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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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的话奴婢实在不明白。”锦儿垂下头低声说。
“奴婢?不,从今天起,朕要昭告天下,你不是奴婢,而是朕的……”皇上突然收住话头,迟疑起来,“封你个什么名号合适呢?”
锦儿匆匆跪下诉求道:“陛下,锦儿出身塞外寒门,不过是偶然间得到陛下和皇后的垂恩,此外别无长技,却已因此遭逢宫人的嫉恨。锦儿刚刚逃离生死之关,一心只想做一个卑微的奴婢,诚心侍奉皇上和皇后,不愿索求任何名分。”
皇上暗自吸了口气,拉起锦儿,叹息道:“锦儿,朕当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你可知世间有多少女子愿意用生命换取朕的这个封号吗?一个封号不仅意味着一个女人在朕心目中的地位,更可为家族宗亲带来无尽的荣华富贵,这些你都不要吗?”
锦儿坚定地点点头,说:“锦儿决无非分之想。”
皇上定定地看着锦儿,半晌,牵着锦儿的手慢慢挪到御座前,指着龙椅说:“你,坐上去!”
锦儿错愕不已,赶紧跪下,说:“陛下,这是您的御座,不要说是奴婢,就连太子和亲王也不敢越礼坐上一坐的,锦儿虽然蒙昧,但也深知这是杀头之罪啊!”
“哈哈哈哈!”皇上突然仰天大笑,随即他双目炯炯地说:“连你锦儿都知晓这把椅子的厉害,果然是应了那句话。”
锦儿好奇地看着皇上,期待他说下去。
皇上却不解释,指着龙椅命令道:“坐上去!”
锦儿惶恐至极欲再跪求,皇上肃然说道:“难道你想抗旨吗?”
锦儿见皇上态度绝然,索性心下一横,迈开大步,稳稳地坐了上去。
“告诉朕,这椅子舒服吗?”
皇上的声音低沉,似在耳语,锦儿不禁一愣,左右端详着金光闪闪的龙椅,再看看皇上,说:“不舒服。”
皇上眉头一皱,问:“朕的龙椅天下无双,且又镶金嵌银,你怎会说它不舒服?”
锦儿深吸口气,凛然答道:“锦儿坐在这里想的都是会不会受到皇上的责罚,根本无心关注它究竟有多华贵。况且椅子是用来歇息的,可是锦儿孤坐于此,眼前空旷无物,身后徒有遮拦,孤零凋敝,卧不可卧,坐又难坐,哪里有半点舒适?”
“看来深宫禁苑未消你锦儿醇良之本,真是朕之福分啊!”
锦儿见自己的一番直言竟令龙颜大悦,不禁万分诧异,赶紧站起身离开龙椅。
皇上凝视着龙椅说:“锦儿说的对,这龙椅本就不是舒服所在!可是人人都以为坐上去就会如醉如仙。为了争夺它,君臣断义,父子绝情,酿就了多少悲剧,可是又有谁能如锦儿你这般参透其中的玄机呢?”
锦儿仓皇跪倒:“陛下,锦儿愚蛮无知,方才所言不过是信口胡说,未及深思,望陛下原谅。”
“不!朕要的就是你这未及深思的肺腑之言。朕每日阿谀之言不绝于耳,缺少的反倒是你这样的直言不讳。”皇上再次拉起锦儿的手,轻轻抚摸着,说,“锦儿,朕听你方才的几番言语,更加确信,你果然就是朕身边的异兆。今日如不是无念大师及时点拨,朕险些失去一块至宝。”
锦儿见皇上再次提及此事,心中更加惶恐,不安地说:“陛下,锦儿实在惶惑,不知自己何以成为异兆?”
皇上深深看着她,低声问道:“你真的不知自己身上有何异处?”
锦儿想了想,说:“皇后说锦儿的手凉滑如玉,除此之外,锦儿不觉得有何异处。”
皇上笑了笑,说:“世间奇人不计其数,拥有一双玉手的也不仅你一人,而你所异之处却不只是一双玉手。”
锦儿大惊,愕然问道:“那还有什么?”
“天机不可泄啊!”
