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鼻烟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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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玄天在旁边一拍手接话道:“不错不错,我怎么没想到?我这一手狂草,就算让我自己照着写一份都不敢说一样,更别提默写了!哈哈。”
话说到这个份上,君兰的窃帖一事就算是坐实了,无论再怎么狡辩已然回天乏术。
换成是其他人被这样当场揭穿,要么恼羞成怒纠缠一气,要么就是羞愧难当掩面而走。偏偏君兰却行若无事一般,看看我,又瞧瞧张玄天,笑吟吟而无语。径自提起酒坛,又给自己满上一碗,拈到嘴边浅尝起来。
一副“就算我偷了帖,你们又能将我怎地?”的小女孩神态。
我和张玄天面面相觑,却都拿这个女子没有办法。
吴叔若不是已经下楼去了,这时倒能充一次恶人,一把将这君兰拎着领子扔出门去。张玄天已经出手一次无果,不好继续动手。而要我将一位不久前还把酒言欢的妙龄女子翻脸赶走,自然同样做不出来。我们三人相对无语,只有君兰吱溜吱溜饮酒的声音,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尴尬的紧。
我默默起身又拿出一只碗来,递给张玄天,指了指桌上的酒坛。
张玄天也不客气,径自拉过一把椅子来,坐在桌子侧面。
君兰扫了他一眼,把酒坛子递了过去,张玄天看也不看地伸手接过,先给自己倒了一碗,而后一抬手把酒坛子朝我扔来。
他这一扔,却含着考较我的意思。
我们三人之中,张玄天和君兰俱已露了一手,张玄天已经可划进同辈之中的顶尖魁首之列。而君兰虽然有所保留,相去也差不太多,如果算上她的智计百出,至少能和张玄天持平。只有我这个主人,除了刚才自桌子后面窜出两步外,一直没有显露过身手。所以张玄天这一扔,包含着暗劲。酒坛子在空中似疾实缓,自身不断地旋转着。
我一眼看出,我若不伸手去接,酒坛子必然稳稳当当划出一条弧线,正好落在我面前。而如果伸手去接,则必须在接的同时设法化去张玄天留在酒坛上的暗劲,否则一接之下,其中的酒必定四散漾出。
张玄天这一手,虽然鲁莽,却依然给我这个主人留了面子。我如果自认力有未逮,只需要安安稳稳的坐着,任由酒坛落下即可——同样可以显示出十分高明的眼力。
一直以来,我都对江湖场合下的比武切磋能避则避。只是此刻美女当前,忍不住好胜心起,再加上两人都已经展露过身手,我如果不露上一手,难免让新认识的朋友瞧不起——想到这里,我抬起手掌,对着酒坛子平平一拍。
“啪”地一声,酒坛立刻在空中停了下来,却依旧贴着我的手掌旋转着。我顺着酒坛的弧度慢慢将掌心贴着上移,待酒坛中的暗劲自己消失后才一把拎住坛口,神态自若地给自己倒满一碗酒。
这几下动作,其实我已经暗暗用上了自己的特异功能。而在二人看来,当时的过程却是我用手掌隔空吸住酒坛,将其定在了空中。我的掌心距离酒坛一寸开外,根本就是坛子自己在空中旋转,而我只是伸着手虚扶一样。
如果把这一手换算成武功,那绝对是超凡脱俗,已经只属于传说中的武学范围。两人同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手中的酒坛,好像其中忽然长出一朵花来。直到我放下酒坛,张玄天仍旧是一脸的骇然之色,不肯相信;而君兰则仔细看了看我的手掌,露出少见的沉思表情。
这酒坛子两人均经过手,自然清楚其中没有什么机关手脚。只是两人俱是心高气傲之人,眼见大家年龄相近,一样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样是下过苦功学艺之人,我却比他们高明百倍,心中的震动可想而知。
我心底暗笑,表面上就好像刚刚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举起碗来自然而然地朝二人敬酒示意。
三人各怀心事,心不在焉地喝干了酒。
“呯”地一声,却是君兰首先重重地放下碗来,叹道:“来前有人对我说,此行疑虑重重,必须叫上李斯卫才可解……君兰听了尚且不服。如今看了李公子这一手隔空驭物,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首……所言不假。”
这几句话说的声音越来越低,气馁之情溢于言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透漏出非常重要的讯息。显然是君兰被我的功夫刺激,心神恍惚至极。
我乘着喝酒的时间迅速从她的话中分析出:
第一,君兰的身后,有人指点——而且是指定她前来找我!指派之人,品阶要高于君兰,所以她虽然不服气,却依然奉命而来。
其次,她虽然及时收口,但是依旧让我听出,她背后之人的称谓,是以“首”字为始,想来不是“首领”就是“首长”!
