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荻花如雪,薄命红颜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天下,权势,美人——曾经最显赫的王朝,却落到需要一个女子去挽救它的地步。
钦历十三年秋,八月十五,风景秀丽的莫洛江边荻花如雪,一支浩浩荡荡如长龙般的船队离开了南华国国都外的嘉定码头,自上游缓慢向下航行,为首的大船上旌旗招展,船头红色大旗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蟠龙。
南华国内无人不知隆启帝最疼爱的九公主被赐婚焉国的王子,就在今天远嫁他乡。而他们不知道,隆启帝根本不愿意嫁出爱女,但在焉国来使气势汹汹的威逼下,隆启帝不得不以西岭三州作为九公主的嫁妆,亲手送出了南华国最年幼的公主。
“若隆启皇帝不愿与我国交好,焉国铁骑定将踏平南华锦绣河山。是要生灵涂炭,还是要天下太平,都在隆启皇帝您的一念之间。”
沐棠站在莫洛江边,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他的眼眸也如同这晴空一般透明澄澈,初升的太阳照在他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一层朦胧的金光,温暖和煦。谁也看不出,这个少年清澈的眼眸深处,隐藏着一抹不符合他年龄的苍凉。
他的目光逐渐落到被严密守护的大船上,满船的红绸绚丽如朝霞,数不清的扈从仪仗宫女奴婢,在热闹繁华的场面中,侍卫们手中兵器的反光,却是冷冷地扎眼。在那重重森严戒备之内,坐着的那个突然就成为了他国王子妃的九公主,心情又会是如何。
隆启帝并没有前来相送,也许这个女儿的离去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心理上的打击,也摧残了他盛年不再的身体。嘉定码头上,只有列队的文武百官,目送着他们的公主离去。
人生在世,即便是如君王,也会有不如意之处。
一个时辰过去,沐棠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他清瘦的身材使他看起来比一般十五、六岁的少年略高,但白皙的脸上依旧掩饰不去稚气。在他身旁垂手恭敬地站着一位黑衣老者,死水般平静的脸上不带一丝躁火,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
待沐棠转身迈开一小步,老者才慢腾腾地跟在他背后三步远,直至上了一辆黑蓬马车,在他下首坐下。
“少主,您看是不是可以动手了?”老者面容平静地问道。
“唔。”沐棠点点头,伸手撩开马车上的窗布,遥遥望着公主送亲的船队越来越远。
老者微微颔首,少主坚决果断的行事风度令人难以置信他还是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年。只是,从离恨宫建立之日起便从不介入世俗纷争,但自从这代宫主下山破例嫁入深宫,再到这位离奇出现的少主入世……看来天下要乱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执事,本不该想这么许多。
钦历十三年秋,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九公主在和亲途中为神秘人所劫,不知去向。南华国人皆知九公主乃隆启帝的掌上明珠,赐名掬幽,其母是十六年前因为难产而香消玉殒的皇妃沐凝幽,如今算来,这红颜薄命的九公主也只有虚龄十六。
对于达官贵族,乃至平民百姓来说,失去一个公主算不得什么,唏嘘惋惜一下,毕竟他们的女儿尚在,而皇城中迅速颁发的一纸诰命更是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凡私议皇族者,斩。”
于是九公主一事便如那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人敢提起,直至逐渐淡忘与人们的记忆。
而九公主失踪却不会让焉国消停,这年八月十七,早已蓄势待发的焉国铁骑自丰牧草原入侵南华西岭三州,七日后迅速进逼国都安定,却连夜莫名撤军。后密报传焉国主离奇暴毙,诸王子夺位内乱,丰牧草原血流成河。不久焉国各部族纷纷自立为王,南华最大外忧就此土崩瓦解。得此消息,隆启帝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草草退朝而去。
