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龙蛇起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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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者,上六之爻,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缓缓摩挲着指间亮泽润淡的云纹戒子,男子脸上的笑容深浅莫测,“坤阴之阵,玄黄之变,本就合于阴阳变数,五行消长,是以坤中生乾,乾而复坤,龙战其血,幻化万端。企遥自知嘲风一部战力殆尽,三才难集,‘地陷龙椎弩’无以发动,始才布下这般阵势,一旦我们起而攻之,便会触发阵中杀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嘿嘿,如此思智横绝的后辈,想不到竟会只屈居在斐歆麾下。”
身旁骑士听得迷茫,奇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错。”男子的容色逐渐冷峻起来“‘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坤阴之势虽取象松散,一力可透,却也最易衍替生变,化藏阴阳。若本王所料不错,一旦我方闯入此阵,杀机顿现,六爻极阴之势立生变数,到时一阳消阴,阵法催变。复者,上坤下震,沉雷之象,我等网缚其中,不仅死伤难计,只怕连能否脱身都是未知之数。”
那骑士吓得面如土色,强笑道:“主上法力深厚,漭水万钧之浪亦可掌控自如,企遥再是智计百出,术法造诣却非朝夕之功,终难比肩主上,区区坤阴之阵,怎能难得倒主上?”
“你以为这坤阴之阵,只是以他自身法力驱驭么?”男子冷笑,“莫说是他,便是以本王之能,也难久持此阵。黄龙中州为五部土灵之源,况复时值长夏,土灵之力最是充沛,三才之中,已具其二,自然可引造化之力结持法阵,源源不绝。五灵本合五行,五行之中,土归日西,待到日薄西山,天地肃杀,坤阴之阵更趋强横,届时变化由心,生发恣意,便是我们不攻上去,他也会催动阵力,将我们卷溺其中。”说着又转头看了眼那名瞠目结舌的骑士,“你要本王以风灵之术勘破此阵?呵呵,殊不知此阵之中,阴阳替变,非我所意,况且风灵杂入,阴阳之变更难预料,只怕到时破阵不成,反受其制。而且以本王眼下境况……”男子自知漭水一战,自己强催真法,风灵之力已然开始反噬,若非手中持有御宿法器,只怕早已神魂俱丧,此刻却不再说下去,以免乱了军心。
骑士愣怔听完,目光望向被护持阵中的望沙堡,犹自惊惧:“如此霸道的阵法,我们岂非难以攻下了?”
“不然。”男子微微一笑,“此阵虽然霸道,却也不过因天时,取地利,兼且力源于人,人力有时而竭,攻下此城,不过迟早而已。五灵之中,风属巽木,而五行之中,木归平旦。”蓦地扬眉道,“传本王将令,大军后撤三十里驻营起灶,今晚让弟兄们早早歇下,明日三更结阵,四更进发,日出之前夺下望沙堡!”
堡头上的两人目注垒下数千铁骑,见三军尘动,蹄烟滚滚,竟是整齐地朝后退去。重甲披挂的男子面露喜色,对身旁锁眉凝立的青衫少年抱拳笑道:“坤阴所向,万夫难易。‘逐云王’纵横大漠多年,未逢敌手,今日若非啖某亲见,只怕也难相信阁下手段如此俊卓,竟能生生迫退‘逐云王’八千铁骑。”
“校尉莫要高兴地太早。”阳清苦笑摇头,“‘逐云王’枭雄之性,岂是这么容易便被在下迫退的。坤阴之阵虽强,但要发挥出最大威力,须得三才毕备,时运得当。‘逐云王’此番鸣金而退,多半便是因为已经看出此阵弱点,待明早土灵势弱,风灵见长之时再挥军进攻。”
啖垆面色陡变,漭水之战中受伤的右臂不觉一颤,叹道:“如此,此阵岂不与废之无异?”
“那却未必。”阳清微微一笑,转目看向身后侍立的一名随将问道,“这位大哥,请问‘地陷龙椎弩’准备得如何?”
