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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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班子里可一下子炸了锅。这世道可真是不得了,仅仅一夜,天便变了色儿。昨天晚上还气势汹汹的班主,今天就成了衙门里那具被人捅的活像个莲蓬的尸首。还有那个十几年一直乖顺腼腆地像个女孩子的男旦,怎么就成了杀人凶手?
飞雪到底是飞雪,从小就出来混世道的女子,只知道有一点缝隙也要拼命咬牙钻出头去狠狠地活着,自然不像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一样,一点风吹草动就可怜兮兮地卧床不起茶饭不进。她咬牙命人收拾好了孩子的尸体,又梳洗打扮了一番,让人开了柴房的门,好生服侍着半死不活的小生,然后自己带上几个人去了衙门。昨天的喽啰是班主的人,今天既然班主已经不在了,他们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班主太太的跟班儿了——谁让班主太太的手里,拿着班主钱柜子的钥匙呢。
小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飞雪平静地给他讲了一切来龙去脉,他听完,半晌不动,最后挤出一句:“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飞雪满不在乎地扬扬眉毛,“人证物证都有了,还怎么抵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你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小生颤抖着问道,“他是为了谁才干出这样的事儿来的?为的还不是你我么?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飞雪淡然一笑,抬头看着小生:“他是为你我?还是只为你?”飞雪的嘴角有些颤抖,但扔倔强地带着一丝嘲讽的波纹。
两两对峙了一会儿,飞雪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小生,声音低沉而晦涩:“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关键时候把你给卖了。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在乡下还有一双儿女,我死了,他们怎么办?为了他们,我得活下去,牙咬碎了我也得活下去。”飞雪早年在青楼的时候,便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只是可怜的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这也正是她被老鸨扫地出门的原因,那里永远都只欢迎最鲜嫩的二八娇娘。说起来,这其实也算是她委身班主的原因,那样她才有钱去偷偷拿给乡下的养母,心惊胆颤地祈祷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慢慢长大**。
然而千算万算,都不如天算呐。自己保全了那边的孩子,却保全不了这边的孩子。此时此刻,她不是什么无情的婊子无义的戏子,只是个全天下最可怜的母亲。
“想办法……也许可以吧。但是那恐怕得折了整个戏班子的一半家业,戏班子就得散了,这么多人,兵荒马乱的,上哪儿去讨饭吃?”飞雪接着说道,“那死鬼活着的时候,左右也算个地头蛇。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了,若是没个明明白白的冤家拿出去示众,他那些兄弟们寻上门来,该怎么给说法?给不了说法,我们怕是都逃不过。”
小生没了言语。任怎样的情义,却也敌不过活下来的**。“以一命换我们这几十口人的命,也算他不冤了。”飞雪苦笑了一下,做了个总结。
十天后,男旦便被砍了脑袋。小生没有去,飞雪也没有去,整个戏班子都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没人踏出门半步。只是后来听说,有不少人早早地蒸好了热馒头踹着,就等人头落地,去蘸那热乎乎的人血,听说吃了冬天不生热病。
“男旦姓谢,小生姓吴。”文爷弹了弹烟灰,平静的声音猛地把我们从故事里拉了出来。
“小生——就是乌桐镇的吴老爷?”我问道,“那男旦——是谢班主?后来出现在乌桐镇的谢班主是……人还是鬼?”我觉得后背丝丝地开始冒凉气,谢班主变成鬼倒不可怕,问题是变成鬼的谢班主又上哪儿凑了这么个戏班子,然后还一路找到了乌桐镇,这其中细细想来就可怕了。对了,小生既然是吴老爷,那飞雪呢?吴老爷的亡妻难道就是指飞雪?
