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炼珠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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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儿没有听见皇后的话,转出内殿后她来到桂花树下歇息。踩着脚下的清雪,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不由得勾起了她心中的思念。
塞外古城乌拉是她的故乡,炎炎夏日,她最喜欢站在城外山巅极目远眺,山川平畴尽收眼底,松花江如同碧毯上镶嵌的珍珠,闪烁着耀眼的光彩。
就是在松花江边,七岁的锦儿撞见了一个棺木。
那哪里是棺木,不过是用桦树皮卷裹着瘦削的躯体。露在树皮外的那张脸那么年轻,淡淡的弯眉紧锁着,锁住了曾经的清丽娇美。在她头上,一缕艳红的丝巾露出一角,火红欲滴的颜色灿灿的吸引着锦儿的心。
锦儿听母亲说过,这些用桦树皮裹着的女子叫做炼珠女,她们没有儿女夫君,虽然有过父母兄弟,可是死后无人敢为其送葬,只有一裹了之抛在江上,徒留一缕香魂在水波间游弋。
为什么这个棺椁被遗弃在江边呢?这岂不要被野兽吞噬?小小的锦儿忽然心生怜悯,放下采摘蘑菇的小筐,抓着桦树皮的一角奋力向江中拖去。
待那棺椁划入江心,锦儿才倒退回岸边,忽然脚下一震,一个圆滚的物什顶在脚心。
锦儿抬脚一看,一枚小巧的紫色圆珠嵌入了脚底,虽无痛感,但是一阵彻骨的凉意直袭心头。锦儿想把圆珠取下,可这圆珠仿佛跟脚底连为了一体,稍一用力竟如同挖心剜肝般痛彻心肺。
锦儿只好住手,拖着圆珠回到家中。病弱的娘见到锦儿脚下的圆珠,惊骇异常,既而泪流满面,抱着锦儿的身子不住地说:“我苦命的孩子啊,你怎么是这么个命啊!”
七岁的锦儿不知什么是命,好在圆珠渐渐融进肉里,再无踪迹,她也不再为其烦恼。只是感觉从此不畏寒冷,赤脚踏地才让她心中舒爽。
直到十五岁这年,她才开始明白,脚下的这颗珠子是她命中注定的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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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重病的娘换取药材,十五岁的她把自己荐给里正,她知道村里的几个姐妹几年前被里正陆续**去,里正回来后给这些姐妹的父母带回不菲的礼金。村里人私下里说这些姐妹去做了炼珠女,这辈子算是白做了回女人。
娘已病入膏肓,却无钱医治,锦儿知道她必须去做炼珠女,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里正悄悄把她送到乡舍,换了些钱物,然后返回村里为她的娘请郎中。她却不停地在蓬车和马匹间转换,颠簸了几日后,才被一个矮壮的男子带到了一个府院深处的小屋里。
小屋干净清爽,摆着各种锦儿从未见过的家什物件,床铺不是乌拉城里常见的火炕,而是四角雕花木柱围着的大床,床上铺着七彩的锦被,床头悬挂着柔软的丝幔。整个房间散发着幽幽的香气,让锦儿不禁浑身酥软,不知不觉倒在软被上昏昏睡去。
醒来后已有一桌精美的菜肴等着享用。锦儿环顾一周问:“有人吗?我可以吃饭吗?”
小屋内只有锦儿的声音在回荡,见此情形锦儿也顾不得许多狼吞虎咽起来。
一顿饭后,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女人端着一碗喷香的羹汤走了进来,对锦儿说:“姑娘,吃得还好吧?现在你该吃下这碗羹汤了,然后再去休息。”
锦儿已经吃饱,本想推辞,可是羹汤散发出的异香却又勾起了她的食欲,于是端起羹汤一饮而尽。
这碗羹汤下肚,只觉一股甘甜涤荡在舌尖,说不出的香滑细腻,锦儿禁不住咂吧下嘴唇。
老女人慈爱地笑了,说:“还想喝是吗?不过每天只能喝一碗,明天我再给你端来。”
锦儿腼腆地低下了头,暗笑自己这般不知深浅,竟被一碗羹汤迷得失了分寸。
老女人收拾好碗筷,又把房间打扫一番,然后转出房去。锦儿也想跟出去,可是走到门口才发现房门被老女人从外面锁上了。
这华丽的小房间成了锦儿的囚牢!锦儿大骇不已,大声喊叫,可是除了自己的声音她什么也听不见。不知不觉中锦儿感到疲惫不堪,一股倦意袭了上来,她身不由己昏倒在地。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吃了睡,睡了吃。锦儿的吃喝拉撒都在这小屋里,竟未跨出小屋半步。
锦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困倦,而且越发地疲惫嗜睡。只有每天喝下那碗羹汤的时候,她才能感到心里敞亮一些。可是不出片刻工夫,困意定会再次袭来,不由分说就会倒头便睡。
这天傍晚,锦儿刚刚睡醒,肚中忽觉饥饿。这才想起,自从早饭过后她滴水未进,尤其是那碗羹汤竟一直没有送来。
锦儿赤脚来到门口喊人,可是除了门外的飞雪,没有一丝回音。
锦儿心内慌乱不已,一股清雪顺着门缝扑到锦儿的脸上,锦儿心中一动,不由得拉了拉房门,房门竟然“吱扭”打开了。
锦儿拉开门,迎面撞上一股寒风,吹得锦儿心头清凉。她跑出房门,赤着脚在雪地上翻飞跳跃,连日来的疲惫竟一股脑烟消云散。
忽然飞雪中隐隐传来老女人的哭嚎:“媚儿!我的心肝啊!你快醒醒啊!”
