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齐王之死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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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正到了太康三年的岁末,齐王得以在洛阳过年,但是年刚一过去,武帝就又下了圣旨,让他立刻上路。
博士秦秀等人又上表挽留,但是武帝连回答也懒得了。
这个博士(古代的一种学官)秦秀在晋朝为博士前后近二十年,为人最是耿直不惧,见了不平的事就忍不住,前面要把贾充谥号定为“荒公”的就是他。
祭酒(博士之首)曹志因此叹息道:“至亲如齐王,才能如齐王,道德如齐王,不能用他树立根本影响风化,却反而要把他远远迁徙于海隅,晋朝恐怕难以长久了。”
君主时代的朝廷稳定,或者来自威望才能够足的君王本身,或者来自威望才能够足的辅佐大臣,二者缺一不可,晋朝司马炎身后堪忧的状况,其实才真正是大臣们竭力反对齐王出藩的最主要原因。
太子司马衷即位之后的频乱与这个有绝对的关系。
曹志随后也跟着上表,终于又一次惹恼了武帝,武帝大怒道:“连曹志都不明了朕心,何况其他的人?”一怒之下把曹志秦秀全免了职除了名。
司马炎的心思曹志秦秀这样的书呆子怎看得透?除名就是永不录用了,这一下又去了七个,七个最有学问,博古通今的学官。
博古通今的学者却不懂得现实人生,可见也是些读死书的书袋,不见得有多大本事,去就去了吧,也不差这几个了。
到了此时晋朝还能找出几个好人吗?
司马攸本身是没有野心的,他错就错在他表现太好了,好的不得了,又是文采出众,温而文雅
,道德高尚,至孝至情,洁身自爱,待人以信,又是关心百姓疾苦(他虽没有到他的属国,但他遇到灾年就减租减息,对他属国里的大小官员乃至士兵都关怀备切,以至于武帝罢州郡兵的时候,士兵大多不愿意离去),又是在政事上有许多高超的见解提议,又是在建国之初,总统天下兵马时弄得内外各军无不景仰拜服,等等,等等。
他的这些表现不但折服了朝廷大臣,就是司马炎也不得不对他敬重忌惮,但司马攸从来没有因此露出过半点骄态,没有失去过半分谨慎小心,他见了司马炎说话从来都是三思而后言,唯恐失当。
这样一个人成为众望所归是必然的,但是就是这个众望所归害了他,这一点荀勖等人以前就向武帝指出过,以至于武帝起了疑忌之心。现在经过这一次的风波,武帝见有这么多的大臣出来为司马攸说话,就更相信荀勖的话,而不敢有任何轻心大意了。
当时似乎没有人能够看清这一点,他们其实统统是在帮齐王的倒忙,他们越帮,武帝就越觉得大有必要迁徙齐王,他的决心就越大,这就跟司马昭当年杀嵇康一样,太学士所造的声势越大,越造成了嵇康的速死。
齐王自己也是不愿意就藩的,他上表乞求去守皇陵终了,武帝当然还是不许。
齐王此时应当很明白武帝的用心,他要求守皇陵恐怕一方面是在明志,一方面也是在提醒武帝注意他们的关系。
司马昭和夫人在临死的时候都曾顾忌到这一点,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在临终的时候拿曹丕曹植的故事教导过司马炎兄弟,要司马炎善待弟弟,司马炎此时显然已经不管这些了。
齐王一腔怨愤不得排遣,居然郁闷成病,至于吐血,武帝听说了,便让御医前去诊视。这诊视诊断治疗是假,判断真病假病是真,御医们心领神会,去了胡乱看了几眼,就回来顺着武帝的心意说:“齐王好好的,没有病。”于是司马炎便再也不肯通融,把诏令下的象雪片似的,连声催促齐王上路。

齐王到了此时已经无法可想,他只得爬起来,勉力支撑着病躯去向武帝辞行。
晋朝男子是很讲究仪容的,齐王尤其讲究,以他这样讲究的人是无论哪种情况下都不肯失去仪态的,因此他去武帝那里前就先精心修饰了一番,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又竭力保持了惯常的精神状态,这才出了门。
贵族阶级长久沉淀下来的那些高贵的心理和意识,有时候显得很可笑,有时候又显得很可敬。
袁世凯的儿子袁克定在穷困潦倒只能以窝窝头为食的时候,他还要正襟危坐,在胸前系上雪白的餐布,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很优雅地享用,大约也是出于这样一种心态和习惯。
一般人会觉得这很好笑,但是若非高贵的习惯使然,若非心中保持着一种特殊的高贵感,恐怕很难做到这一点吧?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千万不要因为袁克定在积极推动袁世凯称帝时的某些举动便瞧不起他,也许正是他心中永远保持的某种高贵,才使他在这样一种生活状态下,仍能毅然决然地拒绝跟日本人合作吧?他甚至不肯拿洹上老宅跟日本人换钱。
司马攸病弱到这般地步(后面大家就知道到了什么地步了),依然顾及仪容,这固然是出于贵族的习惯,但更多恐怕也与他高贵高洁的品性有关,他是至死都不希望自己留下一点遗憾的。
司马炎见了仪容举止一如平常的司马攸,当然更加肯定他的弟弟是在使诈,他的心因此与之更加疏远。
司马攸保持着高贵从容的仪态来了,又保持着高贵从容的仪态去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这次见面也就成了武帝对弟弟的最后记忆。
时间仅过去了两天,司马攸的儿子司马冏就送来了父亲的讣告,司马攸从那天回去以后,就吐血不止,不治而亡。
司马炎大吃一惊,这个噩耗突然触及了他的感情,使他想起了齐王是他的亲弟弟,他放声大哭起来。
可是冯紞连这一点悼念也不想给司马攸,他在旁劝解司马炎说:“齐王名不副实,沽名盗誉多年,现在死了,未必不是社稷之福,陛下何必过哀呢?”
你为了社稷要司马攸就藩,现在司马攸死了,不正好可以一劳永逸了吗?于是汤面耳朵的司马炎又想起了这一点,马上就不哭了。
但是司马攸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司马炎因此还是给了司马攸最隆重规格最高的葬礼,司马炎亲自去吊祭弟弟的时候,他的侄子司马冏不能对父亲的死释怀,强烈要求严惩那些诬陷他父亲的御医。
他不能声讨武帝,但是他决不能放过那几个御医,他的哭诉打动了司马炎,司马炎于是下令收捕诛杀了御医。
那终归是他的弟弟啊,这个结果却是御医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司马攸死时三十六岁,以他的死看,他的性格是很脆弱的,这种经不起风浪的性格未必就能做一个大有作为的强主,他或者只适合做一个出色的辅佐之臣,但是他的死很可惜可叹。
晋朝另一个有名望,有才能,镇守雍凉卓有成效的扶风王司马骏也在这一年去世,他也是因为武帝遣齐王出镇上书力阻不成,而忧愤成疾的,他与司马攸死在一前一后。
司马骏深得百姓爱戴,他的死使属地一片哭声,许多人特意为他树了纪念碑,记载他的恩德。
武帝因此更失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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