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愿同尘与灰 龙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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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师徒相处模式,世界好像是颠倒过来了,师傅讨好徒弟,徒弟管着师傅,只是这两个人都不会过日子,更别说照顾自己了,他们连基本的三餐都解决不了,都是老头从山下带回干粮,然后两个人饿到无法忍受时才啃上一两口,再等下一次的饥饿袭来,我甚至看过他们饿个三五天,才吃一回,至多,她偶尔会煮回白粥,那是说她能生着火的时候,生不着火时,她会生气,然后不吃了,再饿到下一回撑不下去时,再多的就是她拿了几个鸡蛋去温泉煮,吃水煮蛋,只是几年下来,不到迫不得已,她也是不肯再吃的。而老头,最大的嗜好就是喝酒,山上虽然吃的东西贫乏,但一个山洞里贮藏的全是老头从各地收集来的好酒!
也难怪,她十三岁时,看起来还像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我甚至不相信她比我大三个月,虽然她总是拿这三个月来逼我叫她姐姐,欺压我,但我从来没有让她如愿,她似乎生气,我却又从来没有从她黑晶似的眼眸里看到过真正的怒气!
接掌伙食,是在一个月后,因为不想再跟着他们过这种惨不忍睹的日子,我的厨艺或许并不怎么样,但比之这两个人却算得上大厨级的人物,这也让她好一阵子见到我都笑得春花灿烂,可是日子久了,她挑嘴的毛病就露出来了,山上的东西本就贫乏,更别说是冬天了,她总爱挑食,人已经因为营养不良到风吹就跑了,还总爱嫌这嫌那的,不吃这个不吃那,甚至干脆就不想吃了,我每次都冷眼盯着她,看她在我的眼神压迫下乖乖地端碗吃饭,老头总在一旁偷笑,其实看她一脸委屈的样子,我何尝不是暗笑在心里!
或许她有时候显得比一般十来岁的孩子还幼稚顽劣,但,我从来不认为她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她不是!
那样一双悲伤的眼,似是累世而来,渗透灵魂的沧桑,怎会仅仅是任性,又怎会是一个十来岁无忧无虑的孩子?!
只是每到初雪的时候,她变得特别顽劣,像是在无时不刻在找碴,似乎挑起别人的怒气她就会很乐!可是在欢畅大笑时,她的双眼却比冰雪还悲凉,莹透着一股雪一般的凄怆!而我被挑起的怒气,总会消融在她那双悲伤的眼眸底下,任她继续发泄,发泄我无不知从何而起也无从替她排解的痛楚!
知道她的体贴,虽然她刻意表现的霸道,但我依然为她的关心暗暗心喜了许久。
只是偶尔咳嗽了两声,不经意发现她轻蹙的眉头,仅眨眼之间,她便笑得不怀好意,说要让我猜个谜,猜不出来的话,就要答应她一件事,老头听了兴致勃勃地抢着也要参加,却被她三言两语地给轰到了一边,我表现淡淡地,却为她难得的兴致高兴,纵容她恶作剧似的胡闹。直到我回答不出,她得意洋洋地说出要求时,我才觉察,她哪里仅仅是胡闹,她是将关心转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却不肯让人觉察!
黑猫白猫在河边洗澡,白猫掉水里,黑猫把它救了起来,白猫很感激地对黑猫说了一句话,你猜,白猫说了什么?
还记得她当时志得意满的神情,似是笃定了我肯定答不出来,而我贪看她难得在下雪的时节还这样明快的样子,怔怔地痴望着她,希望她永远这么快乐明媚!
老头蹭过来抢着回答,却怎么都答不对,被她狠狠地剜了几眼,最后,她高举一臂,神气活现的睥睨我与老头,得意洋洋地宣布,“正确答案是:喵——”
不理会老头下巴掉下来的蠢样子,她得意地睨我,“愿赌服输!”