那名随将见阳清虽然谋断天人,颇受啖垆赏识,却不居功自傲,还敬称自己一声“大哥”,顿时喜不自禁,笑答道:“已照阁下意思置于阵法枢机,只是那东西太过古怪,方才安置妥当便从孔窍中发出刺耳嗡鸣,弟兄们都不敢靠近。”

“是么?”阳清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啖垆却已按捺不住,疑道:“以我们目下人力,只怕难以驾驭‘地陷龙椎弩’,不知阁下此举……”
“校尉以为,这坤阴大阵,可是在下区区一力而成?”见对方摇头,少年笑道,“这便是了,若非自然造化,有所依恃,岂能暂时迫退‘逐云王’?‘地陷龙椎弩’不愧是我龙族‘伏荒十器’之一,竟能聚生坤阴之力,无中而出,虚化因明,阴阳互长,自行催启。”
“自行催启?”啖垆一怔,有些不可置信,“阁下是说,‘地陷龙椎弩’已然可用?”
“只怕还缺少些契机。”阳清蹙眉道,“‘地陷龙椎弩’虽借坤阴之阵生发阴阳造化之力,并将阵法威力强化数倍,却终是样死物。所谓‘地发杀机,龙蛇起陆’,若要使‘地陷龙椎弩’变成一件绝杀之器,便须有人冒险进入阵中,届时三才毕集,阴阳生变,人为杀机,天地反复,便可催发神器杀伐之力。”
啖垆沉默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明早‘逐云王’来攻之时,便由啖某入阵,催启‘地陷龙椎弩’。”
“不可。”阳清叹了口气,“要借自身之力催启神器,便须对坤阴之阵了如指掌,阴阳谐和之变分毫不差,否则不但催启不成,反会捩变阵局,身死阵中,甚以搅乱阵法枢机,使坤阴之阵逆生剧变,覆地翻天,将望沙堡碾作齑粉。是以入阵人选,除了在下,实不作第二人想。”
“这……”啖垆看着对方,“阁下非我黄龙一部,又受南楚将军青眼有加,竟还肯为我们不计生死,啖某和弟兄们如何受得起?”
“龙族五部,血脉同宗,哪里还须分个彼此。”阳清洒然一笑,“况且在下亲朋尽在这望沙堡后,若是当真让‘逐云王’遂了心意,在下又当如何立足人前?校尉与在下都是行伍之人,刎颈之义,死生之交,这些计较,岂非多余?”
“刎颈之义,死生之交,说得好!”啖垆拊掌长笑,心中却是冷嘲:如今的龙族五部,还有谁记得本是血脉同宗?也未去细想对方口中所谓亲朋究竟何指,暗叹一声,揽住对方肩头,“阁下如此豪气肝胆,睨视死生,确令啖某佩服。来,明旦金铁鸣戈之前,且让我们饱醉一番!”
“校尉堡中的酒,在下可是尝过了。”阳清笑了笑,忽地想起一事,问道,“不知校尉可将延昭校尉安置妥当?”
“他身染火毒,性情又颇为倨傲,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啖垆叹道,“我已将他隔离开来,以防火毒流布。”见阳清点了点头,啖垆迟疑道,“阁下莫怪啖某多心,但以啖某所知,怎么也想不出‘逐云王’一世枭雄,手下狠绝,为何会放你们进入堡中?”
“无妨,校尉若是不就此一问,弟兄们又岂能安心?”阳清见对方尴尬一笑,自己也笑了笑,然后看向南天苍黄的沙幕,轻叹,“其实在下也猜不透‘逐云王’的心思,或许真的如他所言,此生寂寞,所恋难求,但望有生之年,得一对手吧。”
啖垆一怔,沉默下去。身后却有一名士卒上前道:“禀校尉,丘矶城龙鹯传报,爪足红系,当是十万火急!”
啖垆急忙接过看了一眼,神色瞬间凝重,递给少年。阳清看完,双眉立时深锁。啖垆叹道:“丘矶危矣,阁下可有良策?”
阳清沉思许久,终于抬头道:“看来我们是等不到明早‘逐云王’来攻了,烦请校尉今夜派人将延昭校尉送回丘矶城交由南楚将军医治。”忽又苦笑,“今晚的酒,只怕在下是喝不成了。请校尉传下令去,不论明早‘逐云王’军中生出什么变故,务必死守望沙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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