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洪听得前院的人没这么快散，不是庆幸自己不会这么快给人发现，而是有一种被判缓刑的忐忑，明知道危险随时会来，却揪心地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勉强回答七姨太：“七姨太说得真好。原来不止是男人会认为女人如衣裳，女人也会这么想的。”七姨太说的话完全正确，几千年前老祖宗造字的时候就高瞻远瞩地指出了，你看那婚字，一个女旁，一个昏部，说明了成婚只是女人一时昏了头的行为而已。
七姨太从鸟笼边慢慢地走向了床，坐下了，伸开手掌在床单上细细地抚摸，这床亏得没有生虱子，不然在她天罗地网般地搜寻下一定在劫难逃。七姨太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你看这床，这么大，十天里倒是九天是一个人睡在上面。”
这话就太明显了，马洪给她挑逗得心都在抽搐，鼻孔里冒的全是冷气，自己毫无疑问并不喜欢她，她也十有不是垂青于自己，只是看到赵老先生焕发第二春——不是，焕发第八春了——而心有不甘，又回想以前的事，后悔不该嫁给赵老先生，才报复性地选自己和她一起犯一个错误，来证明以前那个嫁给赵老先生的错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用一个错误来证明另一个错误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和撒了一个谎，然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它是一样的，自己犯不上帮她这个忙，凑成这个错误，因为事情发生后七姨太不会领他情，赵老先生更没有理由感谢他，自己在生意场上刚刚起步，得罪了赵老先生等于自寻死路。
想得头上冒汗，一刻也呆不住了，霍地起身，就直直地往门外走，到了院子里，才想起来没有和七姨太道别，实在是太失礼了，没让她勾引成功已经是很抱歉了，这门面上的礼节一定要周到，头晕脑胀地又返回了七姨太的闺房。
七姨太一句话说完，没想到会在马洪心里掀起这么大的波澜，一言不发地就往外走，正在发呆，又羞又气，却看见马洪猛地推开门又走了进来，以为他想通了，下定了犯错误的决心，连嗔带笑地朝他哼了一声，等他过来。没想到马洪就站在门口，朝她拱拱手，说：“深夜叨扰，心有不安，在下先就此告辞了，一定再来拜访七姨太。”说着急急忙忙又转身离去。
七姨太气急败坏，对着马洪的背影一连声地下评语：“傻瓜，傻瓜，傻瓜。”她那一只买来解闷的鹦鹉原本教它说什么都学不会，偏偏这时候开了窍，听到这话，认为是至理名言，哑巴听了也该开口了，站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趾高气扬地响应她，对着夜空将这话广而告之：“傻瓜，傻瓜。”
马洪慌忙走出了赵府，一颗心擂得像出征的战鼓，走出了好远才平定了下来，手放在胸口，安慰自己，没事了没事了，自己坐怀不乱，拒绝了女人的勾引，这是和见义勇为一样需要勇气的，赵老先生该感激自己，可是他如果知道了自己半夜从她姨太太的房间里出来，非和自己拼命不可。想着又起了恐慌，自己从七姨太房间里从来，虽然并没有做过什么事，可是如果给人看见了，不会相信他的清白，这不能怪别人，自己如果看见一只猫从鱼的房间里出来，也不会相信它是去听鱼讲心事的，这个比喻太不恰当了，因为还没见过会引诱猫的鱼。
顺着街道走得又急又快，远远地听见赵府前院还在熙熙攘攘的，人声吵杂，赵老先生还在攻城拔地，向苏三献殷勤，根本想不到后方已经失守——没有失守，只是城门大开。或许赵府上下都在前院忙活，不会注意到自己曾经进过七姨太的房间，其他的姨太太没去前院，也都在呆在自己的小跨院里，也不会想到七姨太从后院带了他进去。
心里好受了一些，暗暗埋怨自己昏了头，怎么七姨太一句话就跟了她进去呢，差点一失足成千古恨了，不对，没失足已经是千古恨了。举手在脸上擦了一把，抬头看月亮，月亮的脸色光润，月色还是那样的好，几只鸟不知道潜伏在什么地方，冷不丁就叫唤几声，是睡了一觉后醒来的惬意呻吟，对比马洪的狼狈，更符合这夜晚的主旋律。马洪在这优美的夜色里走着，心里想着的不是“月蒙胧，鸟蒙胧，帘卷海棠红”这样诗情画意的句子，而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样的晦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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