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趣和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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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无聊就是无聊中的有趣,觉得它有趣的人必定无聊,而无聊的人通常看起来很有趣——嗯哼,这个说法是不是挺有趣呢?——罗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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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海中,一个棕发年青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他披着一件搭肩斗篷,腰间鼓鼓囊囊地带着一大堆包袱。他朝伊兰特伸出手,那只胳膊上层层叠加缠满了白色绷带。
“救你一命,报酬十个索尔;踩我一脚,算你五十索拉。”这是他见面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伊兰特今天脑子显然不够用了。
并不是他反应迟钝。绿芒的团长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大家都这么看。可这会儿,青年的问候方式实在出乎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
棕发青年懒洋洋地站在那,头发上的阳光火苗般摇晃。他有一张精神又略显随意的脸,脸皮紧紧绷住棱角分明的骨骼,下巴上满是坚硬的胡茬。一双眼睛眯成条线,藏在蓬松的头发搭起的凉棚下,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里面流溢出的精光抹平了他脸上的棱角,平添几分神秘和亲切。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青年的脸绷了起来,看起来很不耐烦。
“你怎么没一点反应?”他鄙夷地说了句,然后抬脚朝花海深处走去,边走边四下寻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请问这里是……”依兰特茫然地站了起来。
可青年没有回答他。他再次问了句,结果那棕发青年发火了。
“闭嘴!你这个苍蝇!”棕发青年疯了似地揪起了头发,“你在打扰我!我的思路,我的灵感!啊!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你真应该从这上面摔死!”
他说完,猛地扑上来指着依兰特的鼻子还想说点什么,可这愤怒的表情一下冻住了。他的眼睛流露出难以掩盖的喜悦和狂热。这让伊兰特脊梁发毛。
“站着别动!”棕发青年说完这句便迅速往后退去。
“啊……”依兰特对这一切一头雾水。而浓雾,则随着青年的离去再次席卷过来。不消片刻,幻觉也再次出现在眼前。不再像之前的恐慌,伊兰特感到了莫名的解脱。
但胳膊上的一阵刺痛把他拖回了现实。伊兰特诧异地看到大臂上插了一枚小箭。浓雾消散了,那个青年大踏步走到他的面前。
“快趴下,我给你做个手术!”青年从兜带里拔出一排闪亮的小刀,目光灼灼地瞪着伊兰特。
手术?
“您到底在说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伊兰特瞪大眼看着对方冲了过来,第一时间确认那手术的对象就是自己。
开什么玩笑?!作为一个战斗者的自觉,他举起了那根战斗权杖,这把武器他一直握在手里,连方才落崖都没让他放开。
“绳子!”随着棕头发青年一声大叫,还真的冒出一捆绳子,顷刻间,就把伊兰特捆成了粽子。权杖无辜地落地,那青年也冲到跟前。“等等…”他大叫,可青年二话不说就把他揪趴在地。
“不错,不错。”青年上下打量着伊兰特的身体,“这真是太有趣了!我可真够走运!”
这种没头脑的话让伊兰特头皮发麻。然后他就看见青年手里滚出两颗白色药丸,“吃了他,就不疼了。”
“等!等等……”搞什么鬼东西!伊兰特觉得自己一定快要和死神见面了。听青年的语气还算和善,脸上也一直挂着笑容,他觉得至少不能做个糊涂鬼。
伊兰特怎么也想不到,青年竟然被他这句话激怒了。
“你信不过我的药?!”他几乎扯着嗓子大喊了。
“我——”伊兰特需要辩解。
“够了!”青年的眼睛睁得大圆,眼白足足占去了四分之三。他又掏出了几颗新药。“能为我试新药,你应该开心才是。”
真神在上!伊兰特头皮发麻,又是个小雷?(雷耶斯)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类人绝对是最危险的族群。
“我——”我不想死!
