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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荏苒岁月,浮生若梦。
屏弃了尘世的纷繁和恼人,所有的尘埃落定。
一年又如斯流逝。
苏清颜早已习惯了坐在府里最高的书楼里,品一杯云中雪,斜眼淡看人间是非。三年转瞬如弹指而已,十四岁的天真明媚蜕变成了今朝的淡漠宁静,曾经相携偎依的亲人眉目成殇,在心底只留下了缕叹息和怅惘。
当初做了那样的抉择,若是她还在世,看着她如今模样是否也会后悔呢。
“小姐,您的茶凉了。”侍女轻声说,知道小姐又陷入了深思中。
可是过了许久也不见她有丝毫反应,一时间傻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衣袖被人轻轻拉扯,回头看到芮月正对着她摇头。
于是两人悄悄地退离苏清颜身边。
“芮月姐姐,你说小姐她是怎么了?”
“新儿,在过几日小姐就要嫁了,你让她静一静吧。”那个叫新儿的丫鬟正是当时初入苏府,见了小姐还会脸红的天真孩子,所以四小姐才会格外得喜欢她,将她留在身边。
“是哦,前些日子瑞王府已经派人来府里,娉礼和日子都定了下来。”新儿笑着说,打心眼儿里为小姐高兴。
芮月深锁眉头,朝小姐那头不放心地望了望。毕竟这三年来都是她在旁陪伴着四小姐的,她的心思旁人不明白,她芮月是一清二楚的。
离大婚只有十日,苏清颜倒也没有待嫁女子的羞怯。毕竟这样的姻缘不是她所想要的。反倒是哥哥为了哄她开心,整日为她的婚事忙碌。府上来道喜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清颜也从府中丫鬟们的口中,听到许多关于她未来夫婿的传闻。
四皇子自幼受太后恩宠,更甚至由太后一手抚养长大。
十四岁时便随当时的靖国大将军出征,平定南北叛乱,军功赫赫。更有传闻说他孤身一人闯入蛮荒,深入敌营斩杀敌军首领。是个浴血修罗的冷面将军。清颜只是淡淡一笑,从来不加评论。
她只知道他手握天兆一半的军权,至于他是否忠心朝廷从不在她的考虑中,她嫁的也只是他的权势,他如何跟她又有何关联。
清颜站在府内最高的阁楼上,看到王府的下人们将聘礼抬入府中。艳丽的红色铺天盖地袭来,刺目得很。看到素来淡雅的哥哥竟换上了锦衣华服,脸上是不同于以往的温和,显得凝重,紧皱的双眉甚至透露出一丝慌乱。触及庭院中那抹寂寥的蓝色身影,想到他从小对自己的百般呵护,千般忍让,泪哽咽在喉咙里,偏过头去,不忍再看,却又撞上芮月窥探的神色,惨淡一笑。
她才有了做新娘子的自觉,真的要嫁人了呢。
几日不见的父亲,终于在大婚当日出现。
深紫色的精致官服,簇新的黑色官靴,腰际用的是金线玉缕织成的玉带。他笑捋胡须,那双精明的眼中是满意和欣喜。
父亲的意气风发在清颜看来是何等的刺目。
宽大的衣袖下,苍白尖锐的指甲已深深刺进掌心。
“女儿,你是我苏家的骄傲啊!”苏亟的目光掠过她的面容。雪肤玉肌,眉目弯弯似新柳,如一汪清冽的甘泉,灼灼闪烁。又如雾里看花,沾染着淡淡的忧伤。像极了,真的同她娘像极了。那眉眼,那神情,都与年轻时的婉月一般无二,只是她更坚强,更淡漠。
清颜抬眼看他,莹白的脸上恍若有月的光华在静谧流淌。
“踏出门槛,我便不再是苏家的女儿,此后伴我一生的是瑞王妃的头衔。”连声音都平静无波。看着他逐渐冷下去的脸色,清颜颌眼,不再言语。
苏亟终究叹了一口气,拂袖而去。
清颜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出声来。和父亲大人的争斗,她终于赢了一次。即便日后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她也不在乎了。可是为什么心里的伤口却一点一点地在扩大,空空落落,难受得很。
“小姐,宫里来人了。”新儿轻声说道。按照宫规,皇室婚礼必须先进宫谢恩,然后才能成礼。
“芮月姐姐呢?”清颜问道。
“小姐,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闻声而入,芮月将怀中的东西轻巧地放下。深看了小姐一眼,她说,“我和新儿去外面守着。”
新儿不明所以地被芮月拉了出去。
苏清颜起身,将薄如蝉翼的绢纸小心铺平,对着镜子细细看着自己的容颜,用心记下。
