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功过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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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李瑾难受的或许还不是命在顷刻的恐惧,而是所谓太子天命神授的说法,王娡这样说,景帝也为此顾虑,到了袁盎这里却又是这套,怎么翻来覆去都是这一套说辞?李瑾很郁闷,古人确实有着食古不化的倾向。
但换个角度思考,是否这立嫡立长的规矩确实有着它巨大的意义。
不管是否有意义,李瑾都只能硬着头皮死撑,否则只需一把利刃,李瑾便能轻轻的来,轻轻的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到那时谈论什么意义还有何意义?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但几乎所有的人在巨大的危难之前都可以大概划入不同的两个阵营。一是“鸵鸟”,这些人平常或许有着经天纬地之才,但这些经天纬地之才看起来更像是彻头彻尾的夸夸其谈,在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刻,他们聪明的脑子就像春运一般被雪堵住了。
还有一种人,平时或许不显山不露水,但越到关键的时刻,头脑越清醒,灵感越多。李瑾便是这样的人,尽管时常有点张狂的李瑾貌似不应该脱离“鸵鸟”的阵营,但实际上,胆量与张狂是不相抵触的。
李瑾首先照本宣科的重申了一番天下德者居之的理论,意在为自己赢得理论上的根据,所谓名正则言顺,不在根本上对这些老顽固进行一番教化,那说什么也便是白搭。不过李瑾心里也明白,这样的理论无非是走走过场,既是太子的拥趸,必会为刘荣说上一番。因此想要说服袁盎,必须从他内心的软处着手。
不过李瑾似乎小觑了袁盎,他果然是一个很大气的人,不愧侠士之名,光明磊落,敢作敢当,毫不诿过。他收敛住双眼的精芒,赞叹李瑾之“高见”,丝毫不为刘荣所辨白。李瑾却感到满身的寒意,他拿捏不准:袁盎究竟是太过直率还是太过城府。
李瑾的目光不自主的四处游移,昏黄的灯光下,一副古色古香的几架,上面横卧着一卷卷竹简,想必这就是古时的“书架”,但根据竹简上灰尘的厚度来看,袁盎却不是好读书读好书的人,想来只是在闲来无事之时翻翻而已。
在房间的另一侧,立着一个冷冷的兵器架子,几柄闪着寒光的刀剑映衬出屋内肃穆的气氛。李瑾此时才觉察出这简陋小舍的意境,绝不是宁静致远,而是铁骨铮铮,鼓角铮鸣,与此间的主人相若。
袁盎目光如炬,直直逼视着李瑾:“废立太子乃国之大事,处理不当便易起争端,汝忘了七国之乱乎?”这话似有语病,李瑾年方十四,如何经历那传说中的七国之乱。
但李瑾虽未亲身经历,却也有所耳闻,那是一个乱得不能再乱的局面,与几百年后的“八王之乱”一起为中华民族贡献了“乱七八糟”这个成语。这样出名的乱世,在史书上自是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世的小说与电视剧显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题材。
既然话题说到了七国之乱,反而让李瑾心里一动,脱口而出:“七国之乱我未亲历,但也有所耳闻,吴王似不是为太子之位犯上作乱罢,似乎是陛下采纳晁错之言欲削弱藩镇的势力,诸王才联合作乱诸晁错,清君侧。众人言晁错此乃国之罪人!但我却认为这是真正的为国为民不为己。”李瑾故意将晁错摆上台面,正是为了刺激袁盎,晁错在袁盎的心中,始终是一个解不开的结。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袁盎,刀架上那几把明晃晃的剑可就有用武之地了。照理说李瑾应该好好顺着袁盎的性子对晁错进行一番口诛笔伐。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着活。在屠刀面前,什么大义,什么名节都是浮云,犯不着为一个死人丢了自己的小命。
话虽如此,但李瑾本身性格中就含有被某些“成熟”的人称之为愤青的成分,这让他率性而为,绝不说对不起良心的话。

袁盎的双眸越发犀利,晁错的确让他咬牙切齿,后人对他的诟病也大多在此事上。
袁盎的声色非常沉,可以从他的话语中听见愤怒:“是时吴王谋反的证据尚不充分,远未到讨伐的时机。且七国之军兵强马壮,朝中纷争不断,边疆有匈奴为祸。此内忧外患之际,是不该强行削藩,逼吴王造反。”
李瑾却是明白,袁盎着实想为自己背负的骂名呼喊上两句。晁错死后,天下众说纷纭,许多“有识之士”纷纷声讨袁盎,晁错那个死去的人成了改革的急先锋,正义的化身,勇敢的代名词,而他一个大活人却是有口难辩。
李瑾受到后世思潮的影响,思维模式也与当世之人不同。唯物主义的观点教育他,看事情要用辩证的眼光,晁错纵然勇气可嘉,但不可避讳,他在实际操作中错误不断,有着失败的必然性。
“藩王之势已成,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待得藩王羽翼丰满,削藩之势更难,因此晚削不如早削,这是晁错的观点,确实在理。”李瑾的一番抢白让袁盎说不出话,铁青着脸,怒目圆瞪,偏偏找不出话语来反驳,这个老者的形象此时却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般。
李瑾淡淡一笑,不再“折磨”他,缓缓说出事物的另一面。
“其实大人也没有错,即便七国必反,又何苦咄咄相逼,削藩岂是一时之功?文帝时,贾谊便提出过削藩,但先帝却不采纳,每每接见贾谊之时,便总问些神神鬼鬼的事,唯独不谈政治,因而有诗云“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是先帝不懂藩王的危害吗?实为无奈之举,时机未到,条件也不充分。陛下大可效法先帝,对他们大加安抚,令其心安,然后徐图之,待吴王老去,陛下大可将他的封地分封给他的儿孙,而他的儿孙也必将为王位多起干戈。晁错刚而无柔,贪一时之功,所以致败。”说到这里,李瑾不禁想起了那个被用滥了的“温水煮青蛙”的故事,即将这百试不爽的金科定律在袁盎面前讲述一番。
袁盎早已呆若木鸡,凌厉的眼神荡然无存。他抛出了最后一个让他耿耿于怀的问题:“世人言,晁错此人才华横溢,忠心耿耿,忧国忧民,深谋远虑,为国图而不为私图。如此深明大义之人实不该朝衣斩东市。”袁盎心中满是矛盾,若晁错真配得上这番评价,那自己岂不是一个被人唾弃的小人,又何谈大侠?
“人皆言晁错大公无私,但不能为自己考虑的人,往往也不能为别人考虑;不懂得民情的人,不懂得人之常情的人,也往往不懂国情。何为国?国乃万民所成,不了解人,便不能以人为本。不把自己生命放在眼里,未必会把别人的生命放在眼里,又如何为民众谋福利呢?一个连自己都保卫不了的人,谈何保家卫国?七国作乱时,晁错曾鼓动陛下御驾亲征,而自己坐镇长安,置陛下于险境,此乃取祸之道,自掘坟墓,怨不得人。”李瑾这番话在后世之中自然是人人皆知,但当局者迷,身处当世的人便未必能看得清楚。
李瑾前后的言语看似互相矛盾,但实际上是辩证的统一,主观上的为国为民未必便是客观上的利国利民。在人格上值得推崇的晁错在实际工作中却是一塌糊涂。
大公无私是好的,想有所作为也是好的,但要讲究方式方法,否则一腔热血,换来的便是杀身之祸。晁错死前一直被蒙在鼓里,并不像电视剧里那般死前还与皇帝生离死别,对酒当歌,哭天喊地,大义凛然
政治是残酷的,历史是用血写成的。
李瑾体内的血又能留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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