“你以为我真舍得给你吃?”青年把脖子勾过来,满脸诧异,变化之大再次让伊兰特反应不及。眼前这个人不是简单的喜怒无常,也不是爱耍弄人心,他情绪每次变化,都是发自内心,决不含一丝作假。
“我——”舌头再次冻结。
“你就这么挨刀子吧!就这么决定了!”青年很干脆地结束了谈话。
没一会,伊兰特就以“之”字型趴在地上。他上衣被扒光,露出虽不宽大却都是腱子肉的后背;胸前垫了块十字铁架支起来的小牛皮垫,架子四支脚平展开,上面有可以移动的皮带,把他的手脚捆的死死。
伊兰特觉得自己是只马上要挨鞋匠修理的破鞋,而且,还是只正在做白日梦的破鞋——浓雾带来的幻觉奇怪的没有消失,仍在眼前飘来荡去,但他又分明能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人事。
“放松,放松点就不会疼了。”青年柔和的嗓音在伊兰特听起来却像催命符。
“等等,我…”伊兰特觉得至少要留点遗言,可刚一开口,嘴里就恰到好处地钻进了两颗珠子,然后就觉得嘴巴被人一拧,脖子一提,那两颗东西就圆滑地钻进肚子。
“接下来就是观察啰!感谢您参与试药。”青年的语调是那么的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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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芒被大雾包围的夜晚,格鲁达尔出现在西斯廷堡大门外长达五十层的台阶上。
“格鲁达尔!”
多莉尔认出他来。
蓄着蛇须的老人缓缓转过头。
“还有人认得老夫,真让人高兴。”
事实上,多莉尔认出来的只是那支黑杖。三百年前,这根代表了白道会最高权力的统驭之杖被一个发了疯的长老得到,挥动着它搞了几次破坏活动之后不知所踪。那件事闹得很大,大到连详细记录事件始末的手札都没有留下,那长老的名字也在后世逐渐成了法师同行称呼疯狂的代名词。
那长老就叫格鲁达尔,三百年来唯一的**师,当然,后面这个称号,却别人有意无意地屏蔽掉了。
说老实话,整个利物浦能记得这个名字也不过六、七人。
格鲁达尔的目光尖锐的像把刀子,多莉尔被他一看,不由又往塔克身后凑去。**师不再说话,猛转身大踏步朝门走去。
“叫葛瑞嘶出来!”他声若洪钟,大步向前,数百名训练有素的守卫愣是没人敢来阻拦,像水一样被人从中破开。“站住!站住!”最后两排坚守阵地的士兵拦在大门前面大声,不过他们这么做也不是出于勇敢,而是这些人原本就站在那儿。
但格鲁达尔毫无停步的意思,继续大踏步前进。这时候,大门啪地推开,两位头戴饰环,身着蓝色华服的老人出现在门前,肃然盯住格鲁达尔,如临大敌。见他们到来,士兵们像突然解开了“石化”的魔咒,飞快让分到两旁。
“敢问阁下到此有何贵干?竟然动用灵魂法术对付这些普通士兵,难道阁下想与整个达摩哥为敌?”左首个子稍高的老人说道。
“我是法师长梅林,请问阁下大名,诶!?”梅林话没说完,就看到格鲁达尔挥起手杖正往自己头上抡来,诧异的差点背过去,“没有常识的疯子!”梅林有风甲护体,哪在乎一根手杖,见此便更是放心颂唱咒语,要给这个不速之客一个教训。可意外总会降临在没准备的人身上。但见蓝光一闪,那根黑黝黝的法杖,像穿破水面一样容易,透过了风甲,一棍砸在梅林头上。法师长身子一歪,连打几个转子骨碌到台阶底下。
“你这个……”另一个法师又惊又怒,可在这要紧时候,他却不幸地发现,自己竟连小火球都放不出来了。等不到表示吃惊,又一棍飞来,他也翻滚下去。四围顿时一片愕然之声。
这时一辆马车飞快地从吊桥上驶来,马头有双鱼樱头。这是市长大人的车驾,卫兵们见到纷纷让开。
“这里是怎么了!”葛瑞斯打开车门,车里还坐着索罗和教会的三位长老。看到站在台阶顶端的**师,他神情一呆,快步迎上来,大喊着:

“太爷爷!”