“那个小生,也就是后来的吴老爷,也太不像个男人了!事到临头,还没有女人有担待!”潇潇突然忿忿地骂了一句,把我吓了一跳,说真的,我还从没见过一向好脾气还有点神经大条的表姐这样忿忿地说过话。
文爷呵呵一笑,抽了两口烟,不紧不慢地说:“你听我把故事讲完,他们谁是谁非,你们自己就有自己的主张了。”
男旦的尸首是小生收拾的,飞雪一点也没有插手,只是从班主的钱柜子里拿了几块大洋出来,也算是还了男旦对她和小生的成全——只是这成全是拿命换来的,未免太沉了些。事情结束之后,戏班子又重新挂牌开张了。班主自然换成了小生和飞雪,凭着飞雪风尘里多年炼就的八面玲珑的功夫,戏班子竟然越唱越大了——其实以前的班主若是能放开手让飞雪替他打理戏班,戏班子恐怕早发达了,可惜他只会在床上对飞雪认真。飞雪早从乡下接回了自己那一双私生儿女,俩孩子口齿还不甚清楚,但也能含含糊糊懵懵懂懂地管小生叫“爹”了,一家四口,经营着一个不高不低还能赚些钱的戏班子,在这样的世道里也是算不错的。渐渐的,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男旦在他们生命中留下的痕迹似乎是越来越淡了,直到——有一天……
这一天,是男旦死了整整三年。
半夜,一阵冷风突然灌进东厢房,把床上睡得正香的小生吹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搭了一下,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这大半夜的,飞雪跑到哪儿去了?小生觉得奇怪,撑起身,四下看看,没人,却发现厢房的窗子被吹开了,冷风一阵阵的往帐子里灌。“这才刚刚入秋,风怎么这么刺骨?”小生一边嘀咕着,一边披衣起身准备去关窗子。手刚捧到窗框,一阵低而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小生循声望去,却看见一个红衣红裤的影子忽的一下飘了过去,小生猛地一惊,瞌睡也全醒了,拼命地揉揉眼睛,什么都没看见。难道刚才是幻觉?小生纳闷道,可是那扎眼的红色衣裤可是清清楚楚的啊!怎么一眨眼就没了呢。小生披衣出屋,想看个究竟,可他一直顺着刚才影子飘过的方向走到墙角处,也没看见一个人。他一路东张西望着,却没注意到自己身后,一双死白的手,十指慢慢变长,像头发丝一样,又长又软的,缠上了他的脖子……
“谁?”小生掰住那双手,拼命挣开,转身一看,却是飞雪,小生一边扶着脖子喘着粗气,一边问道,“你,你干嘛?”
飞雪笑了笑:“没什么,刚才去看了看孩子,回来就看见你在走廊里像鬼一样东游西逛,所以想吓唬吓唬你。”
“这么大人了,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吓死我了。”小生摸了摸脖子,抬眼不经意地看了飞雪一眼,飞雪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出些蓝色的光,不知为什么,小生总觉得飞雪的笑有点怪,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小生看着披头散发的飞雪实在有点犯憷,摇摇头,转身进屋了。飞雪看着小生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更深的笑,那笑脸上由于嘴角开的太大,大到露出了两颗尖利的发亮的牙齿。转过身去的小生当然看不见,此时此刻,飞雪身后有一个穿着红衣红裤的影子,正伸出一双死白的手,从后面撑起了飞雪的笑容……
两人进了屋,上床吹灯。小生却觉得比刚才站在外面还冷,那冷是丝丝的往骨头缝里渗着的,小生不禁裹紧了身上的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飞雪。过了一会儿,他迷迷糊糊快要睡去的时候,突然感觉飞雪慢慢爬上了他的身,小生一惊,正要回头,却被飞雪的手牢牢的压住了脑袋,动弹不得——
“你,你干什么?”小生问道。
