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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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烈国皇城若羽宫。
宫门敞开,任凭呼啸的暴风雨打在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摇晃声。屋内一片狼藉,散落的布帘随风摇曳,再加上忽隐忽现的闪电,竟衬托此处的鬼魅。尽管宫室装饰得富丽堂皇,堪比皇帝寝宫,但在这样的夜色下,只显颓败。
凌君翌站在那方布帘后方,静静地望着屋外狂风大作。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只能靠偶尔亮起的闪电窥得他脸上略显憔悴的神色,在俊逸的面容上添了份沧桑。他的手上拿着不久前探子呈上的奏折,只看了一眼便被最后的一句话给震住了。
“……巫女殿下不慎坠入悬崖,生死未卜。”
“悬崖”、“生死未卜”这几个字眼不断在他脑海里徘徊,仿佛硬生生地要他接受一个突如其来的残酷现实。他以为他不会再有心痛的感觉,可是如今那真实的痛感再一次折磨着他。他像疯了似地奔向若樱原本住的寝宫,因为他感觉她最终还是会回到这里,可是若羽宫一切安详,已经搁置了很久了。他木然地站在前殿,想起那一次没能留下吃晚膳的情景,悔恨夹杂着悲伤一股脑们全都化作真气发泄了出来,将周围一切物品尽数打碎。然而发泄过后忽然胸口一阵绞痛,血腥味涌出竟咳出了血。那触目惊心的血迹留在他白皙纤长的手指上,甚是鲜明突兀。
“她、真的死了吗?”凌君翌喃喃自语。金色的眸子突然变得凌冽,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不!没有朕的命令她绝对不能死!”转头对门外大声唤道,“陈德!”
陈总管听得这一声怒火中烧的叫唤,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他虽然不知皇上为何突然跑到若羽宫来,但此时听得皇上的口气和神情亦知皇帝心情很不好,自己若不小心点,恐怕就成了迁怒的对象了。于是急忙忙地走上前,恭敬地跪下,“臣在。”
“宣宋楚天、蓝胜即刻来御书房见朕!”
“臣遵命。”
见陈德走了出去,凌君翌的眼中有了什么暗了下去。他回头再一次望了一眼若羽宫萧条的模样,用凄厉哀婉的声音说:“不论你是否活着,朕也要将该做的事情完成。天涯海角,朕定能找到你。”
凌君翌来到御书房时,宋楚天和蓝胜已经在外等候多时。听见皇帝随身侍从陈德低沉的传呼声,宋楚天面色凝重地看了身旁蓝胜一眼,确认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时才转身走进御书房。而跟在他身后的蓝胜面色依旧平静如水,一身白玉长袍飘渺出尘,那双极具洞察力的眼睛毫无波澜地凝视着皇上。他见皇上一脸庄严冷峻,想起刚才听到的谣言,心下有了底。
“楚天,关于天绝门掌握到的情报有多少?”凌君翌脸上的憔悴依旧,声音更显疲惫。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
宋楚天倒被这一问给愣住了。但凡有关天绝门的折子,皇上总没有明确的指示,只道以后再议。而今夜突然传召他和蓝胜两人,主动问起天绝门的事情,不免令人感到奇怪。圣意难握,宋楚天心下突然没了底,垂头老实交待:“天绝门行迹诡异,听闻其爪牙已经分布天泷大陆各处,而门主是谁如今仍是个谜。不过,门主旗下有三大护法:梵魔、月魔和烈魔,皆是心狠手辣之徒。”
凌君翌听闻后闭上眼睛,仿佛这样才能隐去所有的伤痛。在听到“心狠手辣”这四个字时,他的心就没来由的痛。遇上这样的敌人,她还能幸存吗?就算她活了下来,天绝门加在她身上的伤害一定很大吧?就好像能感受到她所受的痛苦,凌君翌攥紧了拳头,纤长的手指染上了一片一片的苍白。
宋楚天自跟在皇帝身边,从未见过他此刻的表情,这不是一个帝王所应该流露出来的感情,饱含着伤痛和自责,还有股被克制住的仇恨。一切的种种令宋楚天倍感无措,仿佛面前的不再是那个他所熟悉的帝王,陌生的就如换了个人似的。
“皇上……”他轻唤一声,目光是关切的。
恍若一个梦被打断,凌君翌征的一下视线落在宋楚天身上,眼底复杂的情绪全无。孤傲地微昂着头说道:“那么关于这三大护法的消息呢?”
