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不偏不倚，在地面旋转几圈后竟然神奇地竖立不倒。分不清正反，这就成为一件天大的难事。何进喳喳胡须，摇摇头叹道：“莫非这就是天意？”袁绍暗暗叫苦：兄弟，你怎么如此不走运。到时候大将军因此反悔，真是空欢喜一场。
“老天啊，你救救可怜的刘和吧！”担心何进变卦，我装作痛苦抱头地跪下，一面哀号，一面借助身体下坠的力量带动周围气流变化，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猛烈的冲击力使地面微微颤抖。铜钱就在这颤动下，终于扑倒在地。
“大将军，您瞧，上天给出答案啦！”袁绍趁机替我美言。
“苍天有眼！刘和必不忘老天爷和大将军的恩情！”我一面跪扶着叫喊，一面凝视着铜钱。啊！反面。真他娘的倒霉。
何进弯腰定睛一看，哈哈大笑道：“既然是上天的决定，就遵照上天的安排。刘和，本将军封你为河内太守，以后要忠心社稷，暴境安民。”
好歹混个郡守，地方上二千石的官职。我还是心满意足，须知昨夜贿赂太后前，我以为能混个县令就不错啦。附加许多冠冕堂皇的话，总算得到何进认可。
“河内郡守也算不错。此郡人口繁多，辖县广阔。据说户十万以上，人口六十万以上，所属十八座县城。刘和兄弟，你终于有大鹏展翅的机会啦。”回见二荀，荀彧向我祝贺。
我收敛一切的微笑握住荀彧的手，郑重地说道：“我现在就好比挣脱丝网的鱼，没有水难成大业。如果文若兄肯辅助我处理郡务，那才是如鱼得水。”新官未赴任就开始笼络人才，我的志向不小。
荀彧和荀攸互视后笑道：“刘和兄实在太抬举我荀文若。你我兄弟一场，我也极想帮你。可惜你不是颖川太守，否则我颖阴荀家都可因你而显赫。”汉代门望家族观念深入士人的头脑，许多人在出仕的时候都要替家族利益着想。以荀彧这样清秀通雅的智者也走不出这门第家族的怪圈。
“要不，你和颖川太守商议下，郡守职位交换交换。”荀攸见我怅然，开玩笑地说道。
我长叹一声，陷入沉默。方今乱世，手下没有一位得力的谋臣未雨绸缪，很难在群雄逐鹿的时代生存。
“刘和兄什么时候赴任？到时候文若送你一程。”荀彧也颇为尴尬，毕竟双方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从此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方能聚首。
“要等朝廷下旨，虽有太后和大将军撑腰，可张让那边也不好对付。”这是我最后的顾虑，只要官宦不再为难，就可以建立功名，大展宏图。
几天后，朝廷征辟我为河内太守的圣旨就传到馆驿。更令人惊喜的是少帝额外封我为皇叔。我第一时间把喜讯告诉蔡琰，想到有资格去蔡家提亲，激动得一夜未眠。当天又进西园告别义兄太史慈。
“兄弟终于有了栖身之所。不像我，到现在还没安身的地方，服侍家乡的母亲。”孝子太史慈又记挂起自己的母亲。
“五哥别担心，你我兄弟，你的母亲就是我刘和的母亲。我会将她接到河内，然后与昭姬共同伺候母亲。”我临别时不忘叮嘱道，“洛阳恐怕会有兵灾，五哥到时候可以来河内探望母亲。”无论太史慈志向如何，只要我能尽力孝敬他的老母，便不愁义兄不来河内找我。
第二天就与蔡琰踏上征途，袁绍、曹操等人依依惜别。荀彧又单独陪同我俩继续前进。
“听本初说，此次朝廷征辟，张让等人差点和何进闹起来。大将军这回下了狠心，要和宦官血拼到底。”荀彧将朝廷内幕告诉我。
“本初兄不是接替蹇硕一职掌握西园军兵权么？大将军要杀宦官只需鼓动三军将士，一战定乾坤。呵呵。宦官嚣张的日子就快结束啦。看张让还能猖狂多久。”我兴高采烈地说道。