这样看来,此事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探险寻宝或者排难解异,而是和某个组织甚至某些政权扯上了关系,让本就很复杂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自古民不与官争,从师傅至我,都是崇尚自由的闲散人士,最不喜欢的就是和官府政党打交道。所以眼前分析而来的结论,立刻让我头大如斗,开始萌生了退意。
我正在思索用什么理由,向君兰拒绝掉陪她同去西伯利亚之事,她却先站了起来,高声说道:“李公子,君兰已经不胜酒力,就先告辞了。”
她这一声告辞,立刻打乱了我的思路,我连忙拿起桌上的鼻烟壶递了过去,决定索性单刀直入,直接就说不想去了。
君兰扫了鼻烟壶一眼,却不接过,淡淡说道:“李公子看不出这鼻烟壶的异常之处,其实也不奇怪。因为我刚才隐瞒了这鼻烟壶一个极重要的线索,没有对公子提起。”
我好奇心起,忍不住把鼻烟壶拿回眼前边看边问道:“什么线索?”
君兰答道:“这鼻烟壶,经过二十六位专家以及各种科学方法鉴别,均认定其出自明末清初之际……”
我看着鼻烟壶,正要思索为何牵扯到“明末清初之际”的判断,就使得这鼻烟壶有了怪异之处?忽然察觉君兰一边说着话,声音却离我越来越远,说到最后“清初之际”四个字时,几乎已经退到窗边了,心叫一声:“不好!”抬眼望去:
只见君兰单手支着窗台,身子却已经跃到了窗户外面,正回过头朝我看来。
四目相对,我张了张嘴,却觉得无话可说。若是叫她回来说话,她只要纵身一跃,立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等下次再见,完全可以推说没有听见或者收势不及;若是问她为何要走?简直就是自找无趣!不由有些气苦。
君兰见我无语,笑着朝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后会有期的手势,飘然而去。
见面期间,君兰或妩媚或冷淡,甚至偶尔还**些许霸气,唯有最后这一笑和其他时候的表现大相径庭,几乎可以说是孩子气十足。在我看来,却是最美的!
这个女人步步算计,几乎是处处压制着我,却偏偏让人很难生起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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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果然古怪!真是古怪至极也!”
我回过神来,却看见张玄天正端着酒碗趴在桌子上,盯着我手中的鼻烟壶不断地自言自语着,连手中的酒洒了我一桌子都不知道。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不着头绪,只好问道:“你看到什么古怪?”
张玄天两眼一翻,伸手指着鼻烟壶的一处大声说道:“这若真是明末清初的古董,里面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我朝他指的地方一瞧,不由也是一愣。
张玄天所指的,乃是画中的小亭。这亭子只是极其普通的八角凉亭,在整个鼻烟壶的画面中占的比例颇高,平铺开来占据了整个鼻烟壶足有四分之一的画面。亭中还有两个游人,一立一坐,似乎正在欣赏风景。这种画法,在众多山水画中常常可见,原本不足为奇。我首次看的时候,只是一带而过,未加注意。
这时经过张玄天提醒,我才发现这两名游人,确实怪异之极。
其中站着的一人,背着手侧身而立,一头短发,气势森然。而身上穿的,居然是民国以后才会出现的中山装!坐着的人,虽然背对画面,但身上的穿着明显也是现代打扮,最古怪的却是他手中拿着一物,正举到耳边做倾听状——这个姿势在古代或者并不多见,但是现代人却每天至少都要做一次以上,一看便知……正是拿着手机打电话的标准姿势!

