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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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波
老天爷喜欢在冬天给北京的早晨下雾。我围着围脖儿从家里出来,手插在口袋儿里,内衣贴在刚洗过澡的身上,舒服,好像身上还有车磊的温度。收了两下腹肌,感觉好像还能蹭在他的身上。心里的满足感几乎可以和身体划上等号儿了。这是个新郎官儿的早晨,我一个人扎进人流,好像周围的人流还是那么匆忙,还是那么冷漠,我却在个暖和的光圈儿里,很暖和的光圈儿里。
起床的时候,看着那张躺在我怀里的娃娃脸,洗澡的时候,水在他抚摸之后又流过我的身体,坐在桌边等着头发干的时候,给他留下那个揪心的便条儿。从家里出来给他买的早点,好像该是新婚的天津男人给自己老婆准备的。幸福可能会很短,我得去西北,不过……我想让那种幸福感在我身边再长一点儿,就再长那么一点儿,哪怕到地铁站就停止,哪怕到公司楼下就停止。
到公司之后,我把所需要的技术资料都准备好,公司给我一部借款,供我在西北的时候消费使用,我又谢了鹦鹉和陈小姐给我这个机会。然后一天的忙碌,要做培训老师是不容易的,我把心静下来,细细的思考着贝先生在德国是怎么教我的。
晚上回到家里,我直接拿手推的门,他肯定不在,我还是拿手推的门,有人开的话,肯定是SASA开的,它要是开了,我肯定就一**瘫在楼道里。
进屋之后,屋里没有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床还是早晨的床,桌上的早点也没动过,我走到屋里,看着那被我们折腾得不成样子的床,蹲了下来,床上留着我的便条儿,他在底下写了三个字:没问题。
我蹲着,看着那三个字儿,床下边儿有被我踢到地上的大纸板,“抱一抱”。我扔开手里的包,站起来:“你他妈的也不说收拾了!”我想躺到那床上,就着昨天晚上的热气儿,再躺回那被子里边儿:“**的!也不说收拾了!”
我拿起被子,在手里抖了两下:“你BK的,不说给收拾干净了……不说给我收拾干净了……”
我没站多久,就直接倒在床上了,抬头望着天花板,直愣愣地……一直望着天花板。我幻听了,开始讨厌侯湘婷的声音,那个温柔的声音……
“我心中延续和你的情感,有一种暧昧的美满,忘记了思念的负担,听不见你们……相爱近况。我自私延续心中的期盼,有一种暧昧的晴朗,站在这城市某一端,寂寞和爱像浮云聚又散。”
“怎么不坐飞机?”车磊在那边问我。
“没订到机票。”我说瞎话儿了,没听说过北京到西安订不着机票的。自从折桂台下来,我再也不敢坐飞机了,就算把我放靠走道,我也不敢坐飞机了。
“车定的什么时候的?”
“今天晚上10点50。西站的,1363次。”我看着手里记着的车票。我没买着卧铺,要坐硬坐十四个小时左右。
“成。我晚上过去你那儿,大概七点多到。”
“你吃了饭再来吧。”我说完又客气了几句把电话儿挂上。
屋里的包被我打好了,SASA坐在包上边儿看着我。我冲它笑笑:“你不能跟着去,那边儿的猫容不下你。”
七点的时候,车磊推开我家的门。
“都收拾好了。猫你今天抱回去行吗?”我看着他问。
“没问题。呵呵。”
“大概一个月我可能回来一趟,房子要是我不租了,你就先转租出去吧。猫别给别人养,它不习惯。”
“放心吧您勒,你丫租这房子让人初日搭了多大的人情儿。回头你定了跟我言语一声儿。”
“行,走吧。”
坐在西客站里等火车,旁边坐着的旅人和机场的候机厅是不一样的,大包小包,干净的脏的,脱了鞋躺着的。我的行李其实跟他们比较起来就没多少了。车磊坐在我旁边儿:“到那边儿能适应吧?”
