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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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您有没有恨过人?”
“若樱为何这样问?”
“只是突然想到罢了。师父,恨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
“其实恨与不恨,都只是过眼云烟,关键在于是否能放下这些。若樱,我愿你永远也不要知道恨的滋味。”
若樱永远无法忘记那天,永远记得当时自己是怎样摆下碗筷,转而攥紧励儿的手,将他护在身后。她还记得,除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外,再一次听不到其他。
那张有着绝世容颜的脸,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境中,那个清冷的声音,无数次将她从噩梦中惊醒。如今,宛如命运之轮发生偏转,它们全都栩栩如生地摆在眼前,那种震惊将原本埋藏了很久的怨恨,一点一点释放出来,仿佛能看到它们化作妖娆的藤雾,在昏暗的空中勾勒出一缕缕颓靡的画面。
原来这便是恨。
金大爷拉过梵魔的手,“阿澈,要不是有你在,凭我这把老骨头,哪能弄来这么多干柴。”他低头看那虎口处的茧子,只觉比昨日更加粗糙,顿时落下两眶热泪。
“老头子,你怎么又说这种胡话了?有客人在呢!”金大婆别了他眼,转而对身旁的梵魔说,“阿澈,肚子饿了吧,这就开饭去。”
梵魔微点头,搀扶着金大爷向里走去。隔着栅格,他隐约看见有个陌生的身影站在桌边,尽管看得不是很真切,可他仍能感觉到那里传来的敌意,没来由的让他皱起了眉,提高了警惕。
“秦姑娘,让你等这么久真抱歉。这孩子叫阿澈,今日替我和老头子多砍了些柴回来,这才回来晚了。”金大婆没有注意到若樱的颤栗,笑着坐下,“阿澈,这位是秦姑娘和励儿小兄弟,今日要在这里借宿一宿。”
若樱不明白,她竟还有勇气留在这里。原本想大吼一声,告诉金大婆金大爷他是天绝门的杀手,是梵魔,不是叫阿澈。可是,突然转念想到,若现在拆穿他的身份,势必会令他大开杀戒,况且如今她这副模样,也许他都不记得了。
她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结果便能刹那间揭晓。
那双冷峻的眼眸依着金大婆的话,终于有了若樱的身影,然而只是一眼,或者说如清风拂过般的一瞥后,便默然地扶着金大爷坐下,接着自己也坐了下来,恍若根本就不认识。
“秦姑娘,你怎么了?”
若樱回过神,发现大家都坐下了,唯独她一人还站着。她又看了一眼梵魔,见他仍旧沉默地吃着饭,便干笑了两声:“没事儿。”
“那就好,见你脸色那么苍白,还以为你不舒服了。”金大婆关切地说道。
“我只是觉得,阿澈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说完,又向梵魔看去。
“是嘛,那说明你们两个人有缘了啊。”
听着金大婆善意的笑声,若樱这才坐了下来,可是望着桌上的菜,她突然没有了胃口,只一个劲儿地给励儿加菜,仿佛唯有这样,才能抑制心中不安情绪的滋长。
梵魔刚才看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感情。虽然她知道他是一个残忍的人,没有资格讲情感,可是那天他痛下杀手时,眼里是充斥着冷情,并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如同冰块般令人窒息的冷酷。然而今日,眼里那样陌生的神色,她还是头一回瞧见。就算因为这伤痕他不认得她,可该有的酷戾呢,怎也会一同消失了?尽管在听到他声音的那刻,她仍旧会感到害怕,可今日看到他站在面前,那股惊慌却又不见了,仿佛忽然换了一个人。
晚上,若樱早早哄了励儿上床睡觉,自己却没有一点睡意,也无心睡眠。她一个人走到院子外,望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独自伤感。念迩,你还活着吗?殷翼晗,你是否已经被梵魔……还有,连她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的凌君翌。他是否已经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是否以为自己已经坠崖身亡?
这些她欠他们的,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偿还的那天。
她往林间一望,却见有星点光影,只是夜太暗,她并不看得很真切。她本不想一探究竟,可最终还是放不下心来,便悄悄地走近了些。
那是……若樱连忙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因为面前的人正是梵魔。她也不知为何,尤其在这样的夜色下见到他,总会令她感到不安。
梵魔几乎忘我的沉浸在练剑的氛围中,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若樱的到来。他轻挥手中那把软如蛇身的长剑,轻巧地穿梭与周围的树木间,所到之处,无一不飘落下凌乱的树叶,宛如刮来了一阵叶雨。他时而矫健地跃起,时而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如繁华落地的叶子缓缓在他周围落下,衣摆和着风慢慢停止。在这样的夜色中,若樱无法否认,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孤傲气质确实令她都要折服,而不知不觉的,他深幽的眼里蓄满了戾气,仿佛接下来就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夷为平地。
樱冷嘲着看向梵魔,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石头,毫不犹豫地向他扔去。
梵魔本是闭着眼站在林间,身后有东西飞来在他听来十分清楚,他迅速地用剑往身后一挡,石头的力道将软剑向前弯曲到了极致,然后被剑的韧性反弹,更加快速地向后飞去。不知是不是他有意改变了方向,那石头轻擦着若樱的耳畔落到身后,而梵魔站在原地一动都未动,就连双目仍是闭着。
石头擦边而过的余音袅袅回荡在耳边,若樱沉下脸来,仿佛不经意般拢了拢被扬起的头发,走近了几步,说道:“果然,作为天绝门杀手的你,这警惕性还保留着。”声音中透露着嘲讽。
梵魔转过身,睁开双眼。他紧绷着下颌,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因为这道拜你所赐的疤而不认得我了?”若樱继续靠近他,尽管双腿越来越感到无力,但仍旧坚持着仰起脸。
月色轻柔地洒在那道粉红的疤痕,若樱仔细地观察着梵魔的每一个神色,如果这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话,那么他应该会有所反应。
然而,片刻过后,梵魔深幽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睫毛都未动一下。若樱望进他眼底的黑暗,有一种她说不出的感觉,虽然仍旧是那个令人胆寒的人,可现在却没有了残忍的味道,刚才瞧见的戾气也只是出现在他舞剑的时候。难道他真的……?
