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归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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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罕不花定了定神,慢慢地撕着手中的羊腿肉,娓娓道出了一段往事。
唉,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我都快把它忘啦!
去年冬天,雪下得比往年大很多。你们都知道,这雪一下起来,任何畜生都不好过,当然也包括豺犊子。
年底的时候,有群饿得慌了的豺犊子到我们屯子里来偷羊吃,这群豺领头的就是多尔图。那时候的多尔图还没现在这么大呢,估计也就是一岁的样子,可它就愣是当上了豺群的王!说起来这家伙倒还真有几分本事的。
那段时间屯子里的羊和牛每天晚上都要丢个几头,只要人守着就没事,人一走豺就来了。大家气得牙痒痒的,就是拿它们没办法。豺不比狼,这些鬼东西精着呢,经常和屯里的狗子们玩在一块儿,人有什么动作它们大概都知道。
后来人们就把捕兽夹放在牛羊圈边上,早上起来一看,夹子废了,肉也没了,豺一头没抓着,牛羊一样的丢。
再后来,大家就在牛羊肉里掺上熬过的马尾巴花汁,混了没有做手脚的好肉,扔到附近的野地上。这办法太损啦,以前老祖宗不准下毒,可人被逼急了,也就顾不上了。过两天去瞧,你们猜怎么着?嘿嘿,豺犊子把好肉全吃了,掺了毒的肉一块也不动!
我们孛尔斤部的人丁本就不多,哪儿有多余的人手每天晚上满屯子巡逻啊?大家最后没辙了,日格勒头人就让我回来拿个主意。
从科尔沁城回来,听头人介绍了豺的情况,我晓得遇上老一辈人说的“奸豺”了。这种豺群一般都有头狡猾得紧的豺王,很难对付。
我先去野地里看了看豺来的方向。看准以后,我把所有的兽夹子放到了豺来的路线上,还分了明暗两种。明的夹子有肉,直接摆在地上,暗的没肉,用雪埋起来,豺只要踩到上头就能打到。
草原上地势开阔,藏不住多少人,放好夹子,我带了几个人在雪地里埋伏好。当天晚上,豺就来了。
这一来就是一百多只,领头的是匹体格健壮的大豺,也就是后来我们叫它多尔图的。
跑在前面的豺嘴里叼了根粗大的树枝,看见明夹子就用树枝去捅,三两下就把夹子给捅发了,然后再把肉吃掉,继续走。
没走多远,有几匹豺犊子踩到了暗夹子,伤了腿,豺群害怕了,一齐往后跑。
当时想不到这豺群有这么大,人太少,只好等大队豺群跑远了,才敢放出响箭通知屯子里的人,出来逮那几只落在后面的伤豺。唉!结果到最后还被跑了一只回去。
屯子里安生了几天,大家都以为没事了。谁知道第四天上头,又开始丢畜生,可能是豺群报复,这回我家的羊丢得最多。
到埋暗夹子的野地上一看,夹子全被破掉了,圆溜溜的石头散落在四周,敢情豺推着石头开道儿呢!这下人人害怕,豺都比人还精了!
我家的羊圈是用大胡杨木夹着青石板堆起来的,有八尺多高,一般豺是跳不进去的,可还是丢了好几次。
闹不明白豺是怎么进出的,要说打洞进去就老费事儿了,天寒地冻的,再说羊圈里也没洞口,不可能哇!难不成豺会飞?我心里就纳闷儿了,想看看那豺是怎么钻进去的。
我每天夜里都专门起来看羊圈,结果一连过了三天都没丢。到了第四天,我照样半夜起来,总算看见了。
七八头大豺犊子在我家羊圈里吃得正欢呢,我一边扯起嗓门叫,一边用箭去射那些杂种。豺一看有人来,其中一只就人立趴在石墙上,其余的退到对面墙根,跑到人立的豺前头,一跳就上了那豺的身子,再一跳就过了墙!
单身一人,我也不敢进去和它们干,只有在羊圈外放箭,可惜只射中了趴在墙上的那头。等边上的人被我的叫声惊醒,穿好衣裳跑过来的时候,除开那匹被我射伤的母豺,其它的早就跑得没影儿啦!
怪不得前几次丢羊的时候每次都有几头死羊堆在南面墙根呢,那是最后一只豺出去的时候当跳板用的!原来豺也学会搭人梯了!
接下来几天多尔图每天夜里都带着豺群到屯子边上叫唤,那只被逮住的母豺就在屯子里回应,声音凄厉,人听了都难受。
听祖辈上说,豺都是一夫一妻的,要是其中一只死了,那另外一只是永远不会再找配偶的。
我就想了,这母豺肯定是豺王的配偶,要是能把多尔图引来救它,即使不能把豺群全灭了,再不济也能把它们的主心骨给逮住杀了。
豺群太大,孛尔斤部的青壮年人手不够,刚好年底换防的帝**从我们那儿路过,其中有个佐领大人和我相熟,带了两百个士兵帮我去抓豺。
我在屯子南边寻了一块有林子的野地,着人在野地中间掘了个大坑,在母豺的后腿刺上几个窟窿,丢了进去。人就埋伏在大坑边上的林子里,只等豺群来救。

到了晚上,母豺长声哀号,豺群真的来了。
雪地里全是豺,密密麻麻的,最少都在一百五六十头。如果埋伏的官兵没有弓箭,还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
豺群老远就停住不动了,估计是觉得不对头,嗅出人味儿来啦!
