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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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痴缠,到分手的时刻终于让锦儿见识了这个男人的幼稚,他紧紧地抱着锦儿不肯撒手,委屈地小声啜泣着,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锦儿无奈,只得搬出皇后的名号,他终于松开了手,可是嘴里喊着饿。
片刻工夫徐公公端着一碗羹汤疾步走进来,小心地爬上床,将羹汤递给那男人,他囫囵吞吃下去,随后心满意足了,不再纠缠锦儿,一会儿工夫,就香甜地倒在寒气弥漫的大床上酣睡起来。
锦儿却睡意全无,因为从那碗羹烫中飘出的气息让她想起了乌媚儿。
“你怎么会不知道?这就是你们塞外的至宝赤焰晶珠啊!”
乌媚儿诧异的眼神在锦儿眼前浮动,那枚艳红滚圆的丹珠散发的浓郁的香气仿佛就在鼻翕徘徊。
赤焰晶珠!他的羹汤里难道有塞外的至宝?
徐公公从那男人手里取回大碗时锦儿伸头看了看,徐公公赶紧将碗收拢,下了床退出殿外。
何必如此?锦儿望着徐公公的背影心中冷笑。
是不是塞外至宝又能怎样?不要说是塞外至宝,普天之下有什么不是属于这个男人的呢?尽管现在的他时常像一个孩子,可是皇后坚信,有了锦儿,他的病一定能治好,这个天下终究还是他的。
想到此,锦儿不再对那碗羹汤好奇,披上了薄纱,被小太监引到殿外,徐公公把锦儿小心地扶上软轿,一脸的虔诚,深深掬礼道:“锦儿姑娘辛苦了。”
锦儿苦笑着回过礼,然后软软地坐进轿中,轿帘放下的一刹那,她才感到浑身酸软,昏昏沉沉摊在轿中。
第二天,皇后又亲手将补身的丹丸放在锦儿唇边,锦儿默默地吞服下去,一股清凉甘甜的气息沿着舌尖一直滑入肚腹,说不尽的惬意舒畅,疲惫感顿消。
锦儿连服了三日丹丸,第四日一早醒来,发现褥下一片血红。她怔怔地看着那摊浓血,脑海中一片翻腾。
为什么这次的月事与上一次间隔了这么长的时间?算算竟有四十几天。
锦儿清楚地记得,自小皇孙出生以后,三个月内她的月事只有一次,而且同样昏睡了七天时间才干净。
七天!难道这七天里我真的始终昏睡吗?锦儿突然发现,自进宫以来,每次月事的七天里她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而且每次醒来小腹部都是隐隐作痛。
这七天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别的宫女经历月事时都是如常劳作,只有我这般娇弱?
锦儿突然害怕起来,她不敢让自己表现得如此柔弱,可是看起来皇后似乎从未怪罪过她。
脑海中刚刚窜出皇后的样子,耳畔就响起了成公公尖细的嗓音:“锦儿姑娘醒了!皇后早起时还惦记你呢,让咱家赶紧过来瞧瞧,还吩咐咱家给你备下你家乡的茶饭。”
说着他弓身将一个餐盘放在案桌上,夹声捏气地说:“锦儿姑娘请慢用。”
锦儿赶紧把褥子盖上,缩进被子里,尴尬地说:“成公公,锦儿今日有些贪睡,实在是无心之举,求公公饶过锦儿一回。”
“哎哟,这是哪儿的话呀?皇后说了,你身子不好,这些天都不要叫醒你,你只管放心地睡,咱家只管每天过来瞧瞧,见你醒着呢,就看护你吃些饭食,要是没醒呢,就吩咐人替你打扫一番,总之,你安心养息就是了!”
说完成公公意味深长地看着锦儿,一点点靠近她,笑眯眯地说:“咱家原本始终不明白,你不过就是一个塞外的蛮女,皇后怎么就单对你如此偏爱?近日才发现,锦儿姑娘果然有些手段,这皇宫内苑一提起你锦儿,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总管杨公公都暗中嘱咐咱家对你要细心呵护,不得有闪失。哎,什么时候咱家能混上你这个地步,也算不白活!”