“没问题。”我乐。乐得有点儿假。我马上就要直奔我向往已久的大西北而去了。在这个寒冷的北京的晚上。
爸妈又发来短信,让我时刻与家里保持联系。我回了几条,倚在座倚上闭着眼。提前半个小时,我背着包往检票口里走,他拿着站台票也往里边挤了。月台上的人不知道为嘛特别得多,我站在他对面儿。
“保重。”轻声地说了一句。
“你也是,落挺了言语一声儿。”
“到了给你打电话儿吧。”我笑笑。他在说着话,我的心飞到一九六几年去了,我妈小时候跟我不止一次地说过大舅的事儿,那年大舅要去新疆,他才不过十六岁,我妈十二,姥姥抱着一岁的老舅,还有二姨,三姨,二舅,站台上全是灰,绿,蓝色的衣服。人们都以家庭为单位,围成一个一个的圈儿,父母们都在那儿不停的说着、可能是叮嘱即将远去的孩子,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就是火车站打铃的时候,被抱在怀里的老舅哭了,哇哇的哭,全月台的人都哭了,哭的声音大过于火车起动之前的噪响。
“我该上去了。”
“我把行李给你拎上去?”
“不用,没事儿。你回去吧。”我没回头,把所有的行李都背上了肩膀,背对着他上去,桔子,我突然想吃桔子了。
我没舍得买T字头的Z字头的火车票,只买了普快,有可能站站停。绿色车厢的那种,把行李放好,坐在位置上,往外探了探头,车磊背对着我,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月台相反的方向,我想起为什么吃桔子了,朱自清父亲的那个“背影”仿佛在我的眼里,车磊的身材不高,人也很瘦,不像朱爸爸那肥胖易见的身体,在几乎无人的月台上去买桔子的样子,但车磊却能被我一眼从人群里找着,他背对着我,慢步地向前走着,可能是要出月台了。
我望着他,车在十几分钟之后启动了,他好像是刚要回头,车就开了,我坐在背对车头的位置,看不见他最后是不是回头往车上看了一眼。车开了,真开了。先是缓缓的,然后就快了起来,我闭上眼睛。晚上的车厢是用来睡觉的,谁也看不见,一个小伙子守着窗边,哭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奇怪地看着我。我眨了眨眼:“早。”
年轻人笑笑,很老实的样子:“早。”
我拿起洗脸刷牙用的东西,到盥洗间把自己拾掏干净了。回到座上,那年轻人分给我一个桔子,我拿手里,冲他笑了,桔子是青的,甭管是酸是甜,反正我正好想吃桔子,特别是青桔子一般都皮儿薄。
“你去哪?”年轻人问我。
“西安。”
“出差吗?”年轻人又问。
我点点头:“你呢?”
“我去乌鲁木齐。”年轻人笑着说,“去看我女朋友。”
“我也是。”我乐起来。
“你也是学生?”
“不是,我老婆在兰州读研。”
年轻人看看窗外:“我是南方人,江南的。在北京上学,我女朋友在天山大学。”
“嗯,头一回去看她?”我问。
年轻人点点头。我笑笑:“真好。”
我也看了一眼窗户外边儿,天儿蓝了,周转都是山,只有中国人能在这种土地上修出铁路来。
他是面对我坐的,能看到火车前进的方向:“隧道!”他大喊一声。我看了看表,差不多到山西了吧。快了,隧道……山西!我赶紧要把窗关上,结果关不上了,他兴奋的把半个脸伸出去。“你!”我刚喊一声,车就进隧道了,我是背对着车的前进方向的,所以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就不行了,等车开出隧道的时候,他收回半个脸:“真好玩儿。”
我不敢看他,直接说:“洗脸去吧。”
“嗯?洗脸?我早上洗过了。”
我想忍,没忍住,抬头儿看他一眼,他探到窗外的半张脸,完全变成非洲人了,还是非洲腹地最黑的那种,身上的白衬衫也他妈黑了一个肩膀儿,这白白净净儿的江南后生,右边的白眼珠儿,加上手里拿的半个青桔子,整个儿一张太极图,要不知道还得以为他往终南山赶呢。
我想不乐的,可是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你快洗脸去吧!”有人看到他也笑了,他拿镜子一照:“哎呀,我的妈妈呀。”
笑了大概几分钟,操,这小孩儿要让车磊看见,准得跟我乐上半小时,还得被他说上半年。车磊,这名儿怎么就这么不经意的出来了,我想听相声,不敢听,相声这么好玩儿的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我也不敢听了。这是嘛世道,为嘛非得想两个人听。
看着窗户外边儿,突然间想到挤满了人的寒冷的冬天的北京,也可以暖和的,那暖和的跟壁炉儿一样的,从外边传过来的是陌生人的拥抱,没有戒心的人类最单纯的想传递温暖的拥抱,从心里边儿传出来的是心抱,有个人跟着辉映着的,拿心和你抱在一块儿的“抱一抱。”

火车跟老太太一样,走两步儿就在小站停停,好让直达车和特快车过去,就在这老太太歇脚儿的时候,车磊又和我心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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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磊
橘子红了,到该摘的时刻。
转身走远的时候,我想到了这句台词。
真是莫名其妙,没事儿想橘子干嘛?
