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准时到了戏院，在包厢里坐定，台上唱的是《苏三起解》，那花旦哭哭啼啼地唱道：“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未曾开言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马君子果然竖起耳朵听她言，被她一腔浸泡了陈年老醋的声腔唱得鼻上酸楚，心下凄惨。台下一片轰然叫好声。马洪知道今晚登台的是戏班的名角，据说长得倾国倾城，但是现在的中国，各个地方自有军阀三天两头地倾，一时还用不着她这样的红颜祸水，所以屈就在戏班里。马洪看她脸上的妆化得姹紫嫣红，也看不出她到底长得怎么样。只是想，乱世对于两种人来说都是好时候，一种是英雄，因为乱世出英雄，另一种人就是戏子，因为英雄爱美女。想得心下不免有些窃喜，因为英雄所见略同，自己也爱美女。
马洪暂时抛开白天的不快，一心看戏。中国的戏剧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吵，整出戏都是吹锣打鼓的，上面的唱得热闹，下面的也可以谈天说地普天同庆，而能互不干扰。马洪看了一会儿，实在没办法撑下去，脑袋里嗡嗡的都是回音，就想先行回去。就在这个时候，从走道上传来戏院经理的赔笑声，在对着什么人小心地奉承和陪不是。竖起耳朵听仔细了，原来冤家路窄，外面的正是下午刚刚抢了马洪生意的省城首富赵老先生，因为来晚了，已经没有包厢，正严词责令戏院经理想办法。
那经理蒙赵首富大驾光临，脸上的褶子里藏的都是笑意，说话的声音也意犹未尽地甜，拍胸脯向首富保证马上就为他腾出一间包厢，请赵老先生稍候。他进了一间正对戏台的包厢，请里面的大爷行个方便，换到散座，今晚的包厢钱原数退还，另外奉送香茶果品。一时没看清楚这间包厢里坐的正是西城老大。
西城老大并不知道马洪今晚也来了，所以没有在同一个包厢，他正被台上的苏三唱得肝肠寸断，几欲落泪，突然听见有人要他换到散座，也不答话，抬手把一滴多愁善感的眼泪扼杀在眼角，向戏院经理招招手，轻声细语地说：“你来。”
戏院经理不知是计，遵命上前。西城老大问他：“站好了吗？”
戏院经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西城老大看他准备好了，一巴掌拍到他脸上，然后打了个开天辟地的哈欠，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戏院经理捂着脸，向他鞠了一躬，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西城老大回头看戏，被苏三感动，难免又洒了几颗多情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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