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书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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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呼啸着刮在脸上,仿佛片片刀割。我的脸部被冻得发紫,一面搓手呵气,一面观望着一波一波的将士踏上征程。二月的关中气候格外寒冷,天空飘着细雪。听当地的老兵告诉我,这是今年关中最后一场大雪。
在皇甫嵩眼里,凉州王国的叛乱好比这场大雪。假如毕其功于一役,剿灭叛军,关中地区就会暂时安宁。倘若剩勇追穷寇,再击垮撤退途中的氐羌叛军。那么影响大汉帝国百多年的羌乱,有望得到消除。羌乱是大汉与羌人之间的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它既让帝国元气大伤,同时羌人部落也由盛而衰。至于五胡乱华时期的羌人不过是一种回光返照。羌人是继匈奴之后第二个长期与大汉帝国抗争的民族,也是继匈奴之后第二个在与汉帝国消耗中衰败的民族。
想当年六军上陇,只有董卓一军完存。汉帝国在凉州的经营可谓一笔糟。此刻的皇甫嵩又面临着一个历史机遇,一个打垮反汉羌人残余势力的良机。如果幸运的话,即便帝国不再经营凉州,也可以确保太平时期十年内关中地区免受来自西面异族的战乱。大汉帝国拥有疆域辽阔的国土,四境随时可能崛起新的异族,但是以皇甫嵩敏锐的判断,至少西面十年以内不会崛起强盛的外族。
所以他会不遗余力追歼王国,甚至不顾部下的劝阻。此次出征,包括他的老部下都反对,以董卓为首的凉州派将领也引用兵书‘穷寇勿迫,归众勿追’反对他。但是皇甫嵩力排众议,坚定不移要将王国及氐羌叛军歼灭在凉州边境。之后他要上书朝廷,在凉州经营十年,从而让帝国的西面一劳永逸。
我把头盔往下拉了拉,头罩挡住鼻子和耳朵,只露出对鹰一般的双眼,兴奋地注视着全屯一百兵士。“准备好了没?”我高声问道。
“没问题!”从人群里我发现伤势刚刚恢复的李鑫。我朝他递个微笑,然后又对众人高喊道:“这次出征,皇甫将军有令,要把敌人消灭干净!”最后两字,我提高至少一倍的音量,为了唤起将士们的热血和斗志。
“喝~”一百骑兵擎着马戟,戟锋组成一道死亡森林。
为了彻底打垮凉州反叛势力,皇甫嵩把追击部队分成三批。有层次有纵深地对撤退的叛军实施追击。最先出征的三千骑兵扰乱敌军,延缓叛军撤退速度。第二批三万骑兵与轻装步兵混编,负责追杀逃窜的敌人。第三批是董卓的数千部曲以及后勤补给,负责运输粮草辎重,以便大军集结后在凉州与羌人进行最后决战。
我屯在第二批主力部队中。二十多屯的骑兵专门负责保护步兵主力的两翼。此次平定王国叛乱,大汉帝国先后征召调集骑兵多达五千。当河北的张纯等人造反时,镇压的官军不得不依靠幽州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逃亡中的王国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识破汉军的追击行动,立即采取相应防御。此次叛乱王国联合军民杀死凉州刺史耿鄙。狡猾的韩遂立刻勾结耿鄙的军司马马腾推举王国作贼首,给自己留下充足的回旋余地。当威名显赫的皇甫嵩来到陈仓,很快他就诱降马腾。这一招让王国对韩遂起了疑心。马腾与韩遂是结拜兄弟。王国对韩遂起疑,韩遂也对王国有戒心。
然后皇甫嵩让马腾说服韩遂。韩遂在西凉有个绰号“雪狐”,分析目前局势后的他发现己方粮草耗光,那么联军回到老巢以后又要为军粮搞窝里斗。与其在凉州做贼,还不如接受朝廷招安,在凉州做军阀。他的倒戈来得迅猛,并且抽走大部羌人,叛军穷途末路,提前撤退。皇甫嵩掩旗追杀,一路追到天水郡。王国发现他的步兵再也跑不动,于是集结部队与汉军决战。
这次决战在天水与陇西之间的渭河平原。如果不是叛军筋疲力尽,王国是绝对不会选择在这种不利的地形下与汉军拼命。十二三万叛军在依托台地的险阻与皇甫嵩的骑步混编作战。皇甫嵩没有立即采取攻击,他让部队退回到平原地形,分派部分骑兵抄前劫掠叛军所剩无几的粮草。王国叛军陷入逃被追,攻又不敢攻的尴尬境地。任何人会傻到拿步兵在平原攻击骑兵营帐,但是全军因粮草匮乏哗变后,王国只好硬起头皮攻打平野汉军营帐。
汉军列队,严阵以待等着贼军前来。前面清一色的步兵方阵,骑兵被雪藏在阵后。

“呜~”平野响起进攻的号角。疲惫的贼军发动第一次进攻。喊杀声已是雷声大雨点小,飘入汉军耳朵就像猫叫。“弓箭手准备!”军旗一指,前排三千弓兵弯弓搭箭,三千支锋利的箭镞对准冲锋的叛军。汉军方阵死一般的寂静,以逸待劳的箭矢让人窒息与恐惧。贼军冲到近前,遭受到飞蝗般的箭阵。第一轮冲锋就躺下上千具尸体。
“将军,不能再攻啦!”阎忠再不紧告王国,后果不堪设想。稍微有点力气的贼军都死在冲锋时的弓弩下,剩下更是疲惫不堪的士兵。
贼军陷入对峙。双方谁也没再发动攻击。广阔的平野下,两边巨大的阵型,如同在大地铺下两块色彩不一的帷幕。汉军是一早饱餐之后才列队待发;贼军饿了整整一晚,又僵持足足三个时辰。
“父亲,还不下令攻击?”皇甫鸿很疑惑,力主追击的父亲,赶上贼军却突然变得沉稳。
皇甫嵩望着对方的旌旗,平静异常。敌人还有残存的气力,消耗完最后的气力,我军就能以少击众,如狼吞羊。
“将军,您犹豫什么?”
