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肉戏条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司马相如趁着酒兴,片刻间就作出了《凤求凰》”李瑾唾沫横飞的讲述着,刘彘双手趴在几上枕着脑袋,一双水汪汪的小眼睛滴溜滴溜的转动。在宫中呆得憋闷的他兴致盎然地听着李瑾的所见所闻,露出神往的表情。
现在本该是上课时间,但辕固昨日终于下课了,这家伙刚中无柔的性格迟早得让他吃亏,据说在朝堂上,竟与黄生展开了辩论,讨论汤武革命的合法性。这种命题是那么好议论的吗?且不说真理永远不会通过空谈虚言而显现,单看这命题,无论怎样都逃不过一个错字。
黄生与辕固相若,也是脑袋一根筋的人物,作为道家的发言人,他的观点是,君便是君,臣便是臣,谋逆作反是绝对不行的。这就出了问题,辕固抓住了弱点:如你所言,那高祖斩白蛇起义取代暴秦便是造反了?
这顶帽子可是不得了,怔得黄生哑口无言,再是脑袋一根筋,也是知道砍头会痛的。
辕固接着抛出了自己的观点:天下自古有德者居之。虽然辕固这番理解在后来的两千年中经住了历史的检验,但辩论者就是有“多角度审视”的能耐。黄生反唇相讥:这是否意味着大汉王朝也可以被别的朝代所取代?
辩论赛据说场面很热闹,但最后的结果却比较冷清,两人都被“雪藏”了。
李瑾听闻后,心里感叹道:空谈害人。
辕固既然下课了,那今天又会是哪位先生来传道授业解惑?说心里话,李瑾对辕固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在这儒生的门下,他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篆粗略的学习了一番,虽然仍旧是摆不上台面,但基本用语已经会写了。最重要的还是思想方面,他现在对儒学也有了一些新的理解。
李瑾正在趁着新老师来之前的空隙向刘彘绘声绘色的讲述着他此番梁国之行,当然,剧信那一段自觉的屏蔽掉了。
李瑾正在摇头晃脑的在刘彘面前展现他“深厚”的阅历,一声轻轻的咳嗽在身后响起。想必是先生来了,李瑾自觉的闭上嘴巴,转过头去正欲向老师问好,一眼扫去,就呆呆立在当场。这个人他曾经见过,并且永远不会忘记。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此人居然还有作老师的天赋。
这人就是曾两次在荒山中与李瑾倾谈的中郎将——卫绾。
卫绾的眼神依然是那样冷酷,让人不寒而栗,李瑾带着一股震骇乖乖的回到座位上,而刘彘则是早早就“立正”了。
在李瑾印象中,卫绾应该是那种最顶级的杀手,这形象,这眼神,似乎总与先生联系不起来。但他这次错了,卫绾的讲课非常生动,也有内涵,当然,他讲述的大多是学之即用的,如怎样察颜变色,怎样处理上下级关系。不过他不是生硬的套用理论,而是旁征博引,用古人典故喻今日之事。可以想见,他的学识一定非常渊博。
卫绾一上午的授课刚结束,饭局就来了,景帝不知为何,竟设宴款待条侯周亚夫,同时安排刘彘作伴,李瑾作为刘彘的随从,自然是同去,不过他却只有看别人吃的份。
周亚夫此时已经由于前番在朝堂上与景帝争论是否授予匈奴降将爵位的事受了刺激,认为当今天子不能容他之言,一气之下辞官回家,想以此劝谏景帝。但皇帝岂是能随意让臣子以此来威胁的?景帝二话不说,大笔一挥,批准了周亚夫的辞职报告。于是,周亚夫便从天下最忙的人摇身一变,成为了最闲的人。
照理说,这种到了退休年龄的老同志,既然赋闲就赋闲吧,还乐得个清净,这种大风大浪过来的人,大多看得开,大可以喂喂鸟,养养狗,或者出门旅游,踏遍祖国大好河山,陶冶情操。反正干部又不是终身制,有什么放不下的?但景帝此番宴请,着实是意味深长,总不会是为了叙旧吧?

来到未央宫一间偏厅内,李瑾见一大群人忙进忙出,景帝正端坐在上位,双目炯炯有神,目光望向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席间还有两座长几,想必一个是为胶东王刘彘准备,还有一个便是条侯周亚夫的“用武之地”了。三个人吃饭,一大堆人跑上跑下,还得算上李瑾这种立在主子身后作跟班的,西汉崇尚节俭的风气虽然一直为刘启所推崇,但他嘴上的节俭也是相对的。
若与寻常百姓相比,皇室的生活无疑是奢华无度,铺张挥霍;但若比照后世各朝各代,恐怕连一个小小的县令都比他强。
“条侯在门外求见。”礼官向景帝汇报。
“着他进来吧。”刘启收回了望向远方的目光,眯起眼睛,轻微的摇了两下头,让自己更为清醒,看来他定是作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周亚夫穿着一身庶民的衣服便进来了,魁梧的身材,直挺的腰杆,坚毅的面庞,火热的眼神,即使身着朴素,却也丝毫不能掩盖他与生俱来的英雄气。李瑾看得心中感佩,同时也微微抱憾,这平定七国之乱,建立不世功勋的英雄,也未必有些太过直率,穿着庶民的服装到宫里来吃饭,你想表现什么?表现你廉洁,朴实,还是着重提醒陛下你的庶民身份?
时代已经不同了,在乱世时,能因为你的细柳营军令如山,对天子庶民一视同仁而得到文帝的赞扬,从而压倒灞上营刘礼与棘门营徐厉被封为中尉。但现在是和平年代,你这倔脾气若不改动,迟早会吃亏。不要认为你功高盖世就能随性而为,你父亲周勃是何许人也?社稷之臣,够牛了吧,不也被收拾得没有脾气?
而周亚夫显然还在继续着他的脾气,当他向景帝行跪拜之礼后,落座时才发现自己几上的食物很是诡异。景帝与刘彘的案前均是琳琅满目,而他的碗中却只有一块肉,这是一块很大很完整的肉,完全没有一口吞下去的可能性。
最绝的是,他的案前没有餐具。
李瑾看得也是摸不着头脑,这种肉怎么吃?到了后世自然是可以用手抓,但现在是在皇宫之中,在天子眼前。
刘启则停止了用膳,面带微笑,意味深长的盯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反应。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启的微笑渐渐凝固了,周亚夫依然在傻呆呆的瞪着那一整块大肉,却无从下手,而从他的眼神中,已经隐隐流露出不快。
周亚夫的不快终于表现了出来,他有些生气地将礼官叫过来,着他去给自己拿餐具。景帝的笑容终于完全消失了,他长吐了一口气,辞色严厉的问道:“朕赐肉食,莫非周卿还有不快?”
周亚夫闻言,一阵迷糊,他并没有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而陛下似乎是在戏弄于他。刚烈的性格让他容不得任何的羞辱,即便是天子。
“臣今日身体不适,就此告辞,多有告罪,还望陛下宽恕。”说完起身便走,让刘启呆在当场。过了半晌,才幽幽的指着周亚夫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此非侍奉少主之人。”
李瑾听得心惊胆战,不是伺候少主之人,是否就意味着“多余”?而多余的人下场只有一个。
李瑾突然感到心中很难过,周亚夫一直是他所敬重的英雄,而这样的英雄却因为刚正不阿的性格将自己置于险境。
李瑾想,自己是不是需要找周亚夫谈谈,希望能挽回他一条命。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