皇上看了看锦儿,叹了口气,说:“朕本想将你充纳后宫封为妃嫔,但今日与你的一番对话,让朕心有余悸,不敢放纵欲念,唯恐折了福运。你还是回到揽秀宫陪侍皇后,日常到朕身边与朕说说话,让朕的耳根也清静清静。”
锦儿见皇上一脸的肃然,只好执礼叩别,翩翩转出正德殿,回到了揽秀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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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皇后重逢竟恍若隔世,不过两日不见,皇后竟憔悴得不敢辨认,锦儿见之万分心痛,抱着皇后哀恸不已。
皇后见锦儿双手带伤,气得柳眉倒竖,愤愤说道:“哼,早就知道那郭贼心怀叵测,没想到他竟如此狠毒!”
“娘娘说的可是郭老相国?”
“相国?只因他是前朝遗老,三朝重臣,圣上竟受他挟制多年,虽已感知他怀有异心,却一直隐忍难发。此番若不是借着断玉一案迫使他辞职保命,打乱了他们的阵脚,日后贼党一旦羽翼丰满,圣上还真是难以招架。”
皇后说着,怜惜地看着锦儿,动情地说:“说到此,哀家还要代圣上谢你,如不是你在公堂之上揭了他们的短处,还不知到何时才能搬去这块绊脚巨石。”
“我?”锦儿一愣,惊诧不已,“我怎会揭他们的短处?”
皇后笑笑,说:“你还记得段思杰令你辨认的三幅麒麟拓图吗?”
锦儿点点头,皇后说:“这里面就大有文章。”
说着皇后从枕下取出两方锦缎,打开之后展示给锦儿。锦儿低头一看,竟是两块碧绿的玉璋。
皇后小心地拿起两枚玉璋放入锦儿手中,说:“锦儿,你仔细看看,这两枚玉璋有何不同?”
锦儿细细端详着,很快看出了差异,说:“一块刻着麒麟,一块刻着团龙。”
“那麒麟的尾部有何异样?”皇后提醒着。
锦儿再次细看,突然惊叫道:“这麒麟的尾部露在云外。哦,这是皇上御赐给小皇孙的玉璋!”锦儿眼中涌起一股热泪,失声喊道:“娘娘,这枚玉璋没有断!”

“当然没有断!哀家将它视若生命,怎会让那老贼轻易得手?不过,若不是那老贼疏忽,哀家险些就栽在这玉璋之上。”皇后愤然说道。
锦儿不知何意,吃惊地看着皇后。皇后眼中含怒,半晌才平静下来,抚弄着玉璋说:“你是否还记得云贵妃曾经说过,这宫内只有三人有资格获赠御赐的玉璋?”
锦儿确曾记得云贵妃因那句话遭到皇上的训斥,她一直没有明白其中根源,今见皇后提及,不禁有些好奇,赶紧点点头。
皇后说:“玉璋向来是皇家赐予新生男婴的圣物,但是只有皇长子、长孙和皇后嫡生之子才可获此圣物。皇后所育的嫡生之子得到的是刻团龙的玉璋,而皇长子、长孙通常只能得到刻有麒麟的玉璋,以示身份贵贱的差异。迄今为止,拥有玉璋的只有太子、小皇孙和哀家的……”
皇后说到此,声音哽咽起来,目光停留在那枚刻有团龙的玉璋上,久久不肯移开。
锦儿知道皇后所指,眼前又浮现出那双火热的眼睛,心中也是一阵震颤。
半晌,皇后恢复平静,缓声说道:“太子婚后始终未育子嗣,智亲王所育小皇孙就成了圣上心中的至爱,为了表示对这个皇孙格外的恩宠,皇上特命将玉璋上的麒麟尾露在云外,寓有祥运天外之意。此事只是圣上一时的念想,未告及众人,所以宫内除了哀家,无人知道这枚玉璋与太子的玉璋有何差别。”
锦儿听到这里,心中仍是一片迷蒙,未解其意,皇后见锦儿满脸疑惑,叹了口气,说:“锦儿是个至诚之人,怎会明白人心的险恶?那日从你的枕下搜出一枚断玉,上面也刻着麒麟,冷眼看去,正是小皇孙的玉璋,当时哀家也未及辨认,只觉得万念俱灰,心里虽然明白此事不是你所为,但是百口莫辩,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蒙冤受屈。幸好智亲王悄悄向皇上进言,起用段思杰来审理此案。段思杰本是前朝重臣,颇善刑狱断案,但是为人狂放不羁,与那郭贼素来不和,所以处处受其打压。他接受此案后先是扮作太监去找你问讯,感觉玉璋有疑,便悄悄到哀家这里,果然翻出两枚玉璋,与那断玉比较,便发现了端倪。原来两枚玉璋上的麒麟除了尾部,其他各处如出一辙。那枚断玉之上的麒麟,尾部掩于云中,根本不是小皇孙的玉璋。”
“那是谁的玉璋?”锦儿脱口问道,突然领悟了其中的奥妙,惊叫道:“难道是太子的玉璋?”