“秦姑娘,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半晌,他清冷的声音出现在头顶上,若樱觉得胸口闷得难受,仿佛堆积了许久的怨念无处诉说,忍耐到了极点,无法再继续下去。猛地,重重地想推开梵魔,无奈手臂上的力量终究太单薄,没有推倒他,反而使自己向后摔倒,此刻她后悔极了,也不知哪来的胆量,竟然敢推他?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落在了梵魔的臂怀里,这个她十分怨恨的男子。
她愤恨地甩开他的手,语气从未有过的激烈:“我怎么会认错人?梵魔,你不要再装了!”
一抹怒色从梵魔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皱着眉头低头看她,却见她紧咬着下唇,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不知为何,那包含恨意的目光在他看来熟悉至极,可是脑海里苦苦搜寻后,始终找不到源头。
他突然觉得头疼得像要裂开一般,一把收起手上的剑环绕在腰间,然后经过若樱身旁离开了林子,再没有看她一眼。只留下一阵余风恍惚,扬起的如瀑布般秀美的长发下是若樱面目的冷若冰霜。
她只觉得那是他心虚的表现。可眼下已和他挑明了一切,他是否会有所行动?她不禁懊恼极了,要是他去伤害金大婆和金大爷,那该如何是好?
“秦若樱,你真是个笨蛋!”她转身欲往回走,却被一个身影拦住了。
金大婆站在院子口,一如平常挂着和蔼的微笑。若樱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刚才和梵魔的对话她是否都听见了?她不想再瞒下去,想要马上开口告诉她,那个阿澈是天绝门的杀手。
“金大婆,其实……”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金大婆这时打断了她的话,自己说道:“秦姑娘,你真的误会了。”不去看若樱脸上的表情,兀自坐了下来,独自陷入了往昔的回忆,“那天,雨下得很大很大,我正犹豫要不要出林子去镇上买些东西,推开门便看见有人倒在院门口。出于好心,我救了他,好在也只是发烧,除了脑袋后面的伤外,身上再也没有其它的伤口。过了好几天,他醒了过来,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告诉我他叫炎澈。后来我又问了他别的问题,比如家乡、亲人,可回答都是不知道。我又给他请来了大夫,大夫看了之后也只是摇头,说没有任何办法。我和老头子这一生都没有孩子,既然阿澈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让他做我们的孩子也好。只是他的性子一直很淡,很少说话。”
“真的是失忆了吗?”若樱仍有些不相信。
“到今天,他留在这里已经有两个月了。”金大婆点着头。
若樱心里苦笑连连,“可是,金大婆,你不知道曾经死在他手里的有多少人?那些都是无辜的生命。”
金大婆叹了口气,她站起来走向若樱,“可我相信现在的阿澈,他不会轻易夺取别人的性命。”
“一句忘记了就可以和过去一笔勾销?未免太可笑了。”
“秦姑娘,为何你要一味地去计较过去?往事已矣,何必如此执着?”
往事已矣?她也想往事已矣,可那些就像梦魇,不时地出现在她的梦里,令她如何忘得了?他做的那些事,那些悲痛却都由她一人来承担,殷翼晗的恨,阿佐他们的冤,凌君翌的失望,对她来说都是无尽的深渊。可当她终于找到了始作俑者,想要将这一切的恨都加注在他身上,却被告知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她试着想要恨他,可刚才看见他陌生的眼神,她无法狠下心来。一个心中没有一点坏意的人,对他存在这些恨意又有何意思?
她揉着湿润的眼眶,强颜欢笑,可是话语中的哽咽泄露了她此刻的悲伤:“金大婆,要是那些死去的人能够原谅他的话,我也会释然一切。”
金大婆将手放在若樱的肩上,“救他回来的那天,看到他背后那些伤痕,我就知道他的身份是个忌讳。可是既然上天都给了他重生,我们又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呢。”顿了顿,又道,“你的恨我能理解,可是这样的冤冤相报又何时了?为何不能放开仇恨,这样不是能活得更加快乐吗?”
有一瞬间,若樱以为站在面前的是师父,她纵容着心里面压抑着的悲伤,伏在“师父”的肩头,从抽泣变为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大把,全都留在了“师父”的衣上。这一次,她是全身心地沉浸在泪海里,忘记那些仇恨,像个孩子尽情倾诉那些过往。
她也因此明白,只有面对师父,她才会卸下伪装,露出本色。也因此知道,她仍旧一如既往地爱着她,甚至比过去更强烈。
金大婆的怀抱如同那片温暖,渐渐化解她心中的茧子,尽管那是她以为永远也解不开的心结。
黑暗中,炎澈站在离若樱和金大婆不远处的树后,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他望着夜里的浮云,精致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眼里有了什么慢慢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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