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豫西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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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子戏法?好名字,好名字!俺记下啦!”民夫头儿心里对这个名字很不认同、很不欣赏,出于对杀鬼子英雄的尊重,还是陪着笑脸,“好汉,嫩们是哪个部队嘀?”
金刚笑道,“嫩猜猜?”
民夫头儿重新打量打量金刚,摇摇头,自言自语,“不像,不像!”又歪着头看看其他的流氓,“还是不像!”
金刚看看自己的身上,“哪里不像?”
“俺是说,你不像八路?”
“为啥?”
“嘿嘿,八路不杀俘虏,刚才有几个鬼子被你们抓住了,你们还把他们杀了。”
“呵呵,老大爷,那你觉得俺们像啥?”
“俺觉得你们像冷娃!”
“冷娃就不杀俘虏了?”
“有规定不杀俘虏,可冷娃没少杀,鬼子太坏,该杀,二狗子太孬,该宰!”民夫头儿越说越来气。
“老大爷,实话告诉你吧,俺们是拉杆子替天行道嘀!”
“哈哈哈哈,老总,别吹啦,像你们这样的杀人水平,鬼子也撵不上,肯定是正规军!别以为小老儿年迈,俺头不昏、眼不花、耳不聋!”民夫头儿摆起了老资格。
哈哈呵呵嘎嘎,旁边的流氓们笑起来,民夫头儿见他们取笑,说着说着站起来,“各位老总,你们装啥都行,千万别装胡子,俺年轻的时候也当过胡子!”
“哦!是老前辈啦!”金刚遇到了同行,想听听他的高见,“坐下说,坐下说,嫩以前在哪儿拉杆子啊?”
“河南!不过不是拉杆子,俺是跟老大混口饭吃!天天在刀口混,厌倦了,就回来种地!”
哟!还在河南那块干过,金刚是河南人,对河南的事感兴趣,递上饼干,“嫩说俺们咋不像胡子?”
民夫头儿坐下接过金刚递上的饼干,“老总,俺头回吃饼干,怪好吃的。”
旁边的流氓听的有意思,“老乡,说说!快说说!”
一个民夫后生在问,“山西好好的,为啥到河南当胡子?”
民夫头儿巴嗒了两口饼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说。各位老总,人有人路、马有马路,土匪也有土匪的规矩,土匪有“山规”也有忌讳,条条框框多着哪!比如说,你们吹唿哨就犯了忌讳!”
“啊?吹唿哨也犯规?”让金刚大为不解,他半路出家当了土匪,对山规、忌讳并不太了解,而西一欧订的规矩也不多,关键西一欧也是外行。
“不知道了吧?老总!”民夫头儿面有得色,“吹唿哨一来容易暴露目标,二来唿哨是被胡子当做鬼神召唤的声音,在俺们年轻的时候谁要打唿哨立刻被扫地出门!”
金刚、白玉米听的好奇,难怪格格、马黑子这些冥王岭的老土匪从不打唿哨,西一欧这个大外行当了一把手,把很多土匪规矩都破坏了,他小时候天天用唿哨招唤青花马、小狗哟希养成习惯,半路出家的石头、金刚厌恶土匪琐规,唯西一欧之命所从,平时军事化管制,没有一点土匪的毛病,举手投足都是“兵”味十足,还振振有词曰,我们是流氓不是土匪,我们流氓要讲职业道德,什么土匪臭规矩都免了。格格爱屋及乌对此不太认真,马黑子他们只知道规矩、但嘴笨说不出个道道来,大家想想也作罢,再者说,土匪的暗语、口令大到衣、食、住、行,小到针头线脑,事无巨细、全部都有暗语与之对应,能写成厚厚的《土匪手册》,足可以与《辞海》比美,读书识字的记起来也要半年,费劲之极,入伙的人月月增加,当头领的不管、下面的人更不操心。现在听来原来有这么多讲究,总算找到懂事理的人了,不住口的问,周围的流氓也上来探听,这个民夫头儿可真是老江湖,把土匪的事儿说的一清二楚。
