铅华,成为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三年前,她侥幸从覆灭之手的边缘逃出,离开了那个天底下最华丽的阴谋和最冷血的传说的青色都城,踏上了不归之旅。
她是青族最出色的才女,她聪明博学、心志坚强,既会用精妙的占卜换钱,也会用强悍的咒术防身。她真心实意地以为,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从此可以像女英雄一样,羽翼丰满、步履轻捷,扑入碧草长天之中。
就这样过了三年。奔波劳碌,毫无成就的三年。
她并没有找到朱宣,他似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家人已经全部死去,故园再不能回。而这唯一一个与她相关的人,她却再也无法感知他的存在——现在,除了行走本身,她还能怎么办?
她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么坚强。在云中,这个没落乃至堕落的古城,她停下了疲惫的脚步。她想起过世的师父,也曾度过寂寞得令灵魂窒息而死的漫长岁月,囚禁于无人造访的高塔中,只听得到风划过天宇的呢喃,血滴溅在砖石上的脆响。那样的孤独,扭曲了师父的一生。对此她曾发誓,永远不要被禁锢。为此她抛弃了故土,踏上看不见尽头的长途。却发现因孤寂而不断行走的旅人,会在行走中陷入更为深刻的孤寂,直至万劫不复。
并非高塔或者城池禁锢了她们。天地之间,无不是牢笼。其中最顽固的牢笼,是自己。
她陡然立足。似空气冻住,有力量在悄然凝集,时间霎时停止。她谨慎立足,不再往前走:这路不是真实的道路,城不是真实的城市。对方在瞬间做出了巨大的幻阵。她迅速入定。那虚假的房舍牌楼石阶窗台,后面是连绵无尽的黑暗。她竭力探视,却触不到这幻阵的边境。
一只白皙的手慢慢拨开夜的暗纹,像是揭开幕布的一角,三角的一团光晕渐渐扩大,中心露出一个矇眬暗影。“采小姐,我是崔迤。”
她蓦然想起好几年前,郢都大学士府前某个手足无措、汗流满面的布衣青年。但那个青年的面庞是如此模糊,以至于她根本无法跟眼前这张脸相对照。“崔迤,”她警惕道,“你学会了幻术?”
来人露出了伤感的微笑:“我想这是与你对话的唯一方式。不然你不会搭理一个平庸的中州文人吧。”“你的腿……”
“摔伤了。”来人缓缓朝她走近,一瘸一拐,“为了追踪你,好几次从山路上滚下来。”她沉默了一下,忽然跳开:“追踪?你是来抓我的吧。”虽然有所预料,但被昔年故人追索,将反目成仇,毕竟是一件不太痛快的事情。她“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春太后非常想你,”来人急忙说,“她决不会为难你的。”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有所思忆,“春太后”三个字令她停住了脚步。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想念她么?“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她断然拒绝。
“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总要试一试。”说话之间,他忽然分成了无数个人形,“哗啦”一声散开,围在她四周排成阵势。她立时也分成了无数幻影,四面八方地冲向对手。幻影与幻影之间厮斗起来,她静静地立在圆阵中心,仔细分辨哪一个才是对手的真身。

忽然她一跃而起,光一样地扑向其中的一人,用小刀抵住了他的咽喉。果然,所有的幻影全都消失了。“我跟你没有仇,不要再追我。”她低声说,“不然我不客气了。”他微微一笑,脸上忽然僵住。她一见,心道不好。
那人忽然不见了,小刀上飞下一片发黄的纸符。这崔迤的法术,超过她的判断。就在这时,巡夜的士兵似乎过来了。于是她猛然跃到高处,念了一声破字诀,对方设下的结界便立时消弭,她沿着院墙顶上逃走。
她已经被发现了,街面上几个全副武装的人跟在围墙下骑马追赶。与官兵动手非她所愿,实在甚是头疼。这时候围墙到了尽头,她摸出火流星,打算处理掉这几个人。就在这时,她听见围墙里面有人在叫:“这里这里。”
她心中一动,未及细想便一跃而下。有人一把拉住她的手,拖着她就跑。那人脚步轻灵,他们似在一个无人居住的深宅大院中穿来穿去,可以听见外面那些官兵砸开了门冲进来搜索。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来到一个地道口,那人示意她下去。她有些犹豫。
“快点儿,别担心。”这是个女人的声音。于是她们一起下去。地道里散发了一股霉味,似乎很多年无人涉足。那女人轻车熟路,不一会儿就带着她从另一处出来。这一处宁谧的小巷,看起来相当普通。果然,再也听不见追兵的声音,彻底甩开了。
“谢谢你。”她说。她的向导回过头冲她开心地笑。“阿染?”她立时认出来,这就是下午那个卖笑女。只是,真的是那个女人吗?换下了那一脸艳丽的廉价脂粉,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夜行侠客。
“我猜想……你是个巫师?”“当然,你不是都看见了吗?”她静默了一会儿,“为何帮我?不会只是为了馒头吧?”
