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东一路狂奔，马不停蹄进入扬州。终于打探到张仲景在吴郡现身。于是昼夜兼程在吴郡的丹徒找到张大师。张仲景只有三十多岁，医术精炼得出类拔萃。他因躲避战乱，来到扬州，顺路医治病人。
张仲景仔细给我把脉后，摇了摇头。
“大师，我是否没得救了？”看他神色，我的心绷成一根弓弦。
张仲景认真回答道：“百日散毒性果不寻常，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时日不多。”
“那我就知天命好了。”我变得很潇洒。一向斗天斗地斗人的我，永远斗不过病魔。连神医都不能妙手回春，还有谁能救我。
“百日散并非不能医治。可惜需要一种药引。此物长于极寒之地，如果让你寻找，一去一回，根本就来不及。”
我好奇地问道：“究竟需要什么药引？难道当地就没有么？”
“千年灵芝作药引，再配上多种药材。吴郡吴县有户张家，据说家传此宝。他是不会轻易给你的。”
天无绝人之路。我辗转来到张家道明来意。
“千年灵芝是我家传至宝，除非你拿一件宝贝来换。”吃过两次闭门羹后，我终于得到张家主人的松口。他酷爱音律，喜好琴曲，所交换的宝贝竟是蔡邕所作经典琴曲《琴操》。
为了残存的一线生机，我又赶往毗陵蔡邕避难住所。这是一间别墅小屋。蔡邕得罪宦官王甫的弟弟，不得已亡命江海，远迹吴会，长达十二年。
叩门。
开门的是一位及笄少女。清秀的瓜子脸，一双充满灵性的大眼睛望着我，开颜微笑地问道：“请问先生找谁？”少女彬彬有礼，显是蔡邕教导有方。
人命关天，我急忙答道：“在下有要紧事情找蔡先生。”
“家父近日不在，可能明日，也可能三五日便回。烦请先生下次光临寒舍。”这是位知书达理的少女，原来她是蔡邕的女儿。
“太好啦，你就是文姬姑娘。”我的目光充满惊喜，三国里的大才女蔡琰蔡文姬居然被我遇见。
“对不起，先生认错人了。我叫昭姬，这里没有文姬。”少女字字句句讲求礼仪。蔡邕是东汉著名文学家、书法家，也是一代名儒。他的家教非常严格，虽然史书上没有提及他的儿子，但他培养出一位建安时代杰出的女诗人。
蔡邕居然还有其他女儿？我正疑惑蔡琰怎么多出个姐妹，猛然记起史书上记载蔡琰字昭姬，文姬是晋朝避司马昭讳改的字。幸好我历史科班出身，熟读三国，否则还会执着地将少女当成蔡琰的姐妹。
“对！对！对！是昭姬姑娘，你好！”我掩饰不住心头的狂喜，怀着一份欣赏的目光凝视着这位雅丽的少女。见蔡琰准备关门，我又不敢抵门，忙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莫非昭姬姑娘不欢迎在下？”毕竟性命掌握在蔡邕的《琴操》上，我无论如何也要等到蔡老爷回家。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蔡琰引用的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我不明就里，眼睁睁看着木门关闭。只听见里面有个丫鬟问道：“小姐，刚才你说的什么意思？”我竖起耳朵隔着门听个明白。
“交友选择君子。我们连来客的出身善恶都不清楚，怎么能和他结交朋友呢？刚才我那是委婉的逐客令。”蔡琰果真有些才气，赶人走都要带点文学色彩。
夜色已深。窗外传来一阵凉风，蔡琰提了提披肩，抚琴幽幽地说道：“父亲近日也该回家了。”蔡邕因为女儿的婚事赶赴河东，按照预定归期，今明两天本该回来。
丫鬟神色慌张地闯进来，一面跑一面叫道：“小姐，不好啦！不好啦！今天来的那位客人还睡在我家门前。”
“哎呀，他这个人。外面这么冷，千万别着凉啦！”现在已经是夏**气，江南气温开始炎热，只是夜间温差稍大，偶有凉风。蔡琰受刚才窗外凉气的侵袭，感觉有点冷。推己及人，以为我在外面也会着凉。“小翠，叫客人进来吧！让人睡在我家门外，我们这个做主人的未免失礼。”蔡琰生长于大儒蔡邕家庭，一言一行颇具‘礼’字。
她的纤指轻轻拂过焦尾琴弦，拨起一缕天籁之音。调弄几下，幽怨地发出一声叹息。
小翠让我进屋，只打发我睡屋檐。听见里屋琴曲声，我起身侧耳倾听。
一进里屋就听见蔡琰的叹息，小翠慌忙劝道：“小姐啊，你就别胡思乱想啦。河东卫公子听说很不错呢。人长得风流倜傥，而且还有才气，更重要的是家境富裕。小姐将来嫁过去可想福了。”
我心想：呸，享福个屁。昭姬姑娘在三国名女中身世最可怜，卫仲道那个短命鬼难逃干系。若不是他早早夭折，可怜的蔡琰就不会被气回娘家，就不会跟着那个糊涂的老爹在关中受罪，就不会掠到匈奴北庭夜夜苦歌《胡笳十八拍》……
“卫公子什么都好，可惜…唉，我不能嫁给他！”蔡琰又是一声深长的幽叹，这声叹息让我感觉全身寒战。想是她嫁给卫仲道很不情愿，迫于父命难违，无可奈何又不甘心。难道封建家族悲剧又要上演？我开始为蔡家才女担忧。
“现在这世道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虽然卫公子在外面有些风流，可是卫家愿意明媒正娶，小姐还是长妻，地位尊贵。那些妾室怎么也比不过小姐。”社会如此，丫鬟已经见怪不怪。