锦儿闻言浑身一颤,迅速地权衡着成公公的弦外之音,思忖一阵,掬礼道:“成公公言重了,锦儿能有今日,还不是仰仗着皇后和公公您?正是因为公公您德高望重,所以锦儿到诸宫服侍各位娘娘时,各宫的公公和婢女都悄声地与我面前夸赞您,还说锦儿能守在揽秀宫跟着公公您一道侍奉皇后,真是锦儿的福气。”
一番话说得成公公眉开眼笑,凑到锦儿面前用手指轻点锦儿的额头,说:“好一张巧嘴,难怪皇后喜欢你。不过你倒也没说错,咱家虽不是大内总管,但是这后宫之内却也无人敢小瞧了咱家,你跟着我绝亏待不了你!”
锦儿揽了揽头发,巧妙地躲开成公公的手指,嘴里继续说着恭维的话,直到把成公公开开心心地哄出殿去,才赶紧换下衣裤,将褥子洗净凉好,又洗漱一番,这才急匆匆吃下早饭。
一个小太监将餐盘端走后,锦儿疾步跑到皇后的正殿外恭候,忽然听到皇后失魂落魄的惊呼:“瑞颙!瑞颙!来人啊!”
锦儿跟着成公公和几个太监跑进内室,见皇后正抱着瑞颙哭天抢地。
锦儿赶紧抱过小瑞颙,却见他小脸通红,大汗淋漓。锦儿抱着他摇晃了许久,他仍旧哭号不止,锦儿这才感觉有些异样。
皇后见连锦儿都束手无措,声泪俱下:“这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这一宿也睡得蛮塌实,怎么睁开眼睛就哭闹起来了?”
锦儿茫然地摇摇头,皇后急得顾不得许多,一把夺过孩子,放声喊着:“宣御医!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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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瑞颙的哭闹惊动了整个皇宫,皇上放弃了早朝,匆匆赶到揽秀宫,亲自监督御医为小瑞颙诊治。
智亲王和三皇子闻声也赶了过来,先是向帝后跪拜请安,然后站在那里焦虑地看着御医们医治。
云贵妃携一应嫔妃也匆匆赶来,虽然取消了给皇后的请安,可是谁也不敢离开揽秀宫,都魂不守舍地恭候在殿外。
两个时辰过去了,御医们仍没有止住小瑞颙的哭号,锦儿也依旨给小瑞颙揉捏推拿,可是没有半点收效,反而哭得更加凄厉。小瑞颙的哭声时断时续,最后竟累得止住哭号,昏迷过去。
皇上急得暴跳如雷,瞪着血红的眼睛怒视着跪伏在脚下的几个御医,痛斥道:“一群废物!朕真是白养了一群蛆虫!今日朕的皇孙无事便罢,若是有半点闪失,朕就要了你们的脑袋!”
御医们都匍匐在地,个个抖似筛糠,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锦儿也跪伏在地,看着皇后怀里不省人事的小瑞颙,只感到天旋地转,五内俱焚。
皇上一面责令御医们继续想办法,一面思考着对策。
突然,皇上眼前一亮,吼道:“彦昱!快去请无念大师!”可是殿内一时却鸦雀无声。
“彦昱!彦昱!”皇上环视众人,吼声几乎揭开殿宇。
“父皇,太子已生病多日,此时正在东宫修养,儿臣可否代太子前去?”智亲王战战兢兢地跪奏道,三皇子彦恺也跪伏请旨去请无念大师。
皇上这才想起,小瑞颙百日礼的前一天,太子突生脚疾,未能参加百日庆典,至今已有五天。
皇上眉头紧锁,看了看跪在脚下的两个皇子,思忖片刻,遂派彦恺去请无念大师。
御医们围在床边研究着对策,皇上则焦躁不安地在旁边审视,而皇后虽已泪流满面,却强抑悲痛不敢哭出声音。
又过了半个时辰,御医们仍旧没有找到症结,皇上的眼中几乎能喷出火舌。皇上每动一下,御医们就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殿内如灵堂般肃穆压抑。
突然殿外传报:“东宫太子到!”