“正是!”皇后说到此面色阴沉起来。
锦儿吓得呆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子是整个事件幕后的元凶。
“为什么?”锦儿嗫嚅着,心里一阵茫然。
“为了权欲!”皇后的声音虽轻,却感觉有万钧力量压在心头。
“可是他已贵为太子了,谋害小皇孙能与他有何好处?”
“小皇孙是皇权延续的希望,而他是智亲王的骨肉,不是太子所出。太子虽然正值壮年,妻妾成群,却苦无子嗣,此事已是宫内人人皆知的秘闻,圣上每每念及此事也是心急如焚。小皇孙的出生催生了太子内心的罪恶,为了皇权他铤而走险,不惜断绝亲情,更置伦理道义于不顾,想想真是可恨至极!”
“可是他为何要陷害锦儿?”
“因为你救助过小皇孙。”
“可是他动用自己的玉璋来冒充小皇孙的玉璋,不怕被揭穿吗?”
“事实上事发前的一天,小皇孙的那枚玉璋确实不见了,哀家怕惊动圣上,一直未敢宣扬,只派人暗中查找。”
锦儿闻言惊骇不已:“难道玉璋被太子派人窃走了?”
皇后沉默起来,摇摇头说:“哀家也是这样猜测,可是事发当晚,哀家却又见到了这枚玉璋。如果是太子所为,他应该将小皇孙的玉璋毁掉才是。”
锦儿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叹息道:“想不到连娘娘您这里都这般不太平。”
“入了这深宫,就永无宁日。伴君如伴虎,上至中宫,下至奴婢,哪一个不是如坐针毡?苦熬日子罢了。”
皇后的话震得锦儿浑身僵硬,看看受伤的手指,她心里隐隐作痛。
想起自尽的奶娘,锦儿心中一凛,又问道:“那奶娘素日见来温厚寡言,对小皇孙呵护备至,她怎么会是戕害小皇孙的真凶呢?难道她和老相国都是受了太子的命令?”
皇后摇摇头,说:“奶娘死得突然,已经来不及深究,郭老相国与太子有师徒之谊,本就是一条线上的两只蚂蚱,是受命而为,还是心甘情愿,已无需追究了。圣上因及此事已是心碎不已,他虽贵为天子,但也如寻常百姓一样,舔犊情深,他宁愿追己之过,也不愿承认太子谋逆的事实。本案到此就算告结了,圣上免去郭贼死罪,就是为了给太子一次警醒。唉,哀家真希望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看着皇后满眼的忧伤,锦儿心中一阵酸楚,轻轻地靠近皇后,哀劝道:“娘娘,事已至此,莫要悲伤,保重凤体才是啊!”
皇后也泪眼婆娑地看着锦儿,幽幽地说:“锦儿,哀家该如何谢你?此番若不是你,哀家蒙冤是小,动摇了朝纲是大啊!那无念大师所言果真不假,哀家没有看错你!”
无念大师?锦儿见皇后也提及此人,心中颇觉诧异,问道:“娘娘,无念大师是何人?他为何说锦儿是异兆?”
皇后犹豫一下,想了想,说:“无念大师乃我朝国师,身怀异禀,能预知未来。他断言,我朝国运安泰与否全系皇上身边的异兆,妥善处置,方可保全国威。”
顿了顿,皇后说:“那异兆就在你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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