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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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2
前溪舞罢君回顾,并觉今朝粉态新。
冀北醒来之后听景涣讲述一番当日情况,也觉稀奇,他望住窗外封天大雪,沉思良久,心想这一次果真凶险,倘若不是这场大雪,怕是早有追兵赶来,又倘若不是在这小村中有那位姑娘相救,自己也恐怕难逃此劫。只是下一步如何早些赶到砀洲确是个难题。他正左右思量着,那张家的主妇进来说道:“两位军爷,有人送了汤过来。”
景涣闻言问道:“什么汤?谁送来的?”
那张家妇人道:“就是村西孙郎中家的送来的。”
随着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朗声说道:“姐姐叫我来送汤和药。”
景涣接了瓦罐过来,打开先看到一张黄色油纸,上面写着:此村贫瘠,无可补养。两位先生也不必费力搜刮,每日自有人送食送药。罐中乃野猪骨汤,撇去面上浮油可食。
景涣打开盖子,看到上面果然浮着一层蜡状的油脂,用筷子挑去,下面乳白的汤立刻冒出热气来,他看了对冀北笑道:“四少,这汤还是热的,赶紧喝了。”
冀北拿过那张油纸,看看那两行字不由一笑,他已经两天两夜未进食,这时闻到那骨头汤的浓香,也觉得饿了,当下接过瓦罐喝下,立刻觉得精神大振,他问那个女孩道:“这是你姐姐做的?”
那女孩点点头又说:“刚好给爷爷熬了汤就叫我送来一点,姐姐还说今天要换药了,这药是要今天和明天的,后天我再来送。”她说了话搁下药就要走,冀北忙叫住她问道:“你姐姐怎么没来?”
那女孩摇头道:“姐姐帮爷爷治腿呢。我要走了。”
冀北望着她的背影,只来得及喊了句:“帮我谢谢你姐姐。”
以后每隔两天都是那个小女孩来送药,每次也会捎带着送些补养的食品,可从始至终也没再见过那位救他的姑娘。这山间草药竟是很有成效,再加上冀北本也就体质强壮,不出三五天枪伤就快好了。又过几日雪慢慢化了,冀北和景涣就商量下山,早日回到砀洲稳定局面。
临走前两人到村西找到孙郎中家中打算答谢一番,还没进屋先看到这些天来送药的那位小女孩,她一见人来立刻冲屋里喊道:“爷爷,有人来了。”过了片刻走出一位拄拐老者,冀北见状连忙下马道:“老先生,前几日我们落难于此,多亏你孙女出手相救,近日特来答谢。”
那老者道:“这孩子不是我的孙女,我也算蒙她帮助才能又下地走路,不过你们来得不巧,她前天已经走了。”的676
冀北几次三番也未见到救命人,也只好说道:“如今要事在身,没有时间耽搁,那还请老先生转达谢意,日后我一定再来亲自向孙姑娘道谢。”
老者摇首道:“你的谢意我也不知何时能传到,她怕也不能短时间回来,罢了,她救你也机缘,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冀北听他的话似乎其中颇为复杂,当下也来不及多想,颔首道:“我们还要在天黑之前赶下山,只好先行一步了。”他侧身上马,对老先生抱一抱手,扬鞭而去。
湾砀山积雪未消,天寒地冻,山路走得虽然辛苦,不到天黑总算出了山。冀北在山中多日不问世事,当日见沧军竟进了湾砀山,只怕后面跟有人趁乱闹事,不知这几日局势如何,他此次回砀洲愈发小心,本就做了山民装扮,景涣出山时还特意挑了两袋子草药冒充采药人,谁知先进了湾洲城竟然一派太平之象,再看把守城界的依旧是樊军兵士,当下松了一口气,二人连夜赶回砀洲,砀洲确依旧是警备森样,全部戒严,他本想暗自回军,如今也只好亮出身份,守城的士兵认出他的身份连忙用车送他们二人回军,冀北来不及休憩忙进司令部,竟见方重琰一脸阴沉坐在办公室内,他心中一沉,自领命平了湾砀十一区,已有大半年未见大帅,此时看到大帅坐镇砀洲,自有欣慰之意,然而之前一系列事情的也要跟大帅有所交待。
方重琰见冀北进来,也不多话只等着冀北开口,冀北便将此中情形一一道来,方治东因陈严西而重伤的事情重大,他沉思良久还是说了出来。
方重琰听了这话如同受了重创,跌坐在坐位上,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缓缓拿了三军调令牌出来道:“之前的事情我自会查个清楚,如今我要你立下军令状,三个月之内替我平了在梧州的沧军。”
