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怕花婆婆反悔似的，席素妍快步离开御花园，跨出园门，向身边的苏嬷嬷问道：“我看那位花婆婆不是普通宫人，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苏嬷嬷道：“她是内府的掌园女史，姓花，她在宫中许多年了，她的名字谁都记不得了，因着她极善养花，皇后娘娘让她打理交泰殿的御花园，时间长了大家都称她花婆婆。”
“掌园女史么？”席素妍又道：“女史不都有专门的住所，怎么会住宅淑芳宫的左院之中？”
苏嬷嬷道：“因为内府的住处太远了，淑芳宫的栗娘娘便让她住在临近御花园的自己宫内，也方便她就近照料园子。”
“粟婕妤吗？”席素妍想起这位皇后派的后宫嫔妃，这些后妃从前她大多见过，但那时并未深入了解宫廷，哪位娘娘居住在哪一宫中这些事情几乎没有任何了解。
“是，栗婕妤娘娘是淑芳宫的主位。”苏嬷嬷指了指不远处的红墙环绕的宫室道：“栗娘娘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进宫已经有三十多年了。”说着，苏嬷嬷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栗婕妤从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
席素妍微微吃惊，仔细一想又有些了然，一个宫女如果没有人扶持，就算是得了宠也做不到二品夫人的位置。
“苏嬷嬷，帮我准备些简单的衣物，明日我好到园子里去。”她这一身繁杂的宫装可没法在花草中走动。
苏嬷嬷愣了一下，她原本以为席素妍只是说说罢了，没想到她真要到御花园中摆弄那些花草。她不解地问道：“娘娘，您为何如此？若是喜欢养花，在永华宫中养几盆花便是了，何必到御花园中日晒雨淋呢？”
席素妍摇头，道：“我在家中也时常摆弄园子中的花草，那位花婆婆说得不错，花草皆有灵性，珍稀的品种更是难养。这养花弄草也是有学问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摆弄的。”说着，笑了笑，又道：“我见御花园中许多珍稀花卉，这些花的品性各不一样，能把这许多种花都养植出来的人也能称得上是国手了。”
“即是如此，娘娘大可让人将花婆婆请到永华宫中传授，也犯不着到御花园中抛头露面。”苏嬷嬷不悦道，若是让皇后知道岂不会责怪自己没照看好她。
席素妍停下脚步，转身注视着苏嬷嬷，正色道：“嬷嬷，你有仔细看过御花园的那些花吗？”
苏嬷嬷一怔，点头道：“看过，当然看过，从前陪着皇后娘娘的时候就常去赏花。”
席素妍又道：“方才在御花园，虽然满目繁花，艳丽非凡，但其中许多名花虽然开放，但花色并不纯正，植株小而孱弱，这些花株一旦遇到天色变化或是虫病很可能就会枯死。”
苏嬷嬷想了想，道：“娘娘说的不错，从前皇后娘娘在园子里赏花时也曾说起过，为此还罚了花婆婆，只是这宫中除了她，本打算撤换她，再无别人有那本事，也只能留她在园子中了。”
席素妍点头道：“其实，并非是花婆婆不尽心照料的缘故，只是这些花草的娇贵比人更甚之，每天洒多少水，晒多长时候，什么时候除叶都十分有讲究，这园子里面许多花，花婆婆又年老，手下的宫女太监大多粗鄙，不懂此道，时常照顾不过来，所以才会让其中一些花没有长好，这才皇后娘娘动怒了。”
苏嬷嬷道：“想来也是如此，这些奇花异草可是花费无数心血收集而来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伺候好的。唉，皇后娘娘生花，若是让她见着那些宝贝花草枯萎，岂不伤心。”其实，花婆婆技艺虽好却并非无人可及，只是花匠一行，几乎都是男子，又怎么能让宫外的男人随意出入后宫呢？便是皇后娘娘再喜欢花草也不敢冒宫里的禁忌召人进宫种花。
席素妍叹道：“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到园子中帮花婆婆照料那些花草。”
苏嬷嬷大为不解：“这，娘娘，这又是为何？”