“这三人中要数梵魔的武功最强,性情冷酷无情,听闻是天绝门门主最得力的部下。而月魔是名女子,擅毒,下毒的手法诡异妖媚。至于烈魔,江湖上传闻他‘白如正,黑胜魔’。”
“有这样的护法,怪不得可以驰骋整个天泷大陆。不过,”凌君翌唇角一勾,拿起笔儒雅地执起衣袖在皇布上写下了什么,转而对面前的人说,“朕绝不相信仅凭一个从未露面的门主和三个武林高手就可以有这样的能耐。”
凌君翌卷起面前的皇布,交给一旁沉默的蓝胜,嘱咐道:“明日一早便颁布这道告示,贴满整个赤烈国。”
蓝胜接过皇布,略有些迟疑。宋楚天也疑惑地看着皇帝,他想知道这告示的内容可是又不敢问。
“皇上,您当真要这样做?”蓝胜扬起纤瘦的脸,声音渺渺如天籁。
“除了这么做,朕还有其他的做法么?就算朕不承认,那些大臣们恐怕早已认定了这个事实。朕只不过顺了他们的意。”
“皇上英明。不过恕臣斗胆问一句,皇上会放弃吗?”
凌君翌没有回答,而是慢慢地走到蓝胜面前,深邃的眼眸内笑意似有若无,“朕不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天绝不会放弃。”
听闻,蓝胜突然跪了下来,声音从未有过的坚定,“恳请皇上派微臣寻回朱雀巫女!”
此言一出,宋楚天终于恍然大悟。微睁大的双眼凝视着皇帝。
凌君翌冷峻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蓝胜。蓝胜一直是个颇为自负的谋臣,从未在他面前三跪九叩过,平时的行礼也是微微颔首而已。而今日他却为了寻找巫女一事跪下了,凌君翌突然有说不出的感动。
“此事事关重大……”他生怕打草惊蛇,让她又再度陷入危难中。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亲自去找她。然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仿佛隔了座山,一旦她走出了皇宫,他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蓝胜丝毫没有动摇,诚恳地说:“臣明白,所以更应交给臣来办。臣必以皇上所信赖的谋略寻回巫女,竭尽所能,定不负皇上所托!”
那一声声坚定的承诺紧紧叩响着凌君翌的心门。他将目光转向宫外森幽寂静的夜色,月儿弯弯透着清冷皎洁,昏暗泛蓝的绵云被微风缓缓吹向看不见尽头的远方。是的,被巨大奢华的宫殿阻隔了视线的遥远的前方,是他永远到不了的彼岸。
“准。”
那抹金黄色的光晕在这个字说出之后就越发显得明亮绚烂,仿佛心中藏埋了许久的心愿终于又有了实现的可能。凌君翌负手于身后长挺玉立在窗前,玄色九龙长袍映衬得脸俊逸盎然。随着渐渐泛起的晨光,笑容淡淡挂起,宛如风华绝代。

天泷1520年七月,赤烈国皇帝昭告天下,朱雀巫女已惨遭天绝门杀害。告示一出,立刻引起天泷大陆各国轩然大波。
赤烈国举国为朱雀巫女举行了国葬,在首都沐汐城皇宫旁建立了一个衣冠冢。赤烈国百姓念及巫女曾经给予过他们的信仰,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
然而对立的,思及巫女的纯洁无私时总会记恨着天绝门的残忍,如此一来,一股暗势力的仇恨在整个赤烈国百姓心中渐渐滋长,乃至整个天泷大陆大凡同情赤烈国朱雀巫女遭遇的人。仇视天绝门达到了空前的高涨,催化着仿佛即将而来的战争。
***
黑色寂静的水晶宫殿内,不同往日般灯火通明。
男人一身戎装,脚下长靴踏在石砖上传来沉重的咚咚声,高大魁梧的身材在烛光下显得狂妄与张扬。他一步一步穿过大殿向右转,经过长长的走廊在内殿的大门前停了下来。须臾过后推开雕花大门走了进去。
内殿不同外殿,脚步声发出的回响小了许多,从空旷转为沉闷的。男人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径直走向尽头。那里依旧是那张笼罩在帷帐下的床,只是此刻这里比过去更加沧桑。
男人站在床边望帷帐里望了一眼,用富有磁性的低沉的嗓音说道:“你可曾知道,你忠心的梵魔丢了一堆麻烦给我。”
帷帐里的人轻咳了一声,仿佛是在笑,“凌君翌果然……厉害,一张告示……表面是昭告天下,实则……借刀杀人。”满脸的皱纹随着嘴部的蠕动丑陋地一跳一跳,眼神渐渐没有了聚点,“我……就要……要死了……以后就……就看你……你的了……”
男人挑开帷帐,里面的老者已经安静地闭上了眼睛。“真是悲惨。”他厌恶地转过头去。离开床边,环望四周,立刻有两个戴着面具的人影出现在他身后。未等男人转身,两人就干脆地单膝跪地,拱手道:
“属下月魔(烈魔)恭迎新门主!”
“啪啪”两声响亮的击掌声响起,男人回过身,看了一眼月魔和烈魔,问道:“怎么少了一人?”