“我追求的不是名位，是否明媒正娶都不重要。我要的是一个肯真心爱我的人。为了心爱的人，就是牺牲自己的一切，我也在所不惜。卫仲道不是我蔡昭姬的选择。”琴弦在纤指拨弄下发出慷慨激昂的乐曲。一鼓作气讲完埋藏在她心中的想法，蔡琰的内心几种观念和思想的因素经历过反复的搏杀。
卫仲道竟然是个沾花惹草的纨绔子弟，难怪昭姬姑娘才嫁到卫家一年，就成为寡妇。说不定，那风流家伙临死前不知道躺在哪个女人的怀里。不知为何，我竟然有点愤怒。
“为什么就允许男人有三妻四妾？为什么男人就不能对情爱善始善终？”里屋传来蔡琰略带愤怒的声音。这个才女竟是一位女权主义者。在封建男女之间不平等观念压抑下，能有如此胸襟就连我这个大男人都肃然起敬。也只有她这样博学聪慧的才女会产生这种观念。这种平等意识，没有文化素养的女人是无法想像得出。难怪朱熹理学极力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他担心女人学习知识后会反对男权的垄断。这个朱熹，狡猾狡猾的。
琴音飘来，里面饱含着一代才女对命运对传统观念的抗拒。她并不想出嫁，她不愿把自己的青春交给一位纨绔子弟。
“小姐，认命吧。这个社会从来都是如此，我们女人永远也改不了。嫁夫随夫，只要锦衣玉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对命运是否抗争，决定俗女与才女的区别。小翠是丫鬟，逆来顺受；蔡琰不同寻常，她不甘心向命运屈服。
唉，我也是一声长叹。对蔡琰的历史，对她将来坎坷的命运，我实在太清楚不过。这位不甘心向命运屈服的才女最终嫁给三个男人。我忽然想起‘离歌’中的那句‘到最后，我无力地看清，强悍的是命运’。这就是未来的昭姬姑娘的命运写照么？
“琴音缠绵怅惘，昭姬姑娘一定心事重重。适才姑娘那番话实在让人震惊。”我轻轻推开门，徐步走进。一面拍手称赞，一面评价蔡琰的豪情。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男女平等的观念深入人心。所以我容易接受蔡琰的思想。但在汉末，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一种叛逆。一种女权侵犯男权垄断的叛逆。
“原来你懂音律，那小女就不用再对牛弹琴啦！”蔡琰惊喜地叫道。一来因为我猜中琴曲里包含的心事，二来我对她刚才那番大胆之极的话肯接受，便是她的知音。
小翠惭愧地低头，对牛弹琴是委婉地笑她。“小姐，你天赋比一般女子强，就是普通男人怕也没你才华横溢。”
“小翠姐姐笨，只是相对于昭姬姑娘。其实小翠姐姐也很聪明。就像荷花，若拿牡丹比较，它就算不得美丽。其实荷花非常美丽。”隔着窗户，可以望见池塘边含苞待放的荷花。于是我感慨出一个关于相对论的问题。
这在古代自然新奇，尤其是才女蔡琰。为了变得博学，她对许多科目都感兴趣。“先生为什么来我家？”她对此第一个好奇。面对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光临寒舍，主人都会有兴趣知道他来的目的。
我道明来意，希望才女能发发善心。
“很不巧，父亲不在。只有他才会演奏《琴操》，就算把琴稿拿给张先生，他也未必会弹奏。”
看着少女蔡琰那对柳月眉缓缓皱起，也算是一种享受。我对治病也不再抱多大希望。把握这最后的时光，好好享受生活，享受一切美好的事物，成为我最后的洒脱。
“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无聊地谈论着。能和三国才女打发人生最后的时间，机会难得，好好珍惜。
“先生居然知道佛学？传闻洛阳白马寺里的高僧们纵论佛学，深奥精妙。”蔡琰流露出无比惊讶。佛学是外来文化，汉代传统文化里儒学占据统治地位，道学在民间流传。蔡邕是大儒，他的子女自然教授正统儒学，而不会令他们涉猎佛学。然而博学的蔡琰更加对神秘的佛学好奇。她不像父亲那样死钻儒学，对于学术她完全是兴趣爱好。
“我也不懂。对了，刚才昭姬姑娘谈论情爱。在在下认为姑娘你追求的不是情爱。”我扯开话题，对佛学我也是个大老粗。
“那你认为我追求的是什么？”
“爱情。”
我的回答让丫鬟小翠对我大不满，‘情爱’二字对调，就是偷换概念迷惑小姐。这个色眯眯的男人为什么会提出这些非礼勿视的话题？莫非在打我家小姐的坏主意？她愤恨地瞅向我，我除了疑惑还真摸不着头脑。
“什么是爱情？”蔡琰好奇地问我。
“情爱是男女双方先一起相处，然后培养感情，再相互喜爱。譬如昭姬姑娘和那位卫公子。爱情就是男女双方因为相互爱慕，然后才一起相处，直到天长地久。昭姬姑娘追求的就是爱情。”我一语说完，蔡琰‘哦’了一声，心情荡漾。
小翠挡在我与蔡琰之间，催促道：“时候不早了。我家小姐还要休息，先生还是回去休息吧！”不由分说将我轰出里屋。
“小翠，平日里老爷教的礼节都躲到哪里去了？”蔡琰微笑着委婉责备丫鬟礼数不周。
“小姐，你没见到那个家伙一双色眼在你身上转悠么？”
我听说丫鬟把我当作色狼，气得肚子极不舒服。真他娘的倒霉，我都快成冤大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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