该想想跟站台或者离别有关的吧?
王正波说了不用我帮他把行李搬上车我就转身走了。谁也没说再见。那再见颇为沉重:再也不见。
我甚至都不敢转身去看他一眼,直到听见火车轰隆隆启动的声音。我控制不住回头了,却不知道他在哪一个窗口。
不久前看了《太阳照常升起》,一个关于相聚离别爱与不爱怎么爱的故事。其中最让我深省的两点是:一、这个世界,每天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缺了谁都照旧。二、没有永不磨灭的情感,除非,那情感停止,成为再也翻不过去的那页。
一直看那辆绿皮车消失于站台,我都回不过神儿来。这家伙总是如此,出差都他妈节省,省个**啊,飞机订不到不会订新空调特快,新空调特快订不到不会给自己搞个软卧?软卧没有你就不能琢磨琢磨硬卧?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我们台里订。操!
丫就不能半分钟不让我心疼么?
当然,我这也是自找的。
那晚结束,这情感也该结束。
出站台下台阶,我不自觉的唱起了那首歌儿,“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早习惯穿梭充满诱惑的黑夜,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
有没有人告诉你。
冬天的北京深夜,又冷又黑。我取了车,开出西客站却找不到了方向。开上二环,从南二环开到北二环。车里一直是那首歌。我心里说真他妈三俗,却在停车的当口哭了出来。
辅道边儿一个人都没有,起风了,吹得树叶飘摇。
真安静,只有我的哭声和陈楚生干净的嗓音。
那杯可乐是突然泼到我车上的。一辆车飞速的掠过去,留下可乐的水渍顺着我的车窗流下来。
“**的!”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有这么大的脾气。
那车过了红绿灯,似乎是辆M6。我加速追了上去,可红灯却猛然亮起。我想都没想就冲了,紧追不舍。
车里那哥们儿估摸看见我追上来了,也加速。
行啊,孙子,今儿爷爷跟你玩儿生死时速。
我清楚的记得有天我带王正波开车出去,他说你开车别总斗气儿。我说能他妈不急么,净是SB!他说那这么着,你回头负责追,我准备一手枪掩护你。大片儿的路子么。
我笑了出来,觉得丫现在就跟副驾驶,端着枪,等着崩了他们丫的。
我闯了三个红灯,别上了前面那M6。那车被迫停了下来。我拿了车里的雪碧,拧开,扔他丫车上走了。
从不知道飙车这么爽。倍儿爽。
去你妈,不就三个红灯么,不就半夜么,不就吊销执照么。
小妈……我对不起你,又得劳烦您捞我……
刺激过后,我觉得我大脑神志回来了。我得接SASA去!于是乎就往霞光里去了。
停车上楼,我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如果可能,我再也不想回去那个房间。
包括他今儿又给我钥匙。我都反感。
可为了SASA,我忍了。
抱了猫,拿了它的牛奶、猫粮、罐头,还有食盆、浴盆、猫砂,我半分钟都没多待就走了。多一秒我也不想闻见那熟悉的味道。
到家将近一点半。SASA进了我家一通巡视,这儿看看那儿跳跳那儿闻闻。它丫渐渐适应之后,开始踅摸屋里的柜子。我发现我不自觉了,我没给它留地方儿摆造型。
真是祖宗。
我赶紧动手,它丫冲我喵呜表示这同志很自觉。
拾捣的工夫儿SASA跳上了沙发,叼了一靠垫趴上头了。倍儿能享受。我又寻思猫它喜欢暖和啊,就又从衣柜里拿了条休闲毯出来给它盖上。啧啧,小丫倍儿感恩戴德。一通舔我。
它一舔我,我想起那晚王正波舔我的背了。
我拍了拍脑门,提醒自己越界。
想也没用,他就跟大西北扎根了。
可能,等我平静下来,能过去那边儿看看他。
呵呵,哥们儿么。
诺大的屋子只有我跟一只猫。SASA还在闭目养神。
摸着它光滑的毛儿,我觉得其实SASA是最可怜的。被迫离开出生就在的老窝儿不说,主人也是来来往往。先是那对分手的情人,再是王正波,然后是我。
究竟是它方主人呢?还是主人们方它?