她的惩罚是,让我自今以后从她穿棉袄那一刻起就跟着穿上,她不脱也不许我换上薄衫!说是我这样薄衫过冬的样子太嚣张,是对她这个师姐的挑衅,是一种对她的侮辱!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好似是了不得的惩罚似的,而这嚣张的面目下却是一份体贴入微的心意,我心中一暖,缓缓地点头答应,将这份心意细细地珍藏入心臆,让那暖暖缓缓地漫延开来,弥入四肢,渗入心底。

一直记得她的生辰,知道她的伤心,虽然她从来不肯诉说原因,也不肯将那份悲伤曝开在我的面前,但她一直不是一个好的掩饰者,那双明净的眼眸泄露出来的痛楚总是让我轻易感受到,让我无法不起怜惜,无法不为她心痛,无法不为她的失落怅惘经心。
一曲清心咒助她入眠,贪看她恬淡的睡容,柔和的没有一丝伤痛的痕迹,心就这么沉沉地溺在她难得的柔和里,不受控制地一抹轻吻轻轻地贴在她在的耳鬓,看到她唇际一抹柔和的笑意,头再往我怀里钻去,心因这小小的动作暖暖柔柔的,因唐突而起的羞乱就这么被冲散,怔怔地看着怀中那抹微笑,整个人痴了!
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希望能让她在飘雪的时节开怀,虽然明知老头不在,她一个人在山上会沉溺于自己的伤心里,却还是希望能让她有一个契机将悲伤抛开,我下山,去张罗可以让她真心展颜的惊喜,希望让她眼底的寥落怅惘不要那深,深到疼痛的地步!
本想在她生辰的前一天赶回来,但还是为火锅所需的高汤耽搁了些时间,到她生辰的那天才回到山上,准备好一切,迫不及待地到她的树屋,却想不到推开门,看到的竟然是在悲伤里崩溃了的她——
娃娃……
怔怔地与她对视,她眼里的伤痛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映入我的眼底,重重地撞在我的心上,撞得我呼吸一窒,心就这样尖锐地痛了起来。
小心的扶起她,看她苍白的面色上凌乱的发丝,忍不住在心里唾骂自己,为什么要晚回来?为什么要放她一个人?明知道这是她最容易沉溺于痛苦的日子!最后,我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起来梳洗一下,用膳了!”
听到她那声沮丧的叹息,她把头埋进她单薄的双臂间,赢弱的身子似乎是不胜负荷般摇摇欲坠,周边弥漫出的气息那么灰暗!
我心一痛,轻声唤她,“娃娃!”
希望能把她从悲痛里拉出来,她却不应不动,这是第一次我目睹她袒露她从来不容人碰触的伤痕,纯粹的伤痛就像是一个迷失的孩子,不知道要怎么抓住失去的一切,不知道怎么挽回指缝隙沙一样消逝的东西,那么无能为力却又心痛难耐的痛苦,不是撕心裂肺的激狂,却又缠缠匝匝地无从躲开!
我眼中涩涩痛痛地,似乎看到她埋在臂间奔流的泪水,轻轻地抚上她头发,希望能将我的怜惜传递到她的心里,为她冲淡些心痛,我低低地唤,“娃娃……”
似是终于自悲伤里唤回她似的,只听她哽咽的声音模糊地说着,“你先出去,我要穿衣!”
抚着她发的手微微一顿,我咽下喉间的叹息,轻声道,“知道了!”
缓缓地退出树屋,给她足够的时间平复她泛滥的痛苦,我静静地站在树下,迎着空中飘落的雪,一瞬不瞬地盯着树屋的门,听着门里的动静,似乎能听到她豆大的泪滴在衣服上,滴在胳膊上的声音,心茫茫地为她痛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缓缓地拉开,门内的她双眸红肿,眼底的怅落还在,伤痛还在,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她泠泠泛波的眸就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开口问些什么,但我没有问,有什么好问的呢,她的伤心既然不是她想要与我分享的,那我何必强求却让她多一分排斥,少一分安然?
她从树屋上飘落下来,飘落到我的身边,那双泠泠的眸子里有一抹隐隐的感激,我不需要这样的感激,无声地牵起她的手,为她冰凉的体温带来一抹暖意,并真切地希望这暖也能注入她的心里……
牵着她往小屋走去,身侧地她就这么安静地跟着我的步子走,恍忽间给我一种她可以随我天涯海角的错觉,心里涌上一股浅浅的幸福,柔暖几乎可以泛出春水,看她因为小屋中传出的香味露出惊讶到不可置信的样子,我在心底笑了,终究这几天的忙碌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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