人也不敢乱动,一动豺就会全跑掉,人和豺就在雪地里僵持着。
隔了一袋烟功夫,豺群退了百十步,只剩下多尔图还在原地转圈,想走又不舍得母豺。坑里的母豺叫得越发悲惨,多尔图终于没能忍住,从坡地上冲了下来。
那坑挖得不深,瘸了腿的母豺却是打死也跳不上来,多尔图围着坑来回转,低低地叫,想必在安慰母豺。歇了一阵,母豺安静下来了。
豺一般是不会舍弃豺王的,我存了一丝希望,看豺群会不会回来,让大家再等等,顺便看看那多尔图到底怎样去救坑底的豺。
多尔图用爪子先把地上的积雪都扒到一边,露出坚硬的地面,地上的雪时间长了硬得很,那畜生四个爪子都弄得血淋淋的。
弄好之后,它就冲豺群方向嗥叫,群豺一齐回应,气势惊人。
这时候大家都张弓搭箭,防着豺群冲下来。有个兵的兴许是紧张了,手一松,箭支离弦,对着多尔图飞了过去!
众人屏息静气,生怕打扰了察罕不花讲故事的兴头。有人递上酒碗,让他润润喉咙。察罕不花一口喝了,继续说了下去。
利箭射中了多尔图的耳朵,把它的右耳豁了个大口子。
这畜生嗷地惨叫一声,呲牙咧嘴对着射箭的方向低声咆哮,并不后退。
佐领问我是不是放箭,我说再等等吧,不用着急。
豺群里出来了两头豺,叼着一条长春花的藤子。我们这才明白,原来刚才多尔图是叫手下去找东西来救它婆娘呢!
送完藤子,多尔图就把那两头豺给赶回去了。它这是不愿豺群中伏,要自个儿救老伴儿呢!
完了它把长春华藤的一头放进坑里,让母豺咬住,自己叼着另一头,狠命地往外拖。
坑里的母豺饿了好几天,早就没了力气,拖了好多次都拖不起来。长春花的藤子满是尖刺,扎得多尔图满嘴是血,红色的鲜血流在白晃晃的雪地上,触目惊心,刺眼得很。
埋伏的人看了都有些不忍心,人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份儿上,大难临头各自飞,哪儿会在这种情况下拼死回护自己的亲人呢?
后来藤子被拖断了,它干脆跳进坑里用头把受伤的母豺往上顶。可是母豺的后腿伤得太重,根本使不上劲,即使小半个身子出了坑也没办法爬上来。
试了几次,多尔图跳出坑,一溜烟跑没影了。大家正猜这东西要去干啥的时候,它又回来了。
它推了块圆不溜丢的大石头回来,一路推到了坑里。大家一声不响地看着,全都暗自惊叹,这到底是豺还是人啊?
有石头垫在下面,多尔图很快就把母豺顶出了坑。
我一看不行了,再不出去就真的给它跑了,叫上大家出去追。
多尔图一看出来了这么多人,一叠连声地嗥叫。远处的豺群听了一哄而散,雪地上就只剩下多尔图和那受伤的母豺。
二百多人张弓搭箭对着两头豺,母豺在地上拖着后腿,比人走路快不了多少,多尔图一边用身子推着它走,一边张大嘴巴对追赶的人群咆哮。
我拿了士兵的长枪,对准多尔图的脑袋戳过去,把它的左耳也戳了个洞。
母豺不愿走了,回头咬它,那意思是让它先跑,不要管自己。可多尔图一口衔住长枪,死也不退,两个东西就在那儿呜咽着,四只眼睛和人一样的流泪。
我一下子就蒙了!十五年前阿尔布古她娘去的时候,情景和现在一摸一样!
察罕不花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也是个冬天,漫天的风雪,我救出她娘之后,黑虎王朝的士兵一路追赶,不断地放箭。到缚龙岗的时候,她娘跑不动了,叫我一个人先逃,我哪里肯听?背上她继续跑。跑着跑着觉得不对劲了,放下来一看,她娘背上插满了箭,就剩下一口气了。
我抱着她娘,心里痛得说不出话来,两个人也像这样流着泪呜咽,最后眼睁睁看她在我怀里断了气。
雪地这两个情深义重的东西,让我想起阿尔布古的娘,我……我实在……实在没有勇气下手,把它们放走了。
察罕不花讲到这里,早已虎目蕴泪,语不成调,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
篝火边的一干人等早听得入了神,女人们甚至哭出了声音。
楚萧听了个大概,只觉得血往上冲。靠!如此重情重义的家伙,赶明儿有机会一定要弄几头来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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