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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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童谣赞的是一位惊世绝才的武将——已故南梁散骑常侍、左卫将军陈庆之!”魏承恩思潮翻滚之际,智仙师太收敛了心绪,目注着魏承恩感慨地说道:“这位陈将军的战攻之略,直盖古之(廉)颇、(李)牧、卫(青)、霍(去病),他无论横扫河洛,或是驰骋边陲,多设奇谋,常常以少胜多!”
娓娓而言之下,师太仿是陷入回忆一般,语调更见柔缓:“你父机缘巧合,在游历江南五载之久后,最终结识了正奉令护送元颢北归的陈将军。时任飙勇将军的陈庆之十分欣赏你父的文韬武略,便向元颢举荐同行,于是你父便以直阁将军的身份加入了那次震惊天下的北伐!”
对于杨忠曾经加入南朝军队攻伐北朝的历史,魏承恩虽不知道,但也没有多大的惊奇。其时上下百余年,天下大乱,政权转瞬更迭者,时而有之,或为利益所牵,或为恩仇干连,甚或为苟命乱世,前日同朝的武将文官,很可能就是明天不死不休的对头,假如认真考证的话,南北朝时期的许多名臣勇将可以说都有类于“三姓家奴”的污点!
“后来,北伐虽然取得胜利,却终因太清帝没有派遣后续援军来布防所陷州郡,以及元颢争权而使一统南北的大业功败垂成,陈庆之不得已乔扮僧人潜归南梁,你父则重回北魏军中。
由此一役陈庆之对于日益昏庸的太清帝失望至极,回梁后虽官拜都督南、北司、西豫、豫四州诸军事、南、北司二州刺史,他却再无奋进之心,自此及终的十年间,除了护卫属下州郡的七次战斗之外,陈庆之全不理会帝都的一切动静,只苦心经营治下一域!”
师太缓缓道来,魏承恩虽然句句听得明白,心下却不停地思索着,他觉得在现在这个“痛说革命家史”的时节,智仙师太说这些话绝不会是无的放矢,必定有她的用意!
师太慈目一触魏承恩带有思索的神情,心里不由一动,问道:“你对于陈庆之的这番作为有什么想法?”
魏承恩心思转动间徐徐而言:“天下久分,南北对峙动乱已有百余年,人心皆思一统安稳。依弟子想来,陈将军既如此惊才绝艳,那么纵然他不满君王庸昏,宠信佞臣,心有忿愤,但他却绝不会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地静待终逝,那么做绝不是他这类人的立世风格!
而陈将军苦心经营十年的南、北司、西豫、豫四州位在西魏与东魏之间,可说是整个天下的中心地带,是以徒儿以为,陈将军必定会在自己的属下州郡留有一些有益于南北一统的准备或奇谋!”
师太慈目一凝,目光炯然地注视着魏承恩,心下骇然之余却也颇感欣慰。
魏承恩恍若未觉地依然躬身恭立。
“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真是苍天有眼了!”师太长吁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
魏承恩闻言一怔,却听师太继续说道:“陈将军与你父的年岁虽然相差二十余,但却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彼此相许为肝胆相照的知己,都皆心念饱尝战乱荼毒的南北黎庶,希望天下重归一统!当初白袍军撤归南梁前夕,陈将军眼见天下统一的绝佳时机已然不在,北魏权奸尔朱荣祸乱北方的趋势已成,而已近晚年的太清帝更日渐昏庸,料知近十余年间再难有一统南北的机会,便与你父及心腹爱将徐显秀定约而别。”
师太轻声一叹离座而起,移步书桌之前,取笔蘸墨。魏承恩心中虽然隐隐有些清明,却也颇为疑惑,惟仍是恭躬而侍,不敢妄加出言评测。
“世事沧桑,二十年转眼已过,你父回归北魏军中以后,生死相随大将独孤信转战天下,现终成为西魏的一员上将;徐颖徐显秀先投尔朱荣,后又奔高欢,如今也已是东魏颇有名位的武将了;惟有陈将军在十年前病逝于任上!”师太语调不觉有些凄黯,似有怅恨绵长。
饱尝过情爱滋味的魏承恩静聆的同时,不由心里一动,莫非师太是那白袍天将陈庆之的红颜知己?那陈庆之当初潜归南梁之际化装为僧,是否是因为师太的原故?