皇上怒视着门口,看着太子彦昱被一个太监背了进来。
太子进入内殿,除了帝后,所有人都跪拜请安,太子则从太监背上滑下来,艰难地跪下叩首,口中称道:“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儿臣适才闻听小皇侄突生恶疾,心中甚为惦念,于是赶将过来,不知能否为父皇、母后还有智亲王分忧。”
彦宁感激地看着太子,正欲言谢,却见皇上面沉如海,也只得颔首示意一番。

皇后见状,擦擦眼泪,说:“太子平身吧。”
太子谢恩,然后在太监的搀扶下艰难站起,向前凑了凑,见御医们一筹莫展的样子,眉头一皱,面露凄哀,对彦宁说道:“哎,太子妃一听说皇侄生病,一时急火攻心,旧疾又犯了,不能来看望皇侄,还请智亲王见谅。”
彦宁赶紧偷眼看了看皇上,见他没有什么异样,便执礼回道:“皇兄本在养息之间,却为小儿一事焦虑忧烦,臣弟实在惶恐不安。”
太子正欲客套几句,突然,“哇——”的一声,小瑞颙竟又哭出声音来,众人都为之一震。
一个御医喊道:“找到了!找到了!皇上,找到了!”
说着,他把一粒粘着血迹的硬块托在掌心呈给皇上看。
“这是什么?”皇上端详着硬块百思不得其解。
“像是一小块玉石。”
“玉石?”众人脸上都惊愕不已,只见这指甲长的玉石外表被一层黏着物裹缠着,上面粘满血迹,末端的黏着物已经脱落,露出了碧绿的玉石的颜色。
“这是从哪里找到的?”皇上急切地问。
御医犹豫起来,皇上气恼已极,怒吼道:“快说!”
“是……是从小皇孙的……肛……肛门……”
“啊——”所有的人都倒吸着冷气,皇上更是震惊不已,捏着那块粘着皇孙血液的小玉石浑身颤抖着,血红的眼中噙满泪水,环视着众人,声嘶力竭地吼道:“谁?是谁这般毒如蛇蝎?快点自己站出来,否则朕一旦查出来,定要诛灭你的九族!”
连皇后在内,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个个噤若寒蝉。
“皇后!事情发生在你的宫内,你作何解释?”皇上突然怒视着皇后问道。
皇后抬起泪眼吃惊地看着皇上:“皇上!您为何这样问?”
皇上“哼”了一声,扭过脸去,冷冷地说:“瑞颙在你宫中抚养,只有你宫内的人有机会向朕的皇孙下此毒手。就算不是你所为,难道你能洗脱管束失察之责吗?”
“陛下——”皇后一声哀号撕心裂肺,震得宫中之人都打了个寒战,锦儿更是忧心如焚,看到皇后眼中的绝望和悲愤,她真想冲过去抱住她。
彦宁急跪上前哀劝道:“父皇息怒!母后素来温婉宽厚,仁德悲悯,不要说对小皇孙每日垂怜捧若至宝,就是对儿臣也一向视若己出,朝堂上下谁人不感佩母后德威天下?今日小皇孙之事虽发生在揽秀宫,但是儿臣愿以头颅担保,此事与母后决无牵连。”
太子这时也跪奏道:“二弟所言极是。父皇,母后执掌后宫从无差池,对我等这些异母之子向来慈爱宽宥,儿臣也愿以头颅担保,此事与母后无甚关联。只是……”
太子故意在此停顿下来,用眼角扫视众人,见皇上正凝神倾听,连忙接着奏道:“揽秀宫内能任意接触到小皇侄的不止母后一人,万望父皇平息怒火,详查深究,还母后清白。”
太子的话再明白不过了,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跪在角落里的锦儿和奶娘。奶娘一声惊叫昏死过去,锦儿则怔怔地看着太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怒喝:“把她们俩拉出去待朕详查!”
四个太监扑过去,如饿虎扑食般将奶娘和锦儿拖拽出去。锦儿如一块僵木任由他们撕扯着,耳边只隐隐听到皇后的哭喊:“皇上!此事怎会与锦儿有关?她一心侍奉圣上,侍奉哀家,几次把小皇孙从冥路拉回来,她若有二心当初又怎会出手相救!”
“父皇!儿臣也觉得此事与锦儿姑娘无关,望父皇念及锦儿有救驾之功详查此案,不要伤及无辜啊!”
是彦宁!锦儿听到他在为自己求情,眼泪如决堤的湖水喷涌而出,揽秀宫的台阶上留下一串班驳的泪痕。
锦儿被拖拽到殿外,云贵妃和众佳丽正在侧耳倾听殿内的消息,却见奶娘和锦儿被一前一后拖拽出来,都吓得躲到一边,议论纷纷。
从她们身边经过时,锦儿闭上了眼睛,任那些刀子一般的目光在她身上切割,心里只念叨着一句话:“谢谢你!皇后!谢谢你!彦宁!”