毛笔在纸上游走如龙,笔下的那张脸她已烂熟于心,画中人正是她自己呵。当初答应过泫之,要为他画一幅出嫁图,如今虽是事过境迁,即使他早已忘了当日之事,她也不愿意失约于自己。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将自己忘却心外,手一颤,竟觉得有些难受。
最后一抹胭脂色淡染上颧骨,原本素雅的面容竟生出奇异的娇柔来,不点而朱的唇,乌黑幽亮的眼拢着淡淡的雾气,这个人当真是自己吗?清颜盯着画,若有所思。
“小姐,那些媵人们说若是误了吉时怕冲撞了龙气,还是请您快些吧。”
画尚未晾干就被卷起放在一只精巧的盒子里,清颜似乎没有听到新儿的话,径自走道芮月面前,“芮月姐姐,你将画送去给他。如此,清颜就不欠他什么了。”
“是,小姐。”芮月低眉,心中却颇为酸涩。然而她看着清颜淡然的神色,终是默默点头,捧了画卷离开。
门被推开,苏清颜淡望这守在外头的一干宫人们,心上没有泛起丝毫的涟漪。
“有劳诸位嬷嬷了。”
喜房里顿时忙成一团。
她穿上鲜红的嫁纱,媚眼如丝,额上是一颗鲜红的朱砂痣。衣襟前那只明晃晃的凤凰仿佛在昭示着,从现在起她已是皇室中人,一言一行必须合乎礼仪。千年夜明珠所制的凤冠是太后所赐,头沉甸甸的,连带着心也沉重起来。清颜把手递给一旁的麽麽,任人搀扶拜别亲人。
父亲的表情,哥哥的表情,那一群朝臣们的表情,在喜帕之下她什么都看不见。
也惟有看不见了,才能少些悲凉吧。
泫之,望来世你不再是王子,而我也不需要再背负这不属于的宿命。
宽大的袖子下,一双手绞得泛白,丝丝地痛着。
喜乐震天彻地,清颜坐进镏金的大红鸾轿,在三百宫人的簇拥下,逶迤如长龙的送嫁队伍浩浩荡荡穿过重华门,宣德门,鸾架一路停停走走。直到向太后,皇上皇后谢恩,才穿过宫城、皇城、内城,直达敕造瑞王府。
十里红妆,火树银花,照亮了整个皇城,仿佛在向世人昭示,她嫁的是朝野上下口碑极好的四皇子,将来风光无限。
王府喜宴,宾客不绝,外边是丝竹绕耳,而洞房内冷冷清清,只有清颜主仆二人。
后重的喜帕覆头,她只觉得沉闷,昏昏欲睡。新儿在她耳边不停地说着讨喜吉利的话,她也不打断。
直至外边的乐声渐止,而传闻中的瑞王爷还未出现,新儿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姐,王爷他怎么还没有来?”新儿着急地问,新婚之夜如果王爷不出现,那么她的小姐要受多大的委屈啊!
“新儿,你先下去吧。”
如果他要给她难堪,那么来日方长,她也绝不是会委屈了自己的人。不若就睡个好觉,养精蓄锐来得更实际些。他不来,倒替她省去了不少心思呢。清颜轻抚裙摆上亲手绣的鸳鸯,不禁失笑。
门被阂上,新儿不放心地出去了。
清颜椅着雕栏的床,心底有说不出的倦怠。
“王妃娘娘,”忽然有一双白嫩的小手扯住她的的喜服,脆生生地叫她。
“你是谁?”门外守备森严,她是怎么进来的呢。
“王妃娘娘那边有个好大的洞哦!每次被打**,我就从那里逃跑哦!”依旧是脆脆甜甜的嗓音,还有些奶声奶气的。原来是个孩子呢,清颜忍不住心生怜惜。
“那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呢。你就不怕被抓住打**吗?”忍不住她问道。
“他们都说新娘子长得好美好美的,等月宁长大了也要做美美的新娘子,穿漂亮衣裳。”小女孩讲得很开心,连清颜也不由地笑了出声。
“月宁以后一定是最美的新娘子,将来还有疼你的夫君,和善的公公婆婆和一大堆的小姑子。”
“夫君是什么?可以吃吗?”月宁水汪汪的大眼很迷惘。
“夫君就是要和月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啊!”
“那王爷是不是王妃娘娘的夫君呢?你们是不是也会像月宁将来一样,一辈子在一起啊!”
清颜的笑容淡褪,眼角有了酸涩的痕迹。她将月宁抱到床边,柔声哄她,“自然是要在一起的。月宁乖,快点睡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孩子的话让她的声音有些轻颤。
“王妃娘娘,你在哭吗?”白嫩的小手隔着头盖胡乱帮她擦眼泪。“娘娘你不要哭,不要哭…………”
“我没有哭啊。”她一把拉下头盖,露出倾城的容颜。虽然身子有些颤抖,可是琥珀色的眼睛干干的,没有眼泪。
“娘娘,你没有哭。你真棒哦!”小女孩的眼睛里有无数闪烁的星星,很崇拜地看着清颜,“娘娘,你好勇敢呢!”
“睡吧。”她对月宁笑,那笑容在摇曳的烛火下是那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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