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的手微微颤抖，显是使者书信的内容让他很受打击。漫天飘舞的雪花落在他皱眉的脸上，渐渐发现他的眼眶夹着泪水。到底什么消息令刚才欣喜的主帅突然悲伤？众将领都感觉惊讶。他们呆呆地望着皇甫嵩，谁也没敢上前劝阻。皇甫嵩的神色越来越暗，他仰天苦叹一声，拖得悠长沉郁，说了两个字：“撤军！”
命令一下，三军震惊。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主帅没有实现‘宜将剩勇追穷寇’的诺言，他们只隐约预感到朝廷发生变故。书信要皇甫嵩撤回南北军，任命董卓为并州牧，把麾下部队全部交给皇甫嵩带回洛阳。凉州羌人没机会平定，关中地区潜在的羌乱随时可能再燃战火。
我从没期待过皇甫嵩能改写历史，他的忠心限制了自己的人生舞台。近似愚忠的皇甫嵩拥有上将的才略和魅力，但在汉末历史上只留下一段悲剧与惋惜。但我还是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他能在阅览书信后几秒作出撤军的决定。
怀着一份报答知遇之恩和崇敬学习的心情，我有意无意接近皇甫嵩。在他那里我学到许多关于兵法的实际妙用。虽然目前的我还难以掌握，更别说运用，但我相信通过思考，依然可以从中领悟到一些兵家原理。我善于思考，却经常遗漏细节问题。记得有次考试历史，我因为一个细节阐述不清，弄得不及格。
自从上次听到我开玩笑说要拜师学兵法，皇甫嵩就似乎想栽培我。最近这些天，他安排我的屯部编制在主帐外站岗巡逻。这一夜，我照例在主帅营帐外巡视。夜深人静，许多营屯灯火熄灭。皇甫嵩的主帅营帐居然有灯，火光映射下里面有两个人窃窃私语。一个是熟悉的身影皇甫嵩，另一个我就全然不晓。于是很好奇地近前，刚走到帐下，忽然听见里面一声呵斥：“金柯，我知道你在外面，进来吧！”皇甫嵩发现我的行踪，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大胆奸细，竟敢偷听！”陌生人严厉痛斥我。军队里偷听主将谈话是杀头的罪名。
皇甫嵩问道：“影子照在帷幕上，所以知道是你。可是你不像奸细，为什么要窃听我俩对话？”
“最近见将军六神不定，这么晚没睡，所以我担心您。”我的回答也很正常。深夜主帅不休息，难免守卫的兵士替他担心。
皇甫嵩给我介绍陌生的中年，他叫阎忠，是皇甫嵩的好友，曾任信都令。然后对我叹息道：“朝廷里张让等人在陛下面前说我，朝廷要我撤军。我苦心孤诣想经营凉州，如今是彻底没机会啦。”
“老将军，在下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皇甫嵩的态度。
“说吧！”他于悲愤中仍然不失冷静，善于听取不同意见。
“将军威震天下，皇上恐怕会听信谗言，误会您功高盖主。”
“我是那样的人？”皇甫嵩反问我。他的花白胡须在灯光下看上去格外悲凉。
我对老将军充满感激与崇拜，所以我越来越希望他改变历史，改变自己的悲剧。终于我鼓足勇气劝说道：“将军是一位忠臣，但绝不是匡扶社稷的智者！”话音刚落，心头猛叫道：死罪！死罪！
皇甫嵩没有恼怒，也没有惊奇。他平静地看了阎忠一眼，笑道：“小兄弟与阎兄当年的劝诫如出一辙。”
我诧异地望向阎忠，他笑道：“年轻人能有这般见识，殊为不易，义真兄要多多栽培。”
“匡扶汉室是我皇甫嵩毕生志向。金柯，你为什么说我不是智者？”两双眼神望过来，让我开始紧张。
“时机难以得到而容易失去。时机来了就应抓住不放。因此圣人顺应时势而为，智者利用时机而发。现在将军击破王国，拥有南北精兵，威震天下。这是难得的机会。如果您不能抓住时机，那么今后就无法保住你的名望。”我是顺着历史轨迹给皇甫嵩一个忠告。
“你所说的机会又是什么？”皇甫嵩目光陡然剧变，他又瞪视好友阎忠。记忆回到五年前的一天。
那时皇甫嵩击破黄巾。阎忠劝说他：“上天不有意亲近某一个人，老百姓从来都是拥戴有德之人。将军在暮春受命讨贼，在岁末大功告成，用兵如神，谋略过人。摧毁强敌就像折断枯枝，攻克艰险就像热水化雪。你立下无法赏赐的功劳，拥有无比崇高的德行，却侍奉昏庸无能的君主。你怎么能求得平安呢？”阎忠劝他自立为王，结果被他拒绝。四年后，昏庸无能的灵帝依旧破灭他经营凉州的梦想。他很反感自立，那样会毁坏名节。作为一代儒将士人，他最爱惜名节和德行。
“诛宦官，清君侧！”我还没有大胆到怂恿皇甫嵩反叛朝廷。因为他对汉室忠心耿耿，更因为此时的汉帝国还没有**到说推翻就能推翻的。但是凭他对宦官的痛恨，以及宦官的恶行足以令皇甫嵩走这条路。
“金柯说得对，将军快行动吧！”阎忠从旁鼓动。
见皇甫嵩犹豫，我接着说道：“当今宦官专权，奸人当道，陛下的圣明无法推行，大权旁落贵宠近臣。立有大功者遭人诽谤，如果不早图宦官，将后悔莫及。”
“诛杀宦官，这不是我一人能够做到的。如今国家内忧外患，陛下又患重病，诛杀宦官，大权还不是一样旁落别人的手里。到时候国家真要大乱，天下纷扰，我皇甫嵩一样要背负骂名。我皇甫嵩效忠朝廷，持守臣节。尽管对我有许多毁谤之言，充其量不过流放或罢官，这样还会保留一个美名，即使死了也会永垂不朽。清君侧还是交给陛下处理！”皇甫嵩拒绝了我的建议，让我倍感失望。
他是个迂腐的儒将。不仅仅是愚忠，还有那种酷爱名声以至不可思议的地步。名节或许在他心目里比社稷江山更重要。我连劝他杀董卓的心情都遗失，忐忑不安地离开营帐。从这时起，我不再认为跟随皇甫嵩能够成就大事，我只想早点回到洛阳，等候朝廷的军功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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