他的话让众人一阵糊涂。可市长大人顾不了这么多。他搓着手,笑容勉强,“太爷爷,您老有什么事吗?您说,孙儿这就去做。”
市长大人年轻(相对的)有为,长相帅气——脸型瘦削、线条分明,显得年轻且气派十足,哪怕说他出身皇室也毫不为过。一头金发显然经过刻意的梳理。他的长袖拖曳的比任何人都长,不仅有贝型的装饰边,还镶了银线。很少人能看出他已年逾五旬。
让这么个人物一下变得畏首畏尾,“或许这可怕的老头真是大人的太爷。”人们想到。
但随即,格鲁达尔就把“或许”变成了“确实”。
老爷子面对一脸恭顺的市长大人,一言不发,抡起高高在上的统驭之杖,对他的**就是一顿胖揍。
“住手!阁下要干什么!”人们大叫。
“我现在确信他就是那个疯子了!”多莉尔咬起了舌头。
“跟我来!”打完人的**师撂下这么一句,就自顾走进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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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斯庭堡很巨大。足足有一百方的议事厅也不过仅仅占去城堡三层的一角。这里悬挂着高吊灯,正墙上是千国之战年纪壁画,朝西开着三扇大窗。厅内只摆设有一张长桌和数十把椅子,看来很是简朴,和利物浦豪华的风格很不相符。
两个侍女把窗帘挂下,退了出去。葛瑞斯屏退了所有跟上来的官员,只留下兰斯。多莉尔本就打算跟到底,现在市长既然没提她,便心安理得地坐下。
“希望他没事!”她挑了个椅子坐下,一双眼睛始终不离格鲁达尔身上。老法师占了主位,市长凑他身边坐了,兰斯就他身侧坐下,塔克则站在格鲁达尔身后。
“我先不回答你的问题,这两个小娃娃已经等不及了。”格鲁达尔上来就把葛瑞斯的嘴巴堵上,他来回打量着多莉尔和兰斯二人,好像在看龙族宝库,嘴里还啧啧有声。
多莉尔心头火起,腾地站起来。“老乌龟!有屁快放,不然就来过几招吧!别人怕你,我多莉尔可不怕!”
“你在和大师讲话。小心自己的名字,他会在声音未消散之前抓住它,控制你的命运。”格鲁达尔的双眼烁烁闪光。
多莉尔心猛地一沉,她差点忘了在大师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字,是及其危险的。然而她很快就把这些丢到一旁,多莉尔有着超乎寻常的好胜心。
“我干吗要怕一个疯子!”
这句话把市长吓得一矮,可多莉尔继续说:“就是你这样的人才会有这么个懦弱的孙子!才会有这么个为虎作伥为老不尊的徒弟!你们厉害!想打谁就打谁!能把人说变走就变走!对付我这样一个小女子,还用得着顾虑吗?”
多莉尔的直言直语让葛瑞斯和塔克好一阵乱颤,格鲁达尔却越加兴奋,到最后更是放声大笑。
兰斯把手抚在女孩肩上,多莉尔虽仍气鼓鼓的,但还是安静下来。
“我弟弟在哪里?”兰斯沉声问道。
**师没有直接回答,一阵歌声从藏在他老人家大胡子下面的嘴巴里飘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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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座**的高塔,
活着的证明,就是痛苦的攀爬,
即使奄奄一息,也依然渴求,
堕落在极乐的黑暗与充斥着炫目和深邃的绝望。
鲜血迸出,直达心灵深处的疼痛,
都是最美味的贡品,
渴求吧,我赐予你人间极乐,
跪下吧,我实现你最后的希望,
呻吟吧,让我听到你最后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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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充满了邪恶和诱惑,最后呻吟般的**,让在场几个人脸色难辨。
“**之塔。”邪恶的老头闭上眼,把手靠在杖头上摩挲,“这座塔并非杜撰,”格鲁达尔看了下四人。“或许换一个名字你们会更加熟悉……”