阿染道:“我想请你跟我走,跟着我们你会安全很多。”“你们。”她笑了一下,“你们是谁,莫非是修罗道的人?”阿染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修罗道”这三个字,令她本来有些迷茫的眼中闪过一丝圣洁和庄严。
阿染补充道:“而且,你是个好人,我们需要你。”
我们需要你——婵娟不得不承认,她被这句话感动了。
漫天密云缠绕,间或有细碎的星光从云层间漏出,转瞬即逝,如上天窥伺人间时不屑一顾的眼。青水在夜的沉默中暗涌、呻吟。风从河上来,带着水草的成腥湿气。这时站在岸边,透过茫茫夜色,可见水上间或出现一些船的黑影,沿着水流慢慢滑动,有如苍老而沉默的兽。船头则是兽的利爪,破开黝黑光亮的水面,翻出下面苍白的肌肉来,在夜色中分外触目。
“那是苦力船,”阿染道,“每晚都会有五六只从这里开走,每艘船上,都会有二三十个被罚做苦工的冰族人。船直接开到建设中的新都——也就是非城。这样的情形,大概持续了有半年了。”
“那么在非城,岂不是已经聚集了几万冰奴?”
“也没有那么多。非城的苦力过的不是人的日子,好多人活不过三个月,就累死了。”阿染道,“而且,其实就算不到非城,水路上都会死去大概三分之一的人。这些船都是从沿岸征来的私人船只,很多相当破旧,三天两头就会有船沉没——就算最后在非城上岸,也不是个个都活得下来。冰族人都被粗链子锁了,关在不见天日的船舱里面,天气一热,常常闹起疫病来。别说老人和孩子,就连大人也未必撑得下来。”
“他们连老人和孩子也……”
“一个都不放过。”
“你不是冰族人吧?”婵娟问道。
“不是。冰族人或者长得像冰族人的,白天根本不敢在城中露面。虽然你看这云中城空荡荡的,差不多是死城,但是青王的巡逻队还是查得很紧,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过一个。我丈夫是冰族人,死在苦力船上。所以我加入了修罗道,替他们抛头露面收集消息。”
河边的坡地上有一片破烂的棚屋。这都是早年间船上穷苦水手们留下的。因为住不起城里的房子,所以用竹竿、木棍和乌黑的棕皮搭建起简易棚子,如同耗子一样蜗居于内。
修罗道的总部,就隐藏在一所毫不起眼的小棚屋里面。阿染在门上敲了长长短短的几下。开门的是一个颇为清俊的冰族少年,看见阿染,便做手势令她快快进来,他自己闪出门外,蹲在墙角里。
婵娟一进门,就注意到这个棚屋与众不同,虽然一样简陋昏暗,但空气中隐隐有一种香草的味道,馥郁热情,就像开满鸢尾和金盏花的原野。榻上坐着一个深红裹身的年轻女子,正拿了银扦子挑灯花。听见人来,便侧身站起,凛凛地走过来。
婵娟定神看她,年纪与自己相仿,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背着灯光,看不清五官,只觉肤如霜雪,身形修长,想来是个冰族血统的美人。
“修罗公主,”阿染如此称呼这女子,“我找到了可以帮我们的巫师。”婵娟心里暗暗一惊:修罗道头领焱,因为是冰帝国皇室的远房亲戚,便自称焱帝,他的女儿也就顺势称修罗公主。焱帝遇害后,修罗公主便接管了修罗道,果敢狠辣不下乃父。在青水中上游的民间,也算威名赫赫。
修罗公主迅速扫了婵娟一眼,目光忽然变得薄而尖锐:“是个青族女人?”霎时间,婵娟敏锐地感到一堵敌意的高墙在面前拔地而起,于是斗篷下的手指悄悄扣在腰间匕首上。
“啊,她是青族人没错。”阿染辩解道,“但这位青族姑娘是个好心人。”“是不是好心人又有什么关系?”修罗公主冷然道,“眼下时局这么紧,你怎么能随便招惹青族人进来?”
