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流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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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藏粗犷的话语在无形中更拉近了高颎与杨坚的距离,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然而,独孤藏虽然为人粗豪爽直,却也是拥长派的中坚,他一出语不仅占了风头,更在隐隐间将杨坚拢入到拥长一派中,委实令得其余立嗣两派的人物心中不喜。
宇文邕倒也颇有气度,更会审度事势,只是心下暗暗有些不快而已。而宇文觉思及杨忠与独孤信的铁关系,却以为这个杨坚决难拢罗,终必是大哥宇文毓方面的人,脸色不禁微微一变,虽然自矜身份不便有所言语,但他却悄悄地向自己的属佐人等递出一个眼色。
“‘曲江流觞’真乃文逸之事,我辈身为太学院人,岂能不见贤思齐、追慕古风?不若我们也把酒吟赋一番,如何?”善于察言观色的前大司空之子郑译首先出言提议道。
曲水流觞,又唤作“九曲流觞”。觞即是酒杯,即投觞于水的上游,任其漂流而下,那觞酒在何人的面前打转止行,则何人便取而饮之,同时赋诗一首,而若是吟不出通顺之作,其人则当罚酒三杯。
史上最著名的“曲水流觞”雅事,是晋时书圣王羲之同谢安、孙绰等四十二人在兰亭的文人聚会。在那次流觞聚宴上,有十一人各成诗两篇,十五人各成诗一篇。聚宴之后,王羲之将大家的诗集起来,乘兴作序而书,写下了举世闻名的《兰亭集序》!
而既可入得当朝最高等的学府——太学院中,无拘博士、监丞还是太学生,虽不完全是才华横溢的人物,但纵再是不济,也能勉强吟出一些粗诗俚赋。此时大家耳目间鸟语花灿,正该是意趣盎然之际,闻得郑译的提议,当席老少四十余人自无异意,皆纷纷称好。
与郑译私谊最好的大司农刘孟良之子刘昉更出助言道:“郑兄此议甚佳,我等虽没有书圣般的才学,但群贤毕至,或有《兰亭集序》似的佳作出现也未可知!”
“如此高绝的佳句轨可不敢相媲,此类诗赋刘兄或能作出,轨虽无才少能,这点自知之明倒还是有的!”汉司徒王允之后、世代为州郡豪门冠族的王轨却懒洋洋地接口说道,其中的讽嘲之意溢于言表。
郑译的提议打断了独孤藏接下来的言语,虽深合宇文觉和宇文邕两系的心思,但习惯使然,拥邕的王轨仍然抓住刘昉的话柄加以嘲讥。
眼见自己的学生口角将起,卢诞一捋长髯,轻咳一声,徐徐言道:“当此良辰美景正堪吟怀畅意,你等若要争胜,且流觞以待,正可佐诗助兴,休得旁生枝节!”
这卢诞可绝非一般的儒学大师,他本名恭祖,乃是文武兼资的一代高人,以文治武功而官拜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金紫光禄大夫、固安县伯,深得宇文泰的器重!宇文泰深以为“经师易求,人师难得”,便赐其名曰“诞”,令他兼主太学院,专职教化西魏未来的栋才,可说将来北周的谋臣勇将有相当部分是出自他的门下!
是以,卢诞在所有太学院人的心中是个非常权威的存在,即连可能是未来朝廷之主的宇文觉和宇文邕也不敢对其稍有怠慢之意!现在卢诞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席上剑拔弩张的口水大战却立刻烟消云散,整个春宴上的气氛为之一松。

柳昂立即乖巧地自认明府(酒令官),并吩咐仆从携着羽觞美酒,到曲水的上游下觞浮水。
对于柳昂的自认明府,在场众人都一无异议,这不仅是因为他平日只专著于律学(习法令)、书学(习文字),飘然于立嗣三派之外,更不是因为他平日所表现出来的儒雅淡定与人无争,最主要是因为其父柳敏乃是宇文泰最为信任的谋臣之一,曾被宇文泰以示宠遇地赐姓为宇文氏,时下西魏所颁行的律令制度,几乎都有他父亲的参与!
一时间,席上的四十余人或把酒轻酌、或笑语言谈、或极目欣赏乐游原的美景,等待着流觞的到来。
高颎则干脆与人换了席位,与杨坚相邻而坐,轻声相谈:“愚兄乃是戌午年六月癸亥日人,年十五岁,不知贤弟是哪一年人?”古人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看得很重,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自报生辰的,杨坚由此看出高颎真的动了结交之心。
“小弟是辛酉年六月癸丑日人,整整小高兄两岁。小弟少不知事,今后还需高兄多加照拂!”杨坚当然不会放弃与高颎结交的机会,忙顺杆说道。
高颎对杨坚以示亲近的态度感到高兴,当下微微一笑道:“愚兄虽虚长两岁,却也没有杨贤弟般广博的见识,待得空暇,我们可得好好地交流交流!”
言谈话语之间,不过两刻时的光景,一心争胜的诸人便注意到由曲水的上游,竟似有几抹大若蒲扇的“浮萍”悠悠而下,只是它在青绿之中略有一点异色。众人当然都清楚,这些顺流渐漂渐近的大“浮萍”,却是一顶顶荷叶荷着陶制的双耳羽觞浮水而来。随着柳昂的一声“觞将至”,众人都不由留神起这第一觞酒的归属。
渠池两岸纵不算曲曲折折,但由流水蚀冲出许多奇起幅伏;羽觞一路虽未能顺顺当当,却因碧荷抵受过不少漂飘荡挡。终于,有一羽觞受阻于几枝根茎横走的菖蒲草上,恰巧停留在刘昉的近前。
“刘贤弟平日颇通诗文,今日既拨了头筹,愚兄等倒洗耳恭听了!”在太学院的拥嫡中坚人士中,尉迟运热衷于兵略,刘昉喜好于诗文,而郑译则精通于音律。如今流觞游戏刚刚开始,羽觞便停留在刘昉的身前,尉迟运不禁示威似地抚掌笑道。
与独孤藏同是拥长一派的李昞看不惯尉迟运的装模作样,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说道:“整个太学院论及赋诗作对的本领,谁人不知首推高颎高兄?!”作为朝夕相处的同窗,相互之间虽不是相交莫逆,甚至相互敌视,但彼此之间却也颇为了解,各人的长短优缺,基本上大家都有一定的认识。李昞所说本是事实,尉迟运一时倒不知如何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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