“不干什么,就是想和你唱出戏。”飞雪低声说道,幽幽的声音还夹杂着丝丝窃笑,穿进小生的耳朵,虽然说话的人就在耳边,听起来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样。
小生已经是一身冷汗了,飞雪的手不紧没有松开,反而越缠越紧,并且——飞雪的手指还在慢慢变长,像海带一样,慢慢的缠上了小生的脖子,越绞越紧,缠得他喘不过起来。飞雪当然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她只是像梦游一样,在小生的耳边自顾自地低声唱着——
“玉蝴蝶,玉扇坠,蝴蝶本应成双对。纵然是无人当它是聘媒,我也要与你生死两相随。”——小生的面色已经开始发白,舌头越深越长。
“记得草桥两结拜,同窗共读有三长载。可记得十八里相送长亭路,我是一片真心吐出来。”——小生的眼球渐渐凸出来,眼眶涨成血红色,似乎随时会爆裂一般。他痛苦地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抓着,飞雪却不躲不闪,仍是低声浅笑,自顾自的唱着。
“梁哥哥,我想你,三餐茶饭无滋味。梁哥哥,我想你,拿起针来把线忘记。梁哥哥,我想你,懒对菱花不梳洗。梁哥哥,我想你,哪夜不想到鸡啼。”——小生的舌头已经完全伸了出来,直直地向前伸着,几乎要舔到飞雪的脸,然而,就差那么一寸。
“我看你一眼闭来一眼开,问你梁兄丢不下谁?你一眼闭来一眼开,莫不是难抛老母年高迈?一眼闭来一眼开,莫不是无人披麻把孝戴?一眼闭来一眼开,莫不是难舍小妹祝英台?”——小生的眼球已经流出血来,不止眼睛,小生的嘴角,耳朵,鼻孔,都向外喷着殷红殷红的血,他艰难的抬起手,血红的眼球里满是惊恐的神色。这声音,根本就不是飞雪,而是从小和他一起搭台唱戏的——男旦。此时,飞雪的脸也渐渐的变了模样,变成了男旦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孔,他穿着女吊的红衣红裤,脸上涂着惨白的厚粉,眼圈乌青,透着幽兰色的光,看着七窍流血的男旦,他开心的笑了,露出两颗尖的发亮的牙,然后,慢慢的把嘴唇靠近了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小生,慢慢的,也是狠狠的咬住了小生的喉咙……
第二天,戏班子的人惊恐地发现,东厢房里横着两具尸体——一具是飞雪的,飞雪穿着白色的浙丝睡衣,表情惊恐,而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伤痕。更惊悚的是,她身边几步之遥躺着的另一具尸体,居然是死了一年的男旦!戏班子赶紧差人报了官,仵作也验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最关键的是——小生失踪了。当下扬州城可炸了锅,有人说,这是鬼魂作祟,冤死鬼回来找债主了,是恶有恶报,可是如果这样,小生哪儿去了?也有人说,是这小生贪图飞雪的钱财,于是杀了她然后掘出了男旦的尸首,让人以为是鬼魂作祟,可是如果这样,死了一年的人怎么还没烂?众说纷纭,但都不怎么靠谱。衙门也糊涂了,又是鬼魂又掺和了陈年旧案,就是想查心里也犯嘀咕,何况这种事根本就查不清。于是葫芦僧判葫芦案,这样的葫芦案,正好有个关键人物失踪,自然就冤有头债有主了,通缉公告便贴了出去,小生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了一点消息。本来也只是个不大的戏班子,只是因为这两年唱的有些名气了,闹出这样的人命官司,也着实在扬州城里热闹了一阵。但是日子一长,人们的好奇劲儿也就慢慢褪了下去,兵荒马乱的,都惦记着怎么填饱肚子呢,谁成天操心这些死人的事情——何况这样的世道,哪天没有死人的事儿呢。过了几个月,连城门口的通缉告示都烂掉了,谁都认不清那告示上的脸是谁了。

戏班子选出了新班主,日子还得过下去。这一天,戏班子里很忙碌,第二天是扬州城有名的大老板孙老板要给他去世三年的母亲唱戏,孙老板财大气粗,指名道姓的点了那出“跳吊”,内行人都知道这出戏唱起来悬乎,大家伙儿自然得早做准备,一点不敢怠慢,就在整个戏班子忙的脚不点地的时候,突然来了个穿的破破烂烂却神神叨叨的——道士。