西岭三州狼烟四起,安定国都歌舞升平。虽然焉国的铁骑仓促退去,但依旧留给了南华国不可磨灭的创痛,整个西岭三州内一片颓败景象,民不聊生。而南华国都安定城,却似乎丝毫没有受到之前外敌进逼的影响,依然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大概说的就是如此吧,这联陌生又熟悉的诗句浮现在他脑海,如此贴切。沐棠站在安定城最富丽的琅琊酒楼之上,俯身看着脚下闲散悠然的行人,耳边传来伶人丝竹的宛转唱腔,似乎看到了粉饰太平下的糜烂奢败,南华国运数已尽。

他未满十六岁,不曾入世,望着这一幕却深深感悟到世间百态,人情炎凉。沐棠知道,离恨宫宫主沐凝幽不是他的亲生母亲,那个现在应该已经护送上离恨宫的九公主,才是她的亲生女儿。那自己从哪来?自己的爹娘是谁?沐棠不知道。
小时候,他就时常被自己脑海中冒出来的一些怪异片段和想法吓到,就像站在琅琊酒楼之上想起那联诗词般,但渐渐的也就习惯了。沐棠摸摸脑袋,虽然他从小生活在离恨宫里,却好像在尘世也活了很久,他明白自己有着许多不寻常,要在平常人家恐怕他早就被当成妖物处死了。
自己的不寻常,肯定和身世有关,沐棠多次想开口问沐凝幽,但话到口中却问不出来,沐凝幽,离恨宫,他本能地感觉到隐藏着深厚的秘密,如果碰触到就是莫大的危险。沐凝幽现在对他如同亲生,殷勤教导十六年不曾亏待,他还叫她娘。可是……
他太清楚自己脑中突然多出来的记忆片段是多么不可思议,感觉就像是另外一个人活在自己身体里,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沐凝幽不但不以他为惊世骇俗,反而有意识地引导他更好地发挥自己长处,这不奇怪吗?沐凝幽不把他当妖怪?
沐棠不知道,这世上的确有妖怪,就在沐凝幽带他离开之后没多久,紫狐他们出现在了他坠落的地方。换言之,离恨宫能镇得住那些非常人,沐凝幽真的是人类么?离恨宫的秘密,恐怕沐棠想都不敢想。
沐棠摸摸鼻子,十六年看着离恨宫里从不见衰老的沐凝幽,他都已经麻木了,事有反常即为妖,也许沐凝幽并不在意,他是妖又如何。
眯着眼睛,沐棠想起沐凝幽说的话:只要九公主无事,南华都城无事,其他都与她无关,沐棠自可放手去做。他记得她说这些话的神情,冷冷淡淡,仿佛生灵万物在她心里一同草芥。
可望着这浮华奢靡的南华国都,沐棠不由得迷惑,这里有什么值得沐凝幽要保护的东西?隐隐约约看得出南华是她心里的刺,想起来只有焉国吞并南华她会更高兴,为何……
反而是那些日日朝雪山上跪拜的焉国部族,怎会想到他们的女神根本不曾想过赐福他们,让丰牧草原血流成河,遍地杀戮。不过,他们不会知道。
“少主,该回去了。”黑衣老者低声提醒,今日已是八月二十六,沐棠离开离恨宫已经二十天,算上他们的脚程,应该还来得及在九月初三赶回离恨宫。
“嗯。”沐棠应了一声,最后再看了眼笼罩在朦胧金光中的南华皇宫,天子式微,恐怕这点微弱皇气也是前朝祖皇们留下来的镇宫之气。
下得楼去,黑蓬马车已经在楼下等候,两人上了马车,车夫轻轻一挥鞭子,马车便辘辘向着城外而去。
坐在琅琊酒楼角落里的一名青色衣衫中年男子见那马车远去,连忙丢下一锭银子,飞也似的奔出酒楼,他的表情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一路跌跌撞撞,连衣摆被路边摊铺挂住撕开了口子都浑然不觉,余下那个跳脚大骂的无奈小贩。
这人穿过大街,七拐八拐倒是拐进了一个小巷子,这里与那繁华的大街相比是另外一处光景。细细窄窄的巷子里幽静无比,两侧高高的山墙阻隔了来自街上的喧哗声。坑洼的石板一路铺进巷子深处,这人抹了抹脸上的汗,放缓了脚步和神情,在一扇斑驳落漆的狭窄木门前站住,与石壁同色的木板上刻着三个字——“凤栖梧”。
这扇木门就像是隐没在山墙石壁中,普通人走过这条巷子,恐怕都不会留意到。
叩、叩、叩……这人有节奏地敲了几下,不多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一个侧身就闪了进去,木门吱呀一声又关上。巷子里静悄悄,似乎从来都没有人来过一般。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