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刻花手与八珍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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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若海今天的心情不错,特意破了例,早早地起了床。还在寇胖子别墅前的小院里站了一会儿桩,把“气海”里的气,都运到周身的血脉中,打了一套拳,充足了底气。
今天一战事关重大,虽然对阵双方的主角儿不是他,可也不敢疏忽大意。
京城名厨赫五爷要表演他最拿手的绝技——八珍席,图得就是南怪高徒四福的那手绝技——刻花手。
无论是八珍席还是刻花手,都是古代匠人技巧的精华所在。甚或于都是濒临灭绝的高超技艺。世人能有幸见到此绝艺重光,也自是不算虚度韶年了。
四福是何等人物,一定不会泼皮耍赖。言若海这点儿还是颇有自知的,只要今儿赫五爷不‘翻车’,顺顺利利地把八珍席整出来,就不怕四福撂挑子。
别说,虽然听了赫五爷的拍胸保证,言若海心下还是有丝忐忑。
就说这八珍席的原料吧。赫五爷的徒子徒孙给张罗着弄了大半,可还有几“珍”眼下着实不好淘换。幸亏大师兄开了金口,要不然自己这一边儿还真下不了台。
说起大师兄,这也是个有意思的人。昨儿,四福心急火燎跑到大师兄那儿求救,得了大师兄的宽慰心下才稍安了点儿。
没成想,他的心悸刚缓过去。却把大师兄的心瘾勾了起来,一听说赫五爷要上灶烧八珍,说什么都要亲眼见识见识。
不仅仅提供灶台,还吩咐下来,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找他。言若海自然不会错过了这机会,当下就把那几样稀缺的稀罕物提了出来,谁知大师兄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了下来。
灶台就设在南怪别墅,今儿已经是第三天了,谁知道等南怪赶明儿回来,还会不会把作坊借出来。所以时间紧迫,言若海也不敢浪费丝毫。
几人接了赫五爷三人,两辆车直劲儿往南怪别墅赶。
言若海瞧见赫五爷一身儿蓝呢褂子,显得整个人很干练、利索,神色淡定,精气神很足,信心满满的样子,这才把提到嗓子眼里的心缓缓放下。
车里的气氛有点儿压抑,很有种大战前的肃杀之气,这让言若海很不适应。
他心里明白,越是大战反而越要放松,否则等那股锐气一泻,就很难发挥出真实水平来。
言若海强自作笑,故意找些轻松的话题道:“五爷,不是我‘捧参儿’,瞧您这身板,站有术坐有功,精气神蛮足嘛。往前儿练过?”
赫五爷瞧出来言若海这是在管二大妈叫二嫂子,没话儿搭拉话儿呢。他也清楚言若海心里仍不踏实,不过他倒也没放在心上。等会儿,咱是骡子是马,拉出来一溜就明介儿了。
不过,被人质疑的心情却是有些不爽,当即苦不叽儿地一笑:“打小‘坛根儿’长大,穿开裆裤那会儿就在坛里泡,乳臭未干,跟一位拳师练过几天‘行意’,功夫还差得远,没入门呢,就把心思放在了别处。”
唐英嘿嘿一笑,略显恭维道:“想也想到了,怕五爷是把心思全用在厨艺上了。嘿嘿,要不然非得练出个行意大宗师来,以后就不敢称呼您五爷了。得称您‘赫师傅’了。哈哈。”
赫五爷被唐英一捧,心下舒坦,也随着笑了几声:“不行了。现在像我们这帮子老迫子,都不招人待见喽。你们俩小年轻儿这拐着弯子拿话烧我,不就是想听句实心儿话嘛。得咧,你们就把心放肚子里吧,等会儿一切有我。”
“哈哈。纳勒金德,我正想着问问您。没想,您可就金睛一扫,给看出来啦。有您这句话,我们哪会再担心呢。”言若海见被赫五爷看穿,扑哧笑了。
赫五爷点了点头,笑道:“你小子年龄不大,说话做事好像老北京似的,......
嘴里净是老北京土话,让我瞅见你就觉得亲热。‘捧参儿’、‘纳勒金德’,现时这些土话,就是北京人也没几个人说了。”
“呵呵,纳勒金德,满语中巧劲儿的意思,对不对?”
言若海摸了摸鼻子,上一世因为琉璃厂的身份,没少跟北方游牧民族打交道,这些土话儿虽然知道不少,可贸然也不敢说。害怕太古了,届时再惊煞了人,徒遭猜忌。
偶尔赌上两个鲜词儿出来,图得就是让赫五爷开心。
赫五爷是一代名厨,八珍席的手艺称得上是绝技。
再回过头来看看现今儿这社会,人们的心理都成了什么样?!