锦儿浑身一震,侧耳倾听了片刻,然后顺着声音找去。
边关总督达生的内府之中人头攒动,个个惊慌失措。
达生一进门就瞪着血红的双眼质问着老女人:“奶娘,这是怎么回事?早饭之后乌媚儿不是好好的吗?”
老女人委屈地跪了下去哀号着:“小姐吃过早饭先到院中赏雪,又回到房内写了会儿字。午睡前忽然说头疼,老奴给小姐按摩了一会儿,就服侍小姐睡下了,谁知晚饭前她开始胡言乱语,老奴这才发现小姐浑身滚烫。”
达生一摸女儿额头,果然滚烫似火,他急忙按压女儿人中,可是许久女儿都没有转醒。
“快去请郎中!”达生绝望地怒吼着,管家颤巍巍地回道:“已经派人去找了。”
“媚儿!媚儿!”达生拼命地摇晃着女儿的身体,心如刀绞,喃喃自语道:“媚儿!郎中一会儿就来了,你要坚持住啊!若是你丢下爹随你母而去,让爹如何苟活于世啊?”
众人见状都匍匐在地哭作一团,达生更是哭得天昏地暗。突然一双纤细的玉手放在了乌媚儿滚烫的额前,轻轻揉搓,然后滑向太阳**用力按压。片刻之后,乌媚儿忽然发出一声呻吟,缓缓睁开了秀目。
达生沉浸在悲痛之中,没有听见女儿的呻吟,更没有看到女儿睁开了双眼,直到女儿发出清晰的问话,他才发现女儿已经苏醒。
可是乌媚儿并没有看着父亲,她正凝视着床头一个瘦削的身影,虚弱地问:“你是谁?”

达生这才注意到,女儿床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赤脚的少女,身形消瘦,但是面庞婉丽,此时她正握着女儿的手轻轻揉搓,俏美的脸上浅笑嫣然。
“你……你是……”达生忽然想起,这个赤足少女正是他前几日找到的“炼珠女”,被蓄养在女儿房后的别院中,一直由奶娘看护。
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奶娘也发现了她,扑了过来一把扯开她的手,低声训斥道:“你这个小丫头真是胆大包天,不在屋子里好好静养,跑到这儿来添什么乱!”说着把她向外拖拽。
乌媚儿忽地坐起急切地喊着:“别让她走!她的手……”话未说完,乌媚儿又昏厥过去。
达生怒吼道:“快把她带过来!”
奶娘急忙将赤脚少女推至乌媚儿床前,她再次把纤细的玉手放在乌媚儿额上,轻轻地揉搓,一会儿工夫,乌媚儿转醒过来,长舒了口气。
达生紧皱的双眉这才舒展开来,恰好管家的儿子将一个老郎中带入房内,达生急忙招呼郎中,介绍女儿的病情,众人见状纷纷退了出去。奶娘招呼赤足少女也一并退下,可是乌媚儿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达生颇感惊奇,但是也未加阻止,只一心与郎中研究病情。老郎中为乌媚儿把脉,半晌坐起将达生带到室外开出药方,说:“总督大人请放心,小姐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体内热毒未消,万万不可经受风寒。”
达生点点头,将药方交给管家的儿子命他速去抓药,并吩咐管家把老郎中带入外府拿取赏银,然后返身转回女儿房内,见乌媚儿已经坐起,正在赤足少女的服侍下喝着温水。
达生惊诧不已,待女儿喝完温水,达生笑着问:“媚儿,你感觉好些了吗?”乌媚儿撅着嘴撒娇:“爹,您怎么才回来呀?女儿差点死过去!”
达生笑着摇摇头,爱怜地说:“你不会有事的,你的母亲会在天上保护你。”
达生又转向赤足少女,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锦儿。”
“锦儿。嗯,这个名字倒是很符合你的样子。”
达生上下打量着她,赞许地点点头,当目光落在她的一双赤脚上,忽然想起,见到她的那天她就是这样赤着双脚。
达生关心地问:“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赤着双脚?给你的鞋子呢?为什么不穿?”