阿染被这一通不冷不热的批驳冲得有些恼怒:“这种时候,怎么公主倒计较起这个来了?”“你是说我计较得无理?”修罗公主道,“我只是记得很清楚,父亲是被青族人派来的卧底杀死的。”
“可这跟这个姑娘有什么关系?”阿染毫不让步,“您也知道,时间越来越紧迫了,必须要立时找到飞鸟之城的秘密,否则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完蛋!我们族里面找不到人,您又不肯让先知一个人去冒险……”
修罗公主慢慢凝起了长眉,锋刃般高挺的鼻梁,在灯光下反射出闪闪寒意。婵娟不由得心惊,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一定是个可怕的角色。然而霎时工夫,公主的脸色忽然缓和下来,依然换上端凝严正的模样,侧过脸半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终于是在问自己了。她的侧面很好看,小巧的耳垂上一只珊瑚珠闪闪烁烁,烛光下如一滴欲坠的红泪,把她那端着高傲威仪的美艳面孔衬托得多少有些灵活气。然而,婵娟不喜欢这个带着女英雄面具的修罗公主。“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另外,我根本不会帮助与我互不信任的人……”婵娟说着,望了一眼阿染,“对不起,我这就离开此地。”
“姑娘……”阿染忙拦着。
修罗公主呵斥道:“什么话!我们修罗道总部是什么地方,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把她先关到后面去!”婵娟闻言,怒极反笑:“那么,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就由得你说关就关、说放就放?”
三四个拿着刀剑绳索的武士,从背后缓缓靠了上来。她转过身看见,冷笑了一下,径直走过去。武士们架刀拦截,却见她步履沉稳,目不斜视,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人墙中如风般穿了过去,推门就走。
修罗公主凌空而起,从武士们的头顶翻过,飘然到了门口。还未落地,一把新月弯刀就朝婵娟头顶劈下。并不太结实的门“哗啦”一声被劈为两半。门外一声尖叫:“姐!你在于什么?”修罗公主追出门去,却只看见门口的少年捂着流血的肩膀,坐在地上龇牙咧嘴。
“光绎,那个女人呢?你怎么没有拦住她?”修罗公主一把拉起少年,急急问着。“什么女人?”受伤的少年被姐姐拉着衣领,愁眉苦脸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跑出来啊,我只看见你的刀朝着我脑门就砍下来了……”
修罗公主“哼”了一声,一把推开他。营地里面寂静如常,只有几盏黄灯随着夜风轻轻颤动,根本不像有人曾从这里仓皇逃跑。她小心地退到门口,撑着长刀,凝神倾听风里的声音。
空的……那些风声全然是空的……
修罗公主丢给光绎一个眼色,他捂着肩膀一溜烟儿走了。她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打算进屋去。这时头顶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我在这里。”
她在棚屋顶上,居高临下,轻盈得像青色长尾雀。有那么一刻,她觉得那不是真的,这女巫只是把幻影悬在了星夜的空中。否则,这茅草的屋顶怎么能够承载一个大活人的重量呢。然而她的声音,继续从上面飘下来。
“竟然想拦住一个巫师,真是自不量力。”她说。
修罗公主望着房顶上的女子,表情变幻莫测,过了一会儿,说:“你别介意,我不过是想试试你。”“试试我?只有巫师才知道怎么试探另一个巫师的能力。”婵娟微微笑着,“怎么,难道你也是个巫师吗?”
修罗公主退开一步,望着婵娟,仿佛宽宏大量似的笑着。
婵娟狐疑起来,发现事情起了变化。她想要顺风飘起,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但是周遭的空气忽然间变了,像是凝固成一团巨大的胶,重重压在身上,令人动弹不得。她捏了一个破空诀,用灵力的虚空匕首刺向那块“胶”。匕首软软地弹了回来,被化去了所有锋芒,轻轻落回她手中。
那种法力强大无比,足以控制这个空间里的每一粒微尘,但却宁静柔和,毫无敌意,反而充满了安抚的意味。这个巫师就在不远处。婵娟低头看着修罗公主,知道绝不可能是她。
婵娟静了下来,慢慢思考对策。那个巫师,应该已经到了她的背后。如果回过头,应该能立时看见敌人。但这样也暴露了自己。如果不回头……
“婵娟,是你么?”
她浑身冰凉。江水,房舍,人影,甚至那咄咄逼人的修罗公主,忽然间都消失了。所有景象的存在,都像潮水一样退去,只有这样的一个声音,宛若水底沉静温润的一方白石,从记忆的深海中缓缓露出。
这是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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