明清时期的古玩,上面却画着两个现代人?
这个鼻烟壶——果然够古怪!
我盯着鼻烟壶看了半天,心中想到无数种可能,全部都被一一否决了,还是不知其所以然。
张玄天在旁边也看了半晌,有些不确信地开口问我道:“小哥,他拿的那玩意,是叫手机吧?”
我点点头。
张玄天裂开嘴继续说道:“刚才那姑娘,古古怪怪。莫非是说谎消遣你的?”
我立刻摇了摇头。
这种谎言,容易拆穿之极——要把这鼻烟壶拿到相关部门鉴定一下,以我的能力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对方费了如许多的力气,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和我开一个玩笑。即便如此,我还是立刻抓起电话,约了一位研究所的朋友,明天带仪器来帮我鉴定一番。
放下电话,我把鼻烟壶放回桌子上,心中思量:这鼻烟壶的奇异之处如果是真,就算君兰大大方方地登门说明,以我的好奇心之强,也必然不会置之不理。而她却大费周折,甚至不顾见面时的第一印象来设计我动身,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还有这张玄天的出现,显然是个令君兰始料不及的变数,打乱了她的计划,所以她才匆匆而去,连下一次见面的时间都没有订下来。而她又为什么要偷张玄天的拜贴?偷帖之后,却又留下如此多的破绽……这些问题,或许要从张玄天的身上来推断了。
想到这里,我转头冲着张玄天说道:“张兄……”
张玄天尤自翻来覆去地把玩着鼻烟壶,听我叫他,只一摆手,头也不抬地答道:“李大哥,叫我玄天便可。”
我心中疑问甚多,也不客气,问道:“玄天老弟,你这拜贴来自何处?”
张玄天听到“拜贴”二字,“啊”地叫了一声,猛然风风火火地站了起来,从桌上拿起拜贴,先正对着我躬身一礼,又重新用双手举着拜贴朝我递了过来,口中大声说道:“龙虎山第一百一十六代弟子张玄天,奉师命特来拜会李斯卫少侠。”
我心里暗暗一凛,难怪这张玄天的身手如此了得,来历果然大不简单!只是这架也打了、酒也喝了,此刻却才想起报名号递拜贴,实在让人有点哭笑不得,只好起身回了一礼,伸手接过拜贴来,随意问道:“玄天老弟既然姓张,应该是这一代的嫡传弟子吧?”
张玄天见我接了拜贴,立刻直起身来,答道:“正是。”
我示意他坐下说话,同时思索起来。
说起这龙虎山、张道士,普天之下只要是学过道术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自从其开山祖师张道陵起,历代掌教都是张姓,其在民间的统一尊称就是——“张天师”!
龙虎山、正一教、张天师,不但在民间声名显赫,更是中国历史上连续数个朝代有据可查的国师!历经多少次的改朝换代、江山易主,而这张天师却始终稳稳当当坐定了国师的位置。屡次被当朝当代的天子请出山门,尊为一国之师,几乎让“张国师”成了“张天师”的代名词。
如今虽然到了科技时代,古老的江湖门派纷纷改头换面或者干脆退出了历史的舞台,龙虎山也一样隐世不出。但是几十代张天师上千年间实力和势力的积累,依旧非同小可,不容小窥,绝对比很多民间组织要强盛百倍。
而这张玄天身为嫡传弟子,还能被派下山来,很可能就是下一代的张天师,最起码也是其中的候选人之一。这个身份,就真是非同小可,几乎不亚于某些南非小国的王储了。
我知道了张玄天的来历,虽然不至于肃然起敬,但是对张玄天的重视还是上升了一个高度,语气里也凝重了几分,道:“还请玄天老弟说说拜贴失窃的过程,看看能否从其中得到一二线索。”
张玄天这时脸上一红,小声说道:“李大哥,这拜贴失窃之事,说来实在丢人……你知我知就好。”
我点点头。
张玄天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开口说道:“且说我们龙虎山发生了……恩,一件异事!众师兄弟百思不得其解,师父就说,要来找你或者有所帮助……于是我就写好拜贴星夜下了山,一路舟车劳顿到了这里。才发现只知道你住在这个城市,却没有你的具体地址……我心想,李斯卫应该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随便找几个人问问应该就差不多了。于是我就拦了几个路人问他们认不认识你……”
听到这里,张玄天停下来喝了口酒,我心中暗叹了一声,这张玄天人虽聪慧,可惜从小长大的环境太过单纯,与社会脱节过深了。口中问道:“然后呢?”