“知道曹刿论战的故事么?王国的叛军很快就会‘三而竭’。”
我在皇甫嵩身边不远,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这是一场大规模战阵,我有股热血沸腾的感觉。贼军开始擂鼓作第一次冲锋,发现我军巍然不动。冲锋的敌人退了回来。敌方主阵开始哗然。战争比的是实力较量,也比的双方心理。当然任何心理较量也是以实力作为根据。
朔风刮得旌旗猎猎飘响,皇甫嵩仿佛变成一尊石像,只有他那敏锐的眼神密切注视着战场任何细微的变化。无论敌我,细节的改变反映双方将士心理的变化。敌军在冲锋到不由自主地后退,足见他们丧失穷寇的斗志。
战鼓雷动,贼军开始第二次冲锋。上一次冲锋后,王国杀死数名首先逃回的队率。这一次他声厉色荏地吼道:“都给我冲!谁要是后退,就杀谁!”丧失斗志就没有纪律,没有纪律只会任人宰割。连续三场箭雨,上万只箭镞,留下三千多贼军的尸体。叛军退回,重新集结。王国再也没敢杀人,他心中都是阵阵恐惧。
平野又是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或许王国听说曹刿论战的典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没有也不愿意第三次擂动战鼓。恰恰是这时,皇甫嵩突然开口,他用深沉稳健的口吻高声喊道:“本将军皇甫嵩从来不杀降兵。放下武器一律免死!”
他的喊声划破平野的寂静,穿透重重雪花,仿佛一个炸雷在叛军上空响动。许多部将劝阻皇甫嵩:困兽犹斗,何况是人。皇甫嵩必须给穷寇留下活路,让困境的猛兽放弃拼死的念头,然后变成疲软的羔羊。贼军看到一线生机,迅速阵型松散,队伍涣散。
“擂鼓进攻!”优秀的主帅总是能敏锐地洞察战局的变幻,他的决策果断迅猛,不给敌人调整的机会。
“杀~”随着怒吼,三万步兵大踏步冲过去。仿佛一座城池在平野快速移动,四周气流在巨大压强下凝滞。双方将士刚刚接战,皇甫嵩又下令道:“骑兵出击!”
五千兵刃同时高高举起,迫不及待的骑兵将士们露出凌厉的杀气。白茫茫的地平线冲出一片黑色潮水,战鼓声低沉震撼,惊天动地。五千骑兵朝着贼军右路进行突袭,汉军骑兵采用锥型阵,密密麻麻仿佛巨大的铁锥,正气势磅礴地扫荡所过的每一寸土地。
贼军松散的阵型在铁锥撞击下,一击粉碎,再击又散。一千个,两千个,铁蹄每轮冲锋下,敌人死亡人数以千人计算。侧翼崩溃,前军遭殃,后军只有仓皇逃窜。辽阔的原野,混乱的贼兵沦为汉军屠杀的目标。除了投降,就是躺下的一具具尸体。终于战到黄昏时分,王国率领万人逃走。投降三万贼军,杀死八万余人。盾橹在血泊上漂浮,尸体堆积成山。
我正在擦拭身上伤口,猛然听到军号声响,皇甫嵩又要继续发动追击命令。赶紧集合本屯将士,跟着数千骑兵马不停蹄追击叛军。在陇西两战两胜,一直追到襄武传来王国被杀的消息。汉军主力刚刚抵达襄武,突然朝廷使者发来书信,皇甫嵩面色陡然变得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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