“是啊！陈蕃、李膺终于可以平反昭雪。整整三十年，我们士人苦苦等待了三十年。这几十年来，那帮阉党压得我辈正义之士抬不起头。恶有恶报，他们终于走到尽头啦！”笑声中带着苍凉，荀彧情不自禁地掉下泪水。是啊，党锢之祸整整过了三十年，天下儒生但凡有正义感的人几乎被一网打尽。现在苦日子熬到了头，宦官们就要下台，儒士们即将翻身。
“文若兄，如果朝廷一夜间没有了外戚势力和宦官集团，天下会何去何从？”我想起三国时代就要揭幕，抛出一个久藏心头的难题。
“啊，怎么可能呢。”荀彧压根就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外戚和宦官一直以来就成为维系大汉帝国的两种力量，他们也是帝国生存的两根支柱。双方之间的搏杀尽管激烈，但是总是你消我涨，不可能同归于尽。但是当他沿着我的假设思索下去，其时局之混乱，其后果之严重简直不堪设想。
“为什么不可能？以前皇帝可以均衡双方的矛盾，从未致使双方决战到底。如今，天子年幼无知，宫中有何太后垂政。外戚和宦官势力一旦进入你死我活的搏杀，谁也控制不了。到时候…”我休息下嗓子，适才因为激动说得有点口干。斜眼望见村旁有户农家在酿酒，我想提议饮酒，只见荀彧一面沉思我刚才那番话，一面径直前进。我无意打扰他的思维，三骑并行。
“刘和兄弟，请你告诉我到时候会出现什么局面？”荀彧不是没有思索，而是他不敢再思考下去，越往后他预感局势越恐怖。作为一位心忧汉室的儒者，那种恐怖是他最害怕也最不愿意看到的。他宁可变个旁观者，让我来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不急不缓地回答道：“假如外戚和宦官同归于尽，地方军阀就会趁虚而入把持朝政，士人也会趁机而起。朝廷又会形成军阀和士人两股新的势力，局势便会扑朔迷离。”
“不，不！士人不可能趁机而起。一来我们刚刚恢复元气，暂时无法凝结成新的力量。二来，大家观点总是难以统一，无法团结起来。三来，士人一贯的信念是依附于朝廷，忠心朝廷，离开朝廷便没有士人生存的土壤。倒是地方军阀，他们如狼似虎，大有可能浑水摸鱼，觊觎九鼎。”门第大族出身的荀彧清楚士人集团现有的实力与信念，同时也清醒地认识到地方军阀的威胁。
“那就是了。如果支撑大汉的两根柱头同时倒塌，渔翁得利的只有地方军阀。可惜任何一个军阀要统揽中央大权，其他地方势力绝不会沆瀣一气，自然是群起而攻击。请问天下士人会站在哪一边？”我继续沿着假设讲下去，其实这个假设在历史上变成事实，只是此时的荀彧等人不得而知。
“自然是站在拥护朝廷的那边。说到底还是站在朝廷那边。”荀彧的回答正如他的信念，忠于汉室的他当然认为大多数正义的士人也应与他志同道合。
我不便辩驳，顺着荀彧的话说道：“但愿他们拥护汉室，否则军阀纷争，天下黎民苍生又要受苦啦！”
“若是地方军阀不拥护汉室，天下就会大乱。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刘大哥，你是皇叔，责无旁贷啊。”蔡琰突然**一句。她的眼角低垂，想是不忍心看生灵涂炭。
“别人不拥护汉室，我刘和责无旁贷拥护皇室。谁叫我是陛下御赐的皇叔呢。”蔡琰的话没错，我终于明白皇叔不是那么好当的。何太后是要把我拿到碳火上烤啊。“但我现在无人辅佐，只怕将来有心无力。”
我趁机瞧了眼荀彧。他一言不发地低头沉思。“文若，跟我去河内吧。那里距离洛阳近，我们可以发展力量，将来拥护汉室。”
荀彧抬起头，用铁一般僵硬的话，不容质疑地说道：“即便天涯海角，只要你是大汉的臣子，就当拥护汉室。”