“它叫灵魂之塔。”
“诶!”多莉尔喊出声来,但她更关系罗雀的下落,“那这跟罗雀有关吗?不要老东拉西扯的呀。”
格鲁达尔抚摸了一下胡子。“那小子打破了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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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依兰特谨慎地问。
自己好像是活下来了。他还记得这个年轻人刚才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不时还跟疯子一样兴奋地大叫。这之间,光是所谓的“手术方案”就试了七八套之多。到最后,伊兰特只记得浑身上下都被刀子割遍了;而且似乎他还得感谢眼前这个稀奇古怪,却鼎鼎大名的罗雀。
“嗯,封印。”罗雀一边整理手术记录一边说,“这片菊花底下就藏有一个,叫做**之巅。很恶心的名字吧?那老家伙非要说什么**是灵魂的升华,于是在塔底的那个就成了灵魂烙印。”
伊兰特瞪着瞧他侃侃而谈。果真如这小子所说,绿芒这次是被人算计了。
如果说这个世上何种力量最为强大,僧侣会虔诚地颂神之名,恋人们会讲爱情的魔力,而军人则选择鲜血和荣耀。回答总有千千万,可以目前人们能够了解到的,最强有力的法术,却是种燃烧生命的黑魔法。这种法术在埃蒙达被称作“蛊”,是种能够影响灵魂的法术,早在三百年前,便已被禁止使用。
在阴谋家的计划里,绿芒就是一群人肉炸弹,一旦迈入塔中,便会立刻自爆,把塔毁掉。
可一场古怪的大雾从天而降,扰乱了绿芒的心智,让寄生心神里的蛊失效,伊兰特也由此逃过一劫。
这让伊兰特后怕不已。他想问罗雀自己的团员怎样了,但罗雀不予理会;再问起罗雀对这阴谋的看法,术士也不出声。罗雀坐在那儿,眼睛里只有他的手术报告。终于等到他合上本子,术士的眼睛却瞄上了头顶风暴中心那块漆黑的雷云。
“有趣儿。”良久,伊兰特第二次听到罗雀这么说,接着手上便多了一块紫金小牌,上面刻有一只风雀。
“到城南大米的小草药屋,可以给你八折优惠——记得多多光顾。”
大米?伊兰特觉得这名字很熟悉。当他想起要问罗雀有什么打算时,却发现罗雀已经走到了平台的边缘,然后腾地跳了下去。
如果罗雀果真就这么自杀了,伊兰特一点也不会奇怪;所以当他赶到台边,看见罗雀在那儿等他,脸上反倒满是诧异。
罗雀站在平台下一道绕塔外壁旋转的凭空阶梯上,这条没有扶栏的小道隐约通向下方二十米远近的一扇小门。
伊兰特突然发现这里原来是如此之高。时值正午,阳光如炬,火辣辣地曝晒下来,却依旧难以融化下方的浓雾。粗厚的塔身直插雾海之中,离自己约百米处蓦然消失。他观望四周,五座高耸巍峨的子塔,在直烈的阳光和薄雾缠绕间,显出一种神秘的紫灰色。一阵风吹来,伊兰特不由感到自己也几乎化在风中。
“快点!我们去瞧瞧那封印!”罗雀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根轮头杖,杖顶挂了盏“领唱灯”。这会儿他似乎挺来劲,眼睛里反射着灼灼阳光,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个诗人吗?”
吟游诗人,通晓来自心灵的音乐魔法。他们只能施展少量的法术,但不须事先准备。法师或术士的法术可以爆发力量,但吟游诗人的魔法强调魅惑与幻象,他们对付幻术很有一套。从雾中幻觉逃出来以后,伊兰特终于明白罗雀为什么可以安然无恙了。
他们一路向下,其间穿过无数道回廊、吊桥,有时候好像进了屋子,上上下下的来回打转。雾似乎比来时更浓了,唯一能够看清楚的只有罗雀身边十米方圆,可他信步依然,还越走越快,就像走在自己卧室一样,连哪儿摆放有凳子,哪儿是新堆起的一摞书,都了如指掌。
可即使他们走的很快,到达底层时,仍旧花费了大半时辰。伊兰特迈下最后一个台阶时,灯光照见了对面隐隐露出格门,罗雀指着装有菊花雕饰的木门说:“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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