“回禀门主,梵魔至今下落不明。”柔美邪魅的女声从月魔的口中发出。
“是么?”男人绕到两人身后,指着床上说道,“厚葬他!”
“属下遵命。”
“等等!”
“门主还有何吩咐?”烈魔转过身问道。
男人坐在门主椅上,手指有规律地敲打在扶手上,如鹰般锐利的眼扫向烈魔,“务必把梵魔给我找来!就算是死了也要把尸体带来!”
烈魔颔首,声音里透着些许玩世不恭,“属下定当为门主办到。”
“很好!”男人勾起唇角,终于在烛火下露出了容颜,刚毅的带着浓重的男性味道,全身散发出压倒性的狂妄气势,一看便可知是个军师级别的人物。
“你们就等着看我祈轩刃怎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吧。”那一用力硬生生地将扶手击得粉碎。
***
仿若迷宫一样的树林,草长茂盛,木如参天,树梢上枝繁叶茂,渗透着玉露。湿气云翳,踏在草上发出清脆的水声。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这里湿露个透彻,淋了整整一天,宛如回到了最远古的样子。林间缝隙里杂乱无章射下的夕阳霎那照亮了这里,就像重新被神仙记起,留下光晕笼罩树林上空,一片世外桃源。
然而片刻过后,若有若无传来轻微的马车声,在树林里显得格外突兀。鸟儿停歇在高高的枝头,虫儿躲进泥里,溪流里的鱼儿沉在水底,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一下子只听得那马车声,由远及近,如雷鸣般。
待驶到近处才看清那是辆极其奢华的马车。车厢周围镶嵌着精致的绣纹,上好的红木制成的木轮边框,就连那窗口处的布帘也不是平凡人家所用,在前赶路的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雄赳赳气昂昂。马车夫一边小心驾驭,一边四顾周围。这里人迹罕至,隐约间还能听见鸟兽的声音,他当下顿觉不安,凭着多年驱车经验,若不赶在日落前走出这林子,恐怕会有不测。马车夫心一冷猛抽了下马鞭,那两匹马吃了痛加快了步伐向前奔跑,顿时马车内颠簸不已。
马车一路飞快驶过,在泥地里留下深深的车轮印。可突然马夫像看见了什么似的猛勒紧了缰绳,马一惊,前蹄高高立起,发出嘶鸣声。他连忙稳住缰绳,那两匹马这才安静了下来。吁了口气,擦了下满头的大汗,他却听见车内的人问道:
“恃鹰,为何停下?”声音中透露着一点不满。
那被唤作“恃鹰”的车夫走到车窗边,轻声道:“回爷的话,前方似乎躺着一个人。”
“你且去看看。”
“是。”
恃鹰转身便向前走了几步,拨开略显高长的树草,他惊讶的看见竟是一名女子躺在地上!衣裙破损不堪,露出的手臂和脖子满是大大小小的擦伤,更甚者那左脸庞有一道鲜明的长而深的伤口,像是被利剑所至。唇色发白,脸色也极不好。“不会已经死了吧?”恃鹰蹙起浓眉,将手指放在女子鼻间。感受到极其微弱的气息,他忙跑向马车的方向,对车内的人说道:“爷,是名女子,许是从那上面的悬崖掉下来的。”
“死了?”
“尚有微弱气息。”
吱呀——车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双白如凝脂纤长的手扶在门框上,淡淡的清香随着走下来的人愈来愈真切。长而优雅的头发简单的被束缚于身后,颀长的身形面对夕阳站立,将他的影子拉的冗长。他慢慢地转过身子,那一眉、双眸、一鼻、一唇仿佛是浑然天成的御赐,点点中渗透着高贵和儒雅。
“爷,您怎么下来了?”恃鹰讶异地问道。
“带我去看看那女子。”
男子随着恃鹰走到那女子身旁,低下身。由于女子侧卧着,衣衫又破损很大,背部肌肤在光照下若隐若现,几乎衣不敝体。恃鹰觉得窘,忙别过了脸。但那男子仍旧细细打量,目光所及之处带着寻味。突然,一抹朱色映上他的眼底,令他怔了半晌。目光再转到袖下,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块精致的玉石,拾起端详了良久后,男子终于不动声色地勾起了唇角。转而对恃鹰说:“既然有救就将她带上马车,待出了这林子找大夫给她看一下。”
“是,爷。”
恃鹰目送着男子走向马车,回头望了一眼地上的女子,皱起的眉头仍未舒展开来。一向不管闲事的爷,今儿怎么会想救这女子呢?莫非爷看上她了?可依这女子脸上的伤口来看定是被破相的,爷绝不可能会看上这样的。恃鹰仰天无奈的一叹,爷的想法他依旧摸不出半点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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