见他终无辅佐的意思，我在数里外，与他惜别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文若兄还是回洛阳吧。”我知道洛阳京师才是王佐之才的志向，在乱世没有来临前，他是不会依附地方势力。
我和蔡琰携手同行。蔡琰看出我心里的失落，问道：“荀文若也是位注重情义的人，刘大哥为何不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呢？”
“我不想强人所难。文若兄不愿意做的事情，请也请不动；如果他愿意做，也会不请自来。”我乐观豁达地说道。
“以我女人的细腻能够发现，荀文若有点动心啦。刘大哥既然舍不得这个人才，何不再加把力，争取让他投你。”
“已经分手，怎么找他回来。君子一诺千金，文若兄既然拒绝我的请求，我回去求他，只怕他为了面子不会跟我走。”
“回去再谈几句总比现在不了了之的好，刘大哥只述朋友间的情谊便可。刚才村里有户农家酿酒，何不去那里喝几杯。”我暗自赞叹蔡琰心思敏捷，原来她也发现那户酿酒的农家。
荀彧骑在马上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眺望着河内方向，若有所思。忽然听见马蹄响，发现是我与蔡琰返身回来。他喜出望外地问道：“你怎么回来啦？”
“我只想再看看文若兄的脸。”我动情地说道，“适才途经一处农户，那家在酿酒。你还欠我三杯酒呢。”
“什么时候欠你三杯酒？”荀彧知道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行刺蹇硕出洛阳，中毒找张仲景，还有这次贿赂何太后，多亏文若兄出谋划策。不然我哪有今天。无论如何我与昭姬都该敬你三杯酒。”我没有欺骗他，每一杯酒都该感激他的帮助。“那位董秀姑娘呢？”我不是一个绝无恩情之人，有蔡琰在身边我不好提及。何况在我心中总觉得亏欠她什么。
“何大将军杀害董重与董太后，将董家人打入牢狱。”世事无常，堂堂董府小姐居然身陷囫囹。荀彧叹息一声，然后转移话题，问我：“你和蔡姑娘什么时候结婚？”
“哈哈，文若兄还欠我一杯喜酒。到时候一定要来河内喝喜酒。”我拉着荀彧回那户农家沽酒畅饮，依照蔡琰的计策只述朋友的情谊。一面喝，一面把两人相识到分别的友情又重现在酒中。两人喝得酣畅淋漓，这才依依辞别。
离开洛阳，望着广阔的平野，我感觉自己仿佛挣脱囚笼的猛兽，有股海阔天空的心情。想起昔日受到那些晦气，想起经历过的忍辱负重，我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斜阳下，一行大雁穿梭云间。望着身边的蔡琰，我哈哈大笑。高高举起月牙长戟，仿佛要将满肚子的闷气一齐喷发，大声说道：“我不争天下，天下人图我。我欲争天下，要让天下人屈从我！”
“圣王施德行，天下归心。刘大哥若是只恃武力，终将落得西楚霸王的悲剧。”蔡琰忽然不合时宜地劝我，而且用项羽比喻我。
面前这个女人居然在我最豪迈的时候给我当头一瓢冷水，我被激起无限的愤怒。锋利的戟锋忽然转向蔡琰，阴寒的杀气笼罩着她的秀发。望着蔡琰视死如归的目光，我猛然惊觉到此刻的冲动。灵机一动，戟刃一转，擎着戟身仿佛要交到蔡琰的手中。我仰天长笑道：“昭姬说得对！武力不能解决一切。请你替我保存好长戟，需要动用武力的时候再给我。”
蔡琰当然不会收下我的兵器。没有因为我的震怒而心存怨恨，她抿嘴微笑，示意长戟还我。
我纵马扬鞭，对着苍茫原野高声喊道：“我不争天下，天下人图我。我欲争天下，天下人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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