“这道士我认识,吴班主他们夫妻俩还在的时候,他好像来过。”戏班子里唱老生的老何小声告诉新班主。是的,这个脸上有道疤的道士他印象很深,“对了!”老何猛的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发抖,“那天,好像也是要给人唱‘跳吊’。”
“嗯?”新班主愣了一下,四下扫了一眼,示意大家各就各位各干各的事儿,然后领着道士进了里屋。
“贵班明日可是要唱‘跳吊’?”道士倒是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是。”新班主很平静的回答道。
“不怕么?”道士笑了笑,露出两颗黄色的大牙。
“怕?怕……什么?”新班主盯着道士,手心里渗出一层汗来。
“善恶有报,老天长着眼睛呢。”道士波澜不惊地说道,每个字却像重锤一样狠狠地击打着新班主的神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你什么意思?”新班主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慌乱,连额头也渗出汗来。
“那男旦已经死了三年,你们知道他死的时候怨气重,必然不肯轻易去转世投胎,所以专门请了定魂石压在他的坟头,好让他的魂魄无法出来作乱。可是——是谁搬开了他坟头的镇魂石,让他出来作游魂害人的?”道士死死地盯着新班主。
新班主不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被打了结一样,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憋了半天,方才憋出一句话:“你——你是谁?”
道士仍然只是笑:“我不是谁,我只是个常年游走四方的道士罢了,只是你们戏班子这几年的事情,我碰巧都听说了,当年在男旦坟头请定魂石的办法,也是我教给你们以前的班主和班主娘子的。”
“你……你还知道什么?”新班主结结巴巴地追问道。
“我还知道——”道士不紧不慢地说道,“有的人,见钱眼开,见色起义,偷偷跑去挪开了定魂石,又施了怨咒,想把死人的怨气都转给你们班主,却没想到那男旦的怨气太重,先去找的却是班主的娘子,最后的结果是色没有得到,不过钱是到手了——也算没有白忙一场。”道士挥了挥拂尘,问道,“你放了男旦的怨魂,难道就不怕你们班主和班主娘子的怨魂回来找你么?”
“怕?我怕什么?”新班主猛地站起来,“那一对奸夫淫妇又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整个戏班子搭台唱了这么多年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伐?她飞雪,一个窑姐靠着一张徐娘脸就爬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还有那个没种的男人,为了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当露水夫妻,连多年的好兄弟都不要了,这一对狗男女是什么好玩意?他们这种人,死一千回也不嫌多!”新班主忿忿地说。
道士的嘴角浮上一丝嘲讽的冷笑:“如此说来,你还是替天行道了?与财色二字无关?”道士的声音很冷,“你们戏班子的恩怨,说到底,跟你们这些旁人难道一点关系也没有?”
新班主说不出话来了。的确,真要掰开揉碎了仔细盘点盘点,谁的手是干净的呢?飞雪得势的时候,抱大腿的是谁?嘲笑男旦冷板凳坐着硌腚的又是谁?跟着那个肥头大耳的班主把小生五花大绑打的皮开肉绽的是谁?眼睁睁看着飞雪的孩子被摔死的又是谁?男旦在死牢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装聋作哑的是谁?眼见着飞雪和小生当了班主,明里逢迎暗里算计的又是谁?说到底,没人干净,谁都脱不了干系。死去的男旦不会放过小生和飞雪,那么自己呢?戏班子呢?死去的那些怨魂会放过他们吗?