冀北万想不到大帅会有这样的命令,梧州乃沧军重地,紧邻主都余营,夺了梧州也几乎同断了沧军命脉一样。沧樊两军虽然不和,但也协议隔江而治,平素也不过是在一些小地方打打仗,如今要夺梧州这等于向沧军公然挑战,只怕会引得全国动荡,如若获胜倒也罢了,如果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方重琰看冀北半天不回答,沉声道:“你心中的顾虑我都知道,可这天下太平却非要一番血战不可,我方重琰如今也算权霸一方,陈严西这小子我看走了眼,养虎为患,显南之死他难逃其咎,治东的事情……他如今也不过活一口气让我心安,四儿,你自小能干,少言多行,如今你们兄弟几个我也只有你一个靠得住的人了。”话说到后半段方重琰声音已然哽咽。
冀北听大帅叫出他多年前的顽名,想到多年前在军校跟着方治东一起,心中也一时难过,又听大帅说道:“你夺了梧州,就是立下奇功一件,隔江而治的时间也不短了,这天下总也是要归一的,冀北,日后我这江山总也是要传给你的。”
冀北听闻此言,心中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滋味,默默接过了军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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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砀洲如同披了霞衣,春风轻荡,百花嫣然。慕眠和俩个同在军医院上班的姑娘一起去河边踏青,看河岸边柳绿桃红一派美景,慕眠不由赞道:“这花开的真好。”
同行的赵瑜是砀洲本地人,听了这话说道:“砀洲出名的可不是桃花,在湾砀山南面有一片海棠林,那花开起来才叫美,只可惜如今好好的山却被驻军,也不让人进了。”
另外一个姑娘杨小笙听了也道:“我刚来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过,还赶着看了个花落,谁知今年初就封了半座山,也没机会了。”
慕眠听了问道:“好端端的干什么封山?”
赵瑜道:“慕眠你进医院一个月就是天天呆在宿舍看书,什么也不操心,如今咱们这位督军可是厉害,说一不二,这天下能管得了他的只有方大帅一个人,封山就是他的命令。听说他在那山里操练精锐部队。”
杨小笙听了说:“听说四少很是英勇神武,不出两个月就以少胜多攻了梧州。如今四少重回砀洲,连大帅都将附都设在这里让他管。”
赵瑜笑道:“看你一脸神往的样子,四少四少的,叫这么亲密。”
慕眠又问:“四少就是莫督军么?”
杨小笙道:“慕眠你果真什么都不知道,莫四少如今可是负责咱们这湾砀十一区,你每月那点儿工钱就是他给的。”
赵瑜道:“莫四少是大帅的养子,大帅除了一个嫡子,另收养了三个战死将领的儿子,因为他长子名字里面有个东,所以这几个人分别改名为西南北,莫冀北是最小的一个,所以大家都叫他四少,他可是砀洲城里最受权贵巴结的人,那个不想把自己家的小姐介绍给他。只可惜听说这位四少是万花从中过,片叶不粘身。”
杨小笙嘿嘿笑道:“好你个赵瑜,刚才还说我,我看你也是一脸向往,怎么不甩了你那位王医生,让你大哥给你介绍四少认识。”
赵瑜听了跺脚道:“杨小笙你又胡说。”说着就摘了一根柳条朝杨小笙甩去,两人绕着慕眠就追了起来。
慕眠笑道:“你们还真能胡说,那四少果真这般人物,又岂是我们能认识的。两句话还真闹起来了。”
赵瑜停了脚道:“慕眠你刚来不了解,咱们这个军医院有的是人想攀龙附凤,你来之前就有个成功嫁给师长的。”的50
杨小笙道:“什么师长?那人费尽心机进了特护区,到头来不过是给人作小,赵瑜你别跟慕眠瞎说,好像咱们院都是些不学无术的人。
慕眠笑笑也不多说,挽了她二人的胳膊继续沿河欣赏风景。
三人玩耍一阵又在河边找了个小餐馆吃中饭,这天赏花的人甚多,整个餐馆都是熙熙攘攘,赵瑜不喜吵闹,直催着其他两人赶紧吃饭,赵小笙匆匆扒了几口饭,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天!我几乎忘了,晚上我答应了钱彤看电影的。”她放下筷子求助地看着赵瑜和慕眠。