张玄天“啪”地一拍桌子,怒道:“谁知这几个路人非但不肯说出你在哪里,还叫了官差来把我带进了衙门!”
我忍不住笑道:“那叫警察和公安局!”
张玄天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说道:“反正都是一个意思,我们在山上这么叫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且说我进了……公安局,那些人便要检查我的行李,还管我要什么证件!我那行李中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就由得他们拿去。要说那证件,我却没有,他们便把我关了起来……我没办法,只好让他们给山下的二师叔打了电话,让他给我想办法。”
我打断他问道:“你二师叔又是谁?因何呆在山下?”
张玄天一愣,反问道:“你不知道我二师叔是谁?”
听他的语气,这二师叔不但与我相识,而且还应当十分熟悉才对,我却丝毫想不起这么个人来。只好问道:“你二师叔叫什么?”
张玄天拍着脑门想了片刻,一咧嘴说道:“我忘了……二师叔长年呆在山下,我们本来也没见过几回面,叫了十几年二师叔,一时还真想不起他的真名来!”
我为之气结,只好做了个手势,让他继续说。
张玄天兴高采烈地接着说道:“二师叔这一出马,那些官差立刻就老实了,也不管我要什么证件,还端了茶给我喝。不一会就把我的行李送了回来,又专门派人把我送到了你家门口……”
说到这里,张玄天面现忸怩之色,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进门查找,才发现拜贴已失。却听见贵府的管家说道,早有人持了拜贴来登门探访!我心中急躁,就冲了上来……”
我抬手打住他的话语,这之后的事情基本清楚,无须再讲。我沉吟道:“这么说来,拜贴应该是在警局丢的了?”
张玄天想了想,点点头断然说道:“不错。这一路来只有在警局中这半天,行李才离开过我手边!”这几句话他说的极为自信,言外之意自然是行李在手的情况下,无人可以从他手中偷走拜贴。
我微微一笑,也不反驳他。
如果说当世的几位偷窃高手要从他手中偷出拜贴,原本不难。只是根据时间来看,张玄天自写完拜贴就一路赶来,除了同门中人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身上有这样事物。就算知道了,也难以赶上他的行踪。最重要的是,这拜贴根本就是件可有可无的一次性物品,偷来做甚?
所有思绪在“偷来做甚?”这个问题面前堵塞了,明明是无用的东西,可偏偏却有人拿了这样无用的东西,冒名顶替来拜访我!
我又重新把思路放回拜贴丢失的问题上,显然——是在警察拿走张玄天的行李过程中,有人取走了拜贴。究竟为何取帖姑且不想,这取帖之人和警局中人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才能在警察的眼皮底下把一件包涵“司法证物”性质的东西拿走。很可能是警队的高官,甚至凌驾于警务系统之上……
想到这里,我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不由猛地一合双掌,发出“啪”地一声。
张玄天一激灵,问道:“李大哥,你想到啥了?”
我在心中核算了一番,微微一笑,答道:“我想到君兰的真正身份了。”
张玄天问道:“你说哪个偷拜贴的小姑娘?她是什么身份?”
我没有说出答案,叹了口气,说道:“她不叫君兰,她应该叫——君子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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