新班主正在一层层冷汗不断往外冒的时候,却听见道士的声音像针一样刺进自己的耳朵——“随其缘对,善恶有报,谁都逃不掉的。”新班主慌忙抬头一看,道士居然已经不见了,新班主慌忙追出去,却被戏班子的人告知“已经出门半天了”。新班主是越想越怕,越怕还止不住的越想。善恶有报,谁都逃不掉……不管这么多了,新班主跺了跺脚,明日的戏一唱完就立即找高人来做法,灭了这群怨灵,料这老道也不会走远,明日唱完那台大戏,拿了银子立即找人寻了这老道,一不做二不休,让他永远也开不了口,新班主狠狠地咬咬牙,转身回了院子。
当然,明日要唱的那出大戏,是台好戏,也是最后一台戏。
孙老板家的戏台早早的搭好了,太阳落尽,“跳吊”开场。三声喇叭声起,台下的人不约而同地都打了个冷战,那喇叭声,活脱脱像是在喊“鬼啊,鬼——”。男吊出场了,卖力的翻着层层八仙桌,翻一层,台下的人便叫一阵好,翻到最上面那层,男吊便将脖子伸进悬布,突然,悬布前挂着的那面照妖镜里一个影子一闪而过,闪的台下的人眼睛都跟着晃了一下,大家揉揉眼睛,再抬头看时,却惊恐的发现,悬布上的男吊的脸在渐渐变形,渐渐扭曲,眼球凸出,死死地盯着悬布前面挂着的照妖镜。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按照规矩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低声议论着,新班主也从后台跑出来,紧张地盯着半空中的男吊。男吊突然开始挣扎,想要挣脱悬布,但是那悬布环却好像粘在他脖子上一样,死死地粘着挣脱不掉。慢慢的,男吊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最后完全变成猪肝色,舌头伸出半尺多长,向下滴着丝丝的涎水,两只脚拼命挣扎着,却喊不出声来,此时此刻,台下的人才终于明白了——这跳吊真的把吊死鬼招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吊死鬼来了”,大家哄的一声四下散开,玩命的往大门那里涌去。新班主手忙脚乱的指挥着戏班子的人上八仙桌赶紧把男吊解下来,几个身强力壮的武生爬了上去,还没等动手,四平八稳的八仙桌却突然塌了。
塔形的八仙桌狠狠地砸下来,八仙桌上面的人摔死了,八仙桌下面的人砸死了,半空中的男吊吊死了。最惨的当然是正正地站在八仙桌下面的新班主,他的脑袋被一张死沉的红木八仙桌砸开了花,脑浆四溅,冒着热气,像刚出锅的撒了油盐酱醋的豆腐脑。
看戏的人群鸡飞狗跳乱成一片,不知是谁碰翻了香案,烛火顺势点燃了台上的大幕,一片大火将整个戏台子烧的干干净净。
“随其缘对,善恶有报,谁都逃不掉的。”几天后,当道士在茶馆里听到扬州城里的人神秘兮兮的议论着这场跳吊招来吊死鬼的惨祸时,只是笑着挥了挥拂尘,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知道,自己教给小生的移魂诀,想必应该是派上用场了的,只是,他一个与世无争的出家人,懒得去刨根问底追究太多。管他现在是人是鬼呢,反正自己遇见了,就尽一份出家人的慈悲心肠罢了,至于其他的,善恶有报,谁都逃不掉。
“等等——”我打断文爷,“照您这么说,那个小生,也就是吴老爷,不是应该和飞雪一起死了么?而且还是男旦的鬼魂给咬死的,那后来乌桐镇的吴老爷是谁?还有谢班主呢?戏班子呢?”我越想越糊涂,已经完全理不清头绪了,直到现在,当我在电脑上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仍然觉得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有点不可思议——当然,这本来也就是文爷讲的一个故事,不是真事儿。
文爷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语气:“谁告诉你们乌桐镇上的吴老爷是那个小生了?”文爷斜眼看着我和表姐潇潇脸上惊讶的表情,有点得意地笑了笑,“知道道士说的移魂诀是怎么回事儿么?”
我摇摇头,表姐想了想,问道:“难道——和吴老爷的那个被砍掉的大拇指有关?”我惊了一下,对啊,吴老爷是没有左手大拇指的,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莫非这二者有关联?
文爷把目光投向窗外:“移魂诀,其实就是一种断指移魂的法术,我们常说十指连心,而大拇指是指中老大,拇指主气**,气为万物之本。所以移魂诀就是把人的怨念都集中到拇指上去,以指代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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