现在世人都道湘西的土匪和东北土匪强悍,一说土匪都知道湘西的“榜爷”、东北的“座山雕”,却不知河南土匪更为泛滥,豫西、东北、广西、湘西成为“中国土匪四大名窝”。豫西指的是今三门峡之卢氏、陕县、灵宝,洛阳之嵩县、伊川、洛宁、栾川、宜阳、洛宁,平顶山之临汝、宝丰、鲁山等地,八百里伏牛山脉连绵起伏、树木森然滋养了豫西人气,成为乱世土匪的乐园,用老百姓的话讲:山高林密好藏身,作案以后好周旋。洛阳地处豫西中心,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夏、商、周、汉、隋、唐等十五个朝代在此建都,民风剽悍,崇尚勇武,但地处中原,饱受战乱、民生凋敝,老百姓吃不饱肚子、遇到欺压就拉帮结伙、铤而走险,这些在华夏文明发源地生长、熏陶的土匪表现出了高人一等的素质,组织严密、武装水准极高。豫西土匪的成名人物白朗、孙殿英、张治公、关金钟、王天纵、张寡妇等。例如清末民初宝丰县的白朗起义,1911义至1914年,历时三年多,拉杆子时才二十多人,最终发展成三万多号武装,从河南打到安徽,从湖北打到陕南,纵横千里,攻破县城四十余座、曾与二十万北洋军队作战,举国震惊。豫西的土匪在历史上不出名在于,一是他们距现在时间太远,没有和部队作战,比如说“榜爷”和“座山雕”两个家喻户晓的土匪在1939年时充其量算是占山的小混混,抗战结束后与解放军交战,因沾解放军的光,作为反面教材,历史上才有他们这一号人的名字存在;二是,他们拉杆子解决温饱后,土匪事业做大做强,这就有了资本,改为投奔官府,转成白道,当时在河南的军阀多半是土匪出身,互相自报家门时往往自称:小弟不才,乃是嵩山学院出身。“嵩山学院”即代表土匪窝的意思。这些转成白道的土匪又不停镇压占山的土匪,黑白自古不两立,这在土匪们心中颇为不齿,本在老百姓心中不义,所以没人待见他们。如伊川巨匪张治公,精明强干,深谙世故,生的书生模样、长相斯文腼腆,人称“白面书生”,迅速崛起后带手下投奔镇嵩军,他心狠手辣、善于抓住机会,很快成为镇嵩军首脑,经常统率上万人马作战,1920年,他带兵围困西安8个月,饿死百姓数万。在中国近代史上出名的东陵大盗孙殿英,原是豫东人,跑到豫西当了土匪,事业强大后,投奔直系军阀张宗昌当上师长,1928年掘了慈禧皇太后的墓,遭到世人唾弃。
1928年蒋介石北阀成功,提出了有名的“攘外必先安内”理论,安下心来整顿各地军阀、土匪,杀手锏一出----重金收买加重兵围剿,各地军阀纷纷写降书、递顺表,土匪的实力比军阀差了三大截,也偃旗息鼓、消停了几年。蒋光头丢了东三省、红军长征,国内又是混乱一片,豫西的土匪才复兴风作浪,只不过没有成气候的大股部队,土匪有时也杀富济贫,成为义匪,比官军的名声还好。抗战一暴发,日本人的势头太猛,人们各自求生,天天想的是“鬼子打到哪了?”“今儿能不能吃饱肚子!”对土匪关注的不多,前两个月卫立煌的正规军光复黄河南岸大片国土,土匪们的爱国之心也是有的,其间也出了一份力。
说到最后,西一欧、金刚、白玉米、包一牛这些人张大嘴巴听民夫头儿狂喷。