“锦儿自小就不喜欢穿鞋。锦儿觉得穿上鞋子浑身发热。”
“发热?”达生轻轻拉过锦儿的手,顿时一股凉气透彻骨缝,不由得浑身一颤。怪不得乌媚儿不肯让她离开,原来是这双冷玉般的手让乌媚儿感到清爽。
达生放下锦儿的手,若有所思,半晌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
“十五岁?”达生脱口问道,“十五岁了还没有月事吗?”
“爹!您怎么问人家这个呀!”乌媚儿娇嗔着,小脸故意绷得紧紧的,达生连忙陪上笑脸。
达生沉吟片刻,说:“锦儿,一会儿你梳洗一番,今晚你就陪着小姐同宿,替奶娘侍奉小姐,待小姐体热褪尽,本官再重新安置你。”
锦儿说了声“是”,乌媚儿高兴地拍手称快。达生唤来奶娘带着锦儿去梳洗,又让两个下人搬来一张木床放置在乌媚儿床侧,等锦儿梳洗干净,这才将两个少女交与奶娘,他则到厨房为女儿煎药。
舒适的闺房内,两个同样瘦削的少女沐浴着烛光促膝而坐。乌媚儿紧紧攥着锦儿的手,好奇地打量着她。
锦儿也偷眼看着乌媚儿,见她蜡黄的小脸上长满了雀斑,肩削骨峭,一副不足之症,只有乌溜溜的眼珠透着活泼和伶俐。
“锦儿,你长得真好看!”乌媚儿由衷地赞道,锦儿羞涩地低头笑笑。
“你是住在后院里的那个炼珠女吧?”乌媚儿接着问,锦儿想了想,黯然地点点头。
“我以前也见过两个炼珠女,她们长得可都不如你好看。”
听到乌媚儿的赞美,锦儿心中却一阵酸涩。好看又有何用?炼珠女再美,也还是炼珠女。
乌媚儿见锦儿沉默不语,心下诧异,正想追问,却见奶娘端着一碗羹汤走了进来。锦儿闻到香气忽然感到饥肠辘辘,接过汤羹一饮而尽。
乌媚儿直看得口舌生津,急急地对奶娘说:“奶娘,你给锦儿喝的是什么?怎么会这么香?你怎么不给我也倒一碗?”
奶娘连连摆手,急切地说:“小姐唉,那可不是您能吃得的!”
“放肆!总督府内有什么是我乌媚儿不能吃得的?”媚儿端起了小姐的架子冲奶娘大发雷霆。
奶娘涨红了脸,看看乌媚儿,又看了看锦儿,为难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乌媚儿不依不饶地喊道:“亏你还是把我喂养长大的,你不知道我自午饭后就滴水未进吗?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我也盛一碗这样的羹汤来!”
“小姐,使不得的呀!”奶娘几乎跪下来苦苦哀求,可是乌媚儿气焰更盛,甩开锦儿的手跳下床,指着奶娘的鼻子嚷道:“不过是一碗羹汤,你就这样百般阻拦,看来你是仗着把我喂大,自感身份高于他人了!哼,我吃你的奶不过四年罢了,我现在已经十四岁,我爹白白养你十年也足以报答你的哺育之恩了。今天你要么把羹汤给我端来,要么你就卷铺盖走人!”
奶娘听到乌媚儿这番训斥,羞臊得浑身乱颤,顾不得颜面号啕大哭。乌媚儿见状更加心烦意乱,正欲发作,达生推门进来,怒斥道:“媚儿休得无礼!不是奶娘不让你喝那羹汤,是爹爹不许她给你吃!你快把奶娘扶起,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乌媚儿倔强地憷在那里不肯低头就范,锦儿见状急忙下床将奶娘搀扶起来,又把乌媚儿扶回床上。
奶娘哭着离开房间,乌媚儿则满面羞红坐在床上,忽然泪如泉涌,哀声哭泣道:“爹!不过是一碗羹汤嘛,凭什么锦儿吃得,女儿就吃不得呀?”
“因为锦儿是炼珠女,你不是!”达生的声音嗡嗡作响,在房间里回荡。
他的话让锦儿心头一震。这碗羹汤到底藏着什么玄机?为什么只有炼珠女吃得,乌媚儿就吃不得?
难道这羹汤不是美味而是毒药?可是这羹汤那般香甜滑腻,并无异样啊!
突然锦儿感到腹内剧痛,一股冰凉的黏液从她的两股间流出,染湿了厚厚的棉裤。
锦儿伸手去摸棉裤,随后低头看了一眼,顿时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载倒在乌媚儿怀中。
“啊!血!”乌媚儿凄厉地尖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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