席素妍转身向交泰殿方向拜了一拜，正色道：“苏嬷嬷，我到御花园中伺候那些花草，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为了报答皇后娘娘的恩情啊！”
苏嬷嬷一怔，急道：“娘娘，这如何使得！”
席素妍淡淡一笑，道：“皇后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身无长物，如何能报答娘娘的恩情，我日思夜想，今日见到这园子方才想到这法子，娘娘喜爱花草，奈何花婆婆一人不能照看周全，我自小喜爱养花弄草，还曾经得过名师指点，若是我能从旁协助花婆婆定然可以养出让娘娘满意的一园花草，也遂了我的报恩之情。”
苏嬷嬷一听之下，大是感动，动容道：“娘娘感恩之心令奴婢汗颜！”说着，她感慨道：“这皇宫之中的人天天嘴上都说着谢恩，感恩的话，可又有谁会像娘娘这般以身报恩呢，若皇后娘娘知道了也会感到欣慰的。”
“苏嬷嬷，”席素妍神情严肃道：“这事，仅你知道即可，万万不可传了出去，更不能告诉皇后娘娘。”
“是，奴婢明白！”席素妍最后的叮嘱让苏嬷嬷更是感慨。
自此以后，席素妍果然每日卯时便到御花园中为照料花草，辰时到御书院中继续看书，每晚戌时又到院中。她早晚都来比一般宫人起得还早，又是一身宫女打扮，也不让苏嬷嬷跟随，花婆婆手下的使唤太监宫女只当她是哪宫的宫女，花婆婆自然不说破。不过，席素妍确实懂些养花之道，加上她又刻意的学习，很快便得到了花婆婆的赞赏，席素妍把她手下的三个太监两个宫女的活计又调整了一番，安排他们做些简单的事情，至于花草的回水、施肥、除虫此类的事情则是她和花婆婆亲自来做。
花婆婆有了席素妍的帮助，照料起园子来更是省心不少，从最初的忐忑不安到每日盼着她来，花婆婆将自己的技艺倾囊相授，这虽然是迫于她侍书女官的身份，但更多的还是感叹她的天资，毕竟在这深宫中能够找到对这门技艺有兴趣又有天份的徒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早起晚归了一个多月，御花园中的花卉变得更加繁盛，连最难培育的红炙都吐出了新芽，而最初在园子中看到的那朵红炙的花蕾也逐渐绽放，虽然开放的速度很慢，但已经能看到如其名字般艳丽的花瓣。席素妍对这些从西域传来的奇花格外的喜爱，忙碌之后总要来看上一看，松松土除去老叶，然后和花婆婆闲聊一会，虽然在宫中生活了四十多年历经三代君王，但花婆婆似乎从不提起过去的种种，也从不说任何一宫中的事情，席素妍试探了几次后，也不再问起，只说些花草之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这方寸之地的深宫内院之中，席素妍当然知道这事情会传出去，她本来也没有真心想要掩藏着，只是没想到来的是眼前这位，微微叹气，席素妍恭敬施礼：“四殿下！”
“真没想到，”刘志啧啧道：“天都第一才女竟然在御花园中挖土拔草，还是我看错了？”
席素妍微微一笑，道：“是，殿下，您当然没有看错！奴婢的确在打理这园子中的花草。”
“万花吹拂，且向花间留晚照……席侍书莫非是要在这花丛中寻找诗意么？”刘志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
席素妍仍然恭敬道：“殿下取笑了。”这位四殿下脾气古怪得紧，都说他性格孤僻，不大爱管宫里的事情，怎么却总喜欢挖苦她。
刘志见她神情仍然不卑不亢，不禁有些恼怒，冷道：“席侍书此般做为是要寄情花草，还是别有用心呢？”
席素妍一怔，苦笑道：“殿下言重了，奴婢不过养花弄草之举，哪里谈得上别有用心呢？请殿下明鉴。”
刘志笑了笑问道：“可知宫里有人唤你什么吗？”
席素妍淡淡道：“殿下请讲！”
她的淡漠的神情让刘志又多了几分恼怒，他冷笑一声道：“你可知宫里的人都唤你“花奴”。”
“清霜醉香蕊，皎月照红艳。愿为花中奴，风光人不觉。”席素妍低声轻吟，神情间有淡淡的落寂和凄婉，微微向刘志一施礼不等他回话便转身离去。刘志愣在当场，没有计较她的无礼，只反复吟念着她的诗句，怔怔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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