赵瑜不理她道:“你想都别想,上周我俩都各替过你一次了。而且我晚上有事情的。”
杨小笙哀求道:“好姐姐们,钱彤好容易有个晚上不用当班,我们都两个月没去看过电影了。”
慕眠见状忙说道:“我替你值班就是。”
赵瑜瞪她一言:“慕眠你别老让着她,这人没记性的。”
慕眠笑笑:“反正我晚上也没什么事情,在医院看书和在宿舍看书都是一样的。”
杨小笙听了这话自然是千恩万谢,三人结了帐出来见游人越来越多,顺河边几乎插不进脚,顿时也没了兴致,结伴回到宿舍。
赵瑜和杨小笙晚间都有约会,回去自然是只顾梳妆打扮,慕眠收拾了东西就先到医院去,晚间一个人随便吃了点东西,看看时间换了制服就到值班室去。这些日子很是太平,值班也不过是空坐一个晚上。
同她一起值班的护士提醒道:“今晚也许会有人来检查,咱们可都得精点儿心。”慕眠看看自己衣着无甚不妥,点点头就去照例查房,快要完毕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躁动,就见一队士兵走了进来。打头的那个喝道:“奉督军之命检查风纪。”跟着又进来院长和护士长,他们中间走着一个高大男子正是莫冀北,他对士兵点点头,那些士兵就开始动手检查,这病房中住的都是伤员,刚入睡又被惊醒,有几个就禁不住咳嗽呻吟起来。
慕眠见他们动作粗鲁,忍不住说道:“病人需要安静,请你们动作轻一点。”
冀北不妨忽然听到这话,不由对着这个护士仔细打量一番,竟觉得有几分面熟,他在脑海中搜索一阵,又听一旁陪同的护士长低声喝道:“莫上将亲自来督察,自有分寸,慕眠你不要多嘴。”
冀北听了这个名字,心中忽然一动,紧盯着慕眠问道:“是你?”
慕眠一愣,这才抬起头仔细看面前这人,见他双目如炬正盯着自己打量,眼神深不可测,像是隐着无数秘密。她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人如何这样问话,被他看得微微脸红只得又低下头来。
这时景涣忽然推门进来报告道:“四少,药品库已经检查完毕,除了一些刚运到的药材记录上有所差池,其余一切都好……”他话未说完就看冀北正盯着一个护士细看,也跟着凝神看去,稍瞬惊异地说道:“四少,这不正是你寻得那位湾砀山里的姑娘。”
此言一出慕眠也有所悟,看看冀北,又看看景涣,重回头看冀北道:“原来是你。”
陪同的院长看此间似乎大有隐情,也不便多问,只说道:“上将也巡视了半天,不如到我办公室休息一会儿。”
冀北点点头,又冲景涣使了个眼色,就迈步要走,出门那瞬又转头回望慕眠一眼,嘴角似有似无露了一个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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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景涣提了档案就送了上去,冀北一边翻,一边听景涣说:“这位慕小姐不是本地人,祖籍峤洲,这些年一直跟着那位咱们在湾砀山见到的孙郎中学医,那孙郎中医术高,可为人十分古怪,不知怎么收了慕小姐为徒。慕小姐是三个月前进了军医院做护士。慕小姐平时不多出门,工作也很尽心,没听说有任何亲密交往的朋友。”
冀北合上档案微微沉思一会儿,吩咐景涣道:“你请慕小姐今晚到家中吃饭。”景涣应了一声,心下寻思四少这些年虽然交往宽,却极少请女客到府中,这次主动请慕小姐不只是谢恩那么简单,他还没想透,又听冀北吩咐道:“记得叫厨子多准备一些雍南口味的菜。”
景涣应了就出门到医院去,谁知今日慕眠并不当班,又辗转到宿舍去找,依旧无人,只得派手下兵士等着,转身去冀北官邸嘱咐晚餐事宜。直至晚间六点还没得到消息,又赶紧开车到了医院宿舍刚好碰到慕眠出门,他赶忙下车拦住她道:“慕小姐,四少为了答谢今晚请你到府上吃饭。”
慕眠听了摇头笑道:“多谢四少好意,可今晚我要当班的。”
景涣听她这样说忙劝道:“医院里面我帮你请假,四少也是一直想答谢慕小姐。”
慕眠听了只是软言婉拒,景涣无法只得送她去了医院,心中思量一番总觉得不对,赶紧打了电话给冀北叙述一番,冀北听了笑道:“真是没用,我打电话给冯院长,你这就再过去接她。”