就拿烹饪这行来说吧,有人净琢磨这斜了门的东西,弄只老母鸡,把它剁巴喽,就照平常的做法炖,但打出牌子说这是唐武周则天女皇帝吃的,一准儿能逗出客人的馋虫来。
唐朝?武则天?谁见过唐朝人吃的鸡?可愣打出牌子说那就是唐朝鸡,准保了没人来较真,人们也还都信,而且还能卖出好价钱。

现今‘勤行’就是这行市。也不知道人们是怎么想的,‘红楼宴’咱不说,‘三国宴’、‘水浒宴’、‘金瓶梅宴’都出来了。还听说有人在研究‘杨家将菜’呢。
提起货真价实的八珍席,反而倒是没人知道了。生活在这种世道上,赫五爷心里肯定不是个滋味。
再者说:人老了,都念旧儿。偶然遇上个能说到一起的朋友,肯定倍感亲切。
所以说言若海摸着老爷子的脉象呢。其实话又说回来,玩古不也是这么回事?言若海几岁的时候,都曾经感叹过“古玉”一事儿。说起来,那份热切倒真不全是伪装出来的,或多或少也掺杂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悲意。
就这么说话的功夫,目的地到了。
赫五爷抖搂精神,下了车。
大师兄张大民见言若海一行人簇拥着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头进来,心下一动,已然迎了上来,拱了拱手:“五爷,材料都备齐了。单等您指点江山呢。”
赫五爷下的菜单儿是由言若海先带过来的,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张大民小心地看了菜单之后对这位赫五爷可再不敢有任何轻视。单从那菜单上看,他就明白这位赫五爷的水不浅。
古玩界有古玩界的规矩,勤行自也有勤行的规矩。
张大民在这儿俯首哈腰装学徒,图得就是能亲眼一见赫五爷的私房厨艺。
“是照我开的菜单儿备的料吗?”
赫五爷朝灶上扫了一眼,自然也明白他打得什么主意,早听言若海细说过这个人。奶汤锅子鱼的事儿也大抵有了耳闻,所以他倒是不太在意张大民偷师。既然想看绝活儿,就别太把自己当大爷了,这样就好。
“一样儿也不少。”张大民亲自给赫五爷沏了一杯茶,毕恭毕敬地端过来。见赫五爷端了茶轻啜了一口,知道老爷子是默许了他的企图,心下当即大喜。
张大民笑道:“您瞧瞧吧。为了淘换这几味儿,可没少下功夫。就说这‘狸唇’和‘鹿筋’吧,今儿上午才奔来,熊掌是多年的存货。您知道呀,现在有野生动物保护法管着,吃这东西犯忌了。”
言若海默默点了点头,还是南怪这里能人多,路子野。这么会儿功夫,这些珍稀物什儿都能找来。
“嗯。我知道了。”赫五爷看了看备的料,该水发的都泡上了,东西还算说得过去,虽说有些野味搁得时间长了,已然没了鲜亮劲儿,但这也没关系,全在烹饪上入味儿呢。
“这‘鹿筋’还得用火碱拿一下,一定要把它的柔韧性发出来。小英子,过来打把手,把那几条鱼的鳞刮喽。”赫五爷放下茶碗,指挥众人。
言若海心放下......
了,因为他有一种感觉,好像赫五爷一进入厨房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就提上来了。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境界。就像退了役的老狙击手突然摸上了枪,他会条件反射般校正膛线和准星。
赫五爷换上了工作服,挽起袖子,准备亲自操刀。
“等等。五爷,这刀功杂事太费功夫,您老还得留着精力指挥呢。”张大民适才见到赫五爷拿刀,马上出声喝止。
常言道:唱戏要嗓子,拉弓要膀子。勤行里的人都知道,好厨师的功底,并不都在灶上,讲究的是过硬的刀功。
难得见有人要在自己面前显摆,他也想验验张大民的功底。于是赫五爷笑着点点头,把刀递给张大民。
张大民接过刀之后,嘿嘿一笑,“不是我,我哪敢再您面前耍刀子?我给您推荐个人,免费的劳力,保证让您满意。”
说毕扯着嗓子吼:“老四?!”
四福也搞不清楚大师兄到底是哪根筋儿犯抽了,可看到大师兄威逼利诱的眼神儿,还是抖擞精神,捋起了袖子。
言若海一行人顿时瞪大了眼睛,险些忘了,四福可是刻花手的传人,名副其实的玩刀高手啊!
赫五爷在旁边指挥,四福似是随意舞动着手中的菜刀,其刀功,切、批、片、斩、剁、劈、刨、排、卷、撬、剜、别、拍、捶、敲、锄、刮、削、抖,样样称奇。
他一刀在手,游刃有余,说块儿,有象眼块儿、骨牌块儿、吉庆块儿、滚刀块儿、梳子块儿;说片儿,有柳叶片儿、夹刀片儿、月牙片儿、牛舌片儿、象眼片儿;说条儿,有一指条儿、筷子条儿、象牙条儿、麦穗条儿;说丝儿,有头粗丝儿、二粗丝儿、银针丝儿。
不仅是赫五爷眼睛一亮,就连不懂厨艺的言若海一行人都被晃得眼花缭乱,暗暗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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