民夫头儿“退役”较早,对豫西土匪早些年的事如数家珍,对中原大战1930年后的事不太清楚,仍然吸引了真正的土匪倾听,他见“皇军”们都愿听讲、兴头大发,说的口若悬河,竟然背出了豫西土匪的《十不抢》、《四盟约》、《八赏规》、《八斩条》,让西一欧等人大开眼界,让白玉米拿笔记了下来。比如说《十不抢》:一是喜车丧车不抢,图的是吉利;二是不抢划船摆渡的,土匪四处流窜作案,不定啥时候就得求助船老大,所以不抢;三是送信邮差不抢,邮差苦哈哈,不值得抢;四是不抢行医的,土匪过的是刀头喋血的日子,常有伤病,需要大夫治疗,所以不抢大夫;五是不抢“货郎担”,修锅的、补碗的、卖瓜籽花生的和卖油盐酱醋卖的“货郎”,整天走东串西,掌握细微信息,或许从他们嘴里打探点消息;六是车店不抢,土匪是野外工作者,遇到冬日寒风大雪,无处藏身,只有到车店住宿,暖暖身子,所以不抢;七是耍钱和赌博的不抢,土匪常说“耍钱一家人,赌博见面亲”,所以不抢;八是不抢和尚、尼姑、老道;九是不抢奔丧的人;十是不抢鳏寡孤独者。有《十不抢》约束,让豫西土匪得了个名字----“义匪”。像义匪关金钟,有一回,他率上百土匪来到卢氏县,将大富户刘家老太太绑为肉票,用轿子小心抬回嵩县匪窝,路途三百里、一路好生照顾,后拜其为干娘,好吃好喝,养在山上。刘家财主很感动,送大洋万元,可是关金钟又退回两千,用轿子亲自把老太太送回。民夫头儿说到《八斩条》中的引水带线者斩、泄露秘密者斩、吞没水头者斩,更让西一欧一众头领汗颜。(吞没水头,土匪黑话,俗称吃水,指私吞脏物;引水带线,就是勾结官兵,把官兵引入山寨,这个对于西一欧这些大流氓来说,经常犯忌,只因为一把手不懂绿林规矩,底下人不敢说。)

西一欧心里嘀咕,靠他大爷嘀,老子敢情犯了这么多山规戒律,反正老子是流氓,不是土匪,啥他妈规矩都是人定的,老子不定,谁敢定?
包一牛看出西一欧的窘态,把从日本兵、伪军尸体上搜出的日元、联银券分给众民夫,民夫头儿数上钱才算住了嘴。西一欧顺手把上午签的帐薄烧了,老子的化名也不让你们知道。
等了一个多钟头,西北军没等来,又来了两拨鬼子巡逻队,都被西一欧打发走了。
快8点钟,就听公路南线隐隐有枪炮响,模糊的喊杀声一浪一浪传来,绵延几十里,西一欧一跃而起,“弟兄们,准备动手!”
哗啦哗啦,上百人收拾刀枪、驱赶马车、粮车,民夫头儿笑嘻嘻的说,“俺早说你们是西北军,你们还不承认?听听,外面成千上万的部队,除了西北军还能有谁?”
金刚带人把鬼子、伪军的尸体搬到仓库里,民夫们拆房的拆房、拿干柴的拿干柴,就等烧粮仓了。不仅他们听到,在公路沿线巡防的鬼子、伪军也听到,噼噼啪啪乱放枪示警,很快,四处布满了零乱的枪声。
哨塔上的流氓发出信号,从北边来敌人了。
西一欧骑上马和金刚冲出粮库,来到镇北的碉堡旁,史大牛架着机枪,“大掌柜,是鬼子的骑兵杀回来了!”
只见沿着涑水河烟尘滚滚,探照灯下一队骑兵飞驰而来,昏暗的光线中依稀辨出大约有五十多人,不用问,是骑兵联队的士兵。
史大牛道,“咱一梭子扫了!”
金刚抽出指挥刀,“大掌柜,俺想让弟兄们开开荤!咋样?”身后的骑兵听见,个个跃跃欲试。
西一欧有些心疼,骑兵不好培养,死伤不划算,“老金,杀人事小、安全第一!”
“明白!大牛,你先来一梭子,打剩下的归我们骑兵上!”
“好嘞!”史大牛爽快的答应,心想,这么近的距离俺再打不中,丢老人了?
“大牛,别用水鸭子,用鸡脖子!”包一牛四个人抬着92重机枪赶过来,中条山的几个连长谁也不服谁,瞅机会就拆台,“,这个据点才一挺鸡脖子!”
史大牛见西一欧点头,毫不犹豫将92重机枪架在碉堡上,老包当上了弹药手、扶着黄澄澄的弹带,金刚笑道,“老包,嫩太大惊小怪了吧,打这几个小鬼子,用得上鸡脖子?”
老包回道,“金刚,别耍嘴皮子,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骝骝,看谁杀的鬼子多?”
说话间鬼子骑兵已到跟前,金刚的60个骑兵排成两排拦住去路,鬼子们一个个勒住战马、队形凌乱而集中。
西一欧在队列后喊道“通行证?”
鬼子骑兵队长勒住马,拿出通行证