师太默然了好一会儿,才悬腕而书,并再传慈音:“不过,陈将军原有六子,现存有三:长子昭字德成,稳重善守,为南梁并州刺史、奋武将军;五子昕字君章,七岁即通骑射,且精军韬,任临川太守、云骑将军。然,此次侯景作乱,君章往镇采石城,恐已不测;少子暄字文广,文才天纵,却喜游历,尤嗜酒,不愿入仕为官。”
(注:其时,天下大乱三分而立,致使天下州郡名多有重复,陈昭所任并州,并非北方紧临雁门的并州,而是巴蜀以东的并州)
“那么他们的定约是什么?”心有所觉的魏承恩待得师太的言语一止,不由小心地求证道。
师太手中毫墨一顿,将笔悬杆,徐徐言道:“你且看来!”
魏承恩恭应一声,上前注目而视,但见乌墨勾画出一段似词似曲的文字:“英隐豹,焉醉钧天梦,暂蓄震宇力,待机惊天心!”魏承恩心随目转,不由轻“啊”出声。
不要说魏承恩自是知道这段文字所包含的两个典故,就是单凭字面上的意思结合师太的言语,他也立时间知道了陈庆之与杨忠、徐显秀定约的大体内容。而确知如今天下的三国竟然伏有同气连枝的军中大将,他如何不激动惊心。
面对魏承恩意料中的反应,师太微一点头说道:“他们的定约就是‘尽力积蓄各自的实力,待及遇到三家同样认可的可拥立之人,便南北呼应而起,必使汉家一统天下’!这段长短句便是相互联络的隐语,此外为了谨慎计,他们还各自约定了信物!”
看着魏承恩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师太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道:“一则,你父自二十年前分别以来,谨依约定,一切以扩展实力为重,屡次以命相搏求取军功,自觉无暇看顾教育于你;二则,你父知道世事艰险,为了使你在乱世中不仅有自保之力,且更拥有推动一统进程的能力,你父遂在你出生百天后便送至般若寺来,乞交为师精心雕琢十三年!杨坚,如今距离十三年之期不过还余四年半的时间,你一定要更努力地学习啊!”
“但不知恩师如何与家父相识?家父又为什么偏偏将徒儿送至般若寺,而不是别处?”魏承恩心下一怔,对于杨忠为何放心地把杨坚丢在般若寺而疑惑。
“当年为师出师未久,曾作男装随白袍军北伐,且同与陈庆之将军谈兵论交,相许为知己,故而你父深知为师的能耐。”师太慈眉微微一锁,幽幽一叹道:“后来,为师云游荆、广二州,适逢东、西二魏荆州争锋。东魏高敖曹马槊绝世,侯景狡猾多计,独孤信与你父堪堪不敌。为师不忍见昔日的袍泽受难,不惜露了行藏,挺身相助你父夺取了荆州。
往谊新恩,再加上钦服为师的武韬军略,你父终于合盘说出当初的三人约定,并期盼为师相为臂助。当时为师对世事意懒心灰,根本不想再沾俗世的是非,不得已说出自己的身世以求脱身,并允诺代你父训教一子。”
师太言语简略,而魏承恩却忍不住浮想YY起来:看来,师太“对世事意懒心灰”云云,大概是失意于陈庆之的原故,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多少荡气回肠的故事……
而捕捉到最后一句的意味,魏承恩心下不由有些惑然,什么样的身世会使得杨忠如此看重?便期期艾艾地问道:“恩师的——身世?”
“寻常人但言为师乃河东蒲坂刘氏女,为师实则乃刘宋嫡宗,是圣武帝的后人,不仅师承般若学的识含宗,更存有昔年圣武帝手著的用兵心得!”师太意会到魏承恩的疑惑,面色一整,一字一句地说道。
刘宋,即是刘裕灭晋而立的政权,那么智仙师太口中的圣武帝便是自两晋以来、金戈铁马中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了!如此强大的来历令魏承恩忍不住心头一惊,也立时间明白了杨忠撇留骨肉于般若寺十三年的苦心:望子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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