景涣听了就命人调车到医院门口守着,过了一会儿果然看到慕眠从医院门口走出来,他忙迎上去开车门,慕眠沉着脸坐进汽车也不多语。景涣只得陪笑道:“慕小姐,四少也是一番好意。今天一早就吩咐府里准备晚餐。”
慕眠知道他不过是听命办事,听他这么说,也缓了脸色点点头。
车子转眼开到冀北府邸,慕眠下了车立刻有佣人迎过来,引着慕眠进到大厅,一眼看冀北正坐在餐桌旁,见她近来忙站起身来笑道:“慕小姐,请你来吃饭可真是不容易。”
慕眠心中想外界传闻他独断专行,说一不二可真是一点不错,冷笑道:“四少邀约谁能不来。”
冀北道:“慕小姐,你与我有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今晚不过是浅表心意而已。”
慕眠哼了一声道:“这你也不必太过介怀,当日我若感不救你,只怕你那位林副官把我们全村人杀了的心都有。”她看他面露微笑,接着说道:“而且当时我才刚学了如何治疗外伤,刚好在你身上小试一刀,所以你对这件事大可不必记在心中。”
冀北一愣,转而哈哈大笑,他道:“不管怎样,你救了我的性命,就算先前你是不愿意,可之后我却记得那滴水之恩,还有猪骨汤味道也是顶好的。”
慕眠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冀北见她如花笑容,心中不由欢喜,忙吩咐佣人上菜,厨子上午听了嘱咐,早就备好菜,白灼响螺,盐炬鸡,冬瓜盅,白玉干贝等等一下子就摆了一桌,慕眠见菜都是极清淡的雍南口味,晓得对方是费了心思的,也就微笑致谢坐了下来。
冀北这些年征战沙场,心神疲惫,即便是平素玩乐也都带了应酬的感觉,少有如今天这般平和的时光,他本就对她心存好感,如今碰到真人,更是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他平日话本不多,这顿饭间却对着慕眠讲了许多话,慕眠年级不大却也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听冀北讲述各地趣事,也能附和一二。冀北见她举止大方言谈不俗,心中更添好感,一顿饭说说笑笑竟吃了近两个时辰。
饭后佣人又逢了茶上来,茶香氤氤氲氲散开在空气中,冲淡了刚刚的酒菜味道。慕眠端起一看竟是雀蓝色的钧瓷茶盅,不由赞道:“四少倒是很会享受的人。”
冀北听了笑道:“我平时哪里有这样闲情逸致,不过今天慕小姐来了,自然不好拿出俗物来献丑。”
慕眠听了这话也不多言,低下头默默品茶。冀北每日公务繁忙,几乎不曾在家中这般悠闲,此时和她在一起慢慢饮茶,遥看她身着淡青格子的旗袍在明黄灯光下坐着,整个人像是也散出淡淡光芒一般,他心中一软,竟涌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慕眠半盅饮完一抬头却看到冀北还是望着自己,细看他神色不由心中一惊,放下茶杯道:“天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
冀北听她这话,猛然惊醒,立刻收敛了心思,也不多挽留说道:“我送你回去。”
慕眠连忙推辞道:“四少不用这么客气,我出门叫辆车子就行了。”
这话冀北哪里肯听,他自顾站起身叫车夫备车,慕眠见状也不多说,穿了大衣随他上车。当着下士的面,冀北又恢复平日严肃的样子,二人一路沉默,到了宿舍门口,冀北送她下车,沉思片刻低声说道:“当日受你大恩,我一直铭记在心,日后有需要的地方也请慕小姐能给我机会尽力。”慕眠本想托辞几句,却听他话语诚恳,也就点点头笑道:“这话我也铭记在心,不过还是希望不会有麻烦事讨扰到四少才好。”
冀北颔首笑笑:“你进去吧,改天再见。”慕眠也忙跟他告别。冀北望着她步伐轻盈地走进宿舍楼,路灯把她的影子一下拉长一下拉短,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慢慢起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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