“哼,报应!”
突然锦儿耳边传来细微的声音,一股香气从她鼻息匆匆掠过。锦儿睁开眼睛想看看说话的是谁,可是两个太监已经把她拖出了揽秀宫。
春日暖暖地抚慰着锦儿,可是她的心却沉沉地仿佛坠入了湖底。周身的疼痛让她清醒起来——此时她不再是那个曾经被后宫佳丽艳羡的塞外神医,她不过是一个罪人,正被两个太监拖向无底的深渊。
※※※※※※※※※※※※
“锦儿!锦儿!快醒醒!”
锦儿疲惫地睁开睡眼,迷蒙中渐渐听出这是三皇子彦恺的声音。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扑到唯一的小窗口前,颤抖着说:“三皇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快别说那么多了,我的时间不多,二哥让我告诉你,小皇侄的身体已经无碍了,他正在想办法为你开脱,你一定要坚持,千万不要自寻绝路。”
二哥?锦儿的头昏昏沉沉,一时有些茫然,彦恺却自顾自地说着:“母后被禁足了,朝臣们为此整日地争论,都在劝说父皇早日解除此令,归还母后凤印,想来母后不会有大碍。你呢,也不必担忧,小皇侄暂时由玉妃代养,可是谅谁也止不住他整夜的哭号,父皇早晚会把你放出去。不过,你老实告诉我,那块玉璋是不是你摔碎的?”
“玉璋?什么玉璋?”锦儿愣怔着,怀疑自己是否仍在梦中。
彦恺急得抓耳挠腮:“哎呀,就是父皇赏赐给小皇侄的百日贺礼!”
锦儿恍然大悟,突然浑身一激灵:“那玉璋被摔碎了?”
“是啊!”彦恺审视着锦儿,突然笑逐言开。“我就说不是你干的!他们把那断了的玉璋藏在你的枕下,想让父皇相信这是你干的。哼,这群混帐,竟然想出如此恶毒的计策来陷害你。”
“谁?谁要陷害我?为什么?”锦儿脑中一片混乱,声音颤抖起来。
彦恺撇撇嘴:“谁知道呢?”他顿了顿,说,“总之你在这里耐心等待,不出三日父皇就会放你出去!”
看着彦恺自信的笑容,锦儿却是心头一颤,哀声说道:“锦儿已是将死之人了,放我出去也不过是苟活一世罢了,更何况这宫中处处陷阱,锦儿倒宁愿待在这里。”
“这里可装不下你!”彦恺说着挤了挤眼睛。
锦儿闻言心中一动,不解地看着彦恺。
彦恺笑嘻嘻地看着她说:“咱这宫里来了位仙人,正在帮着父皇寻找宫内的异兆。二哥说要想办法把他引到你这里来,一定要借他之力报答你救助王妃和小皇侄之恩。总之,你要挺住,万不可轻信他人,更不能牵连了皇后和二哥,否则就再也没人来救你了。”
锦儿郑重地点点头,跪拜下去,重重地叩首道:“锦儿多谢三皇子冒险来探望,请代锦儿谢谢皇后和智亲王!锦儿愿一辈子侍奉皇后和……”
锦儿突然意识到失言,脸上突地一热,赶紧垂下头。
彦恺嬉笑着:“和谁?是我呢,还是二哥?哈哈哈哈!”
彦恺的背影已经远去,但笑声仍久久地在锦儿心中回荡着,温暖着锦儿绝望的心。
彦恺的话给了锦儿太多的提示,她这才明白,有人把小皇孙的玉璋摔断,将大的碎块藏入锦儿的枕下,而把小的碎块裹上黏着物塞入了小皇孙的肛门。
是谁这般丧尽天良?小皇孙不过是一个蒙昧无知的婴儿,而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塞外孤女,两个手无寸铁的人,怎会招惹别人如此深刻的仇恨?
锦儿突然感到浑身发冷,无名的恐惧占据了整个身心,她抱住头缩进墙角,惊惧地盯着冷宫的门口,心里一遍遍喊着:“娘!你快来救我啊!娘——”
声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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