无比的疲惫,我把SASA的一切安顿好,包括它的食盆、水盆,窝,又给浴盆里放上猫砂,就晃荡进了浴室。
放水的时候手机响了,我去客厅,拿起一看,大志。
好么,可不敢耽误了。那晚因为跟王正波胡混,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他打过来好几个电话,发了很多短信。我第二天回去的路上才看到,还没心没肺的问你干嘛啊,什么事儿。他说,你不想知道布拉格的天气了?我才知道我忽略他太多。
“喂?”我溜达回浴室,蹲在浴缸旁边儿。
“夜猫子没睡呢吧?”
“没,正要洗澡。”
“哎呦,衣服脱了么?”
听他这意思是打算长聊,我看看水放的才一点点索性关了,人坐到了地板上。
“贫蛋是吧?”我点了颗烟,笑。
“不爱听是怎么地?”
“不是我说你,真的,你丫小心点儿,跑捷克那种地方儿去你得小心杀人魔。没看《人皮客栈》啊?就你们那种地儿,啊,对了,你旅馆不会也是那种旅馆吧?”我想跟大志说说话,我必须让我的生活回到原点。
“哪种啊?”
“就是看着倍儿阴森,古典建筑,完了再来几个大妞儿勾搭你,不对,换你得是几个帅小伙儿,欧洲风情的。完了你一上勾儿就被他们弄进废弃工厂,变态等着解剖你。”
“你自己一人儿跟家就看这些个啊?”
我听到了打火机的声响,他也点烟了。
“那我看什么啊?爱情电影儿?还你演的?”
“车磊你怎么那么贫啊?”
“练得。这点儿反应要都没有,我也甭干主持人了。”
“滚蛋吧。诶,元旦怎么安排的?”
“没主意,回咱妈那儿吧。”
“几天假期?”
“我想想啊……你问我这个干嘛?”
“过来跟我一起被屠宰啊,一块儿进人皮客栈。”
“操你丫的!”
“别说操啊,我现在特想搞你。”
“自慰吧。”我笑。
“真的,你要有时间你过来,这边儿感觉挺好的。”
“可算狗仔队跟不过去是吧?”
“来不来,赶紧的!”
“别了,回头我过去你又忙。”
“不忙,这边儿几个场地取景,演员也多,而且戏份儿都差不离,我能错开。”
“恐怕不成,我弄回来一只猫。”
“啊?”大志倍儿诧异。
“那天津小哥们儿去西北找媳妇儿不回来了,他猫给我了。”我笑着说到了王正波。我要求自己面对这个现实。
“这……”
“英国短毛猫,巨可爱。”
“你这算先斩后奏吧?”
“我他妈还奸尸呢!”
“得,得。你这样,你带猫一起来。”
“啊?”我皱眉,把烟蒂碾灭在了地上,“怎么带啊,再他妈丢了!”
“飞机上能带宠物,到这边儿放旅馆,咱出门你要不放心让我助理给你抱着行么?你真是我祖宗!”
“哈哈哈哈哈哈……”
“这事儿定了啊,你订票完了告诉我。”
“你不嫌折腾啊?”
“你那猫也得认认新主子不是,早认早有觉悟。”
“成吧,不跟你丫扯了,我挂了洗澡,困了。”
“别啊!”
“还什么事儿?”
“没事儿不能说说话?”
“能。”
“**吧。”
“你脑子注水了?”
“就这样,跟电话里,以前又不是没来过。”
“没兴致。”
“没劲了吧?”
就此我跟大志说了将近二十分钟,后来耐性也没了,就陪他做。身后的浴缸传来冰冷的温度,我夹着电话,听着他的喘息他的情话,手在裤子里倒腾。
也好。
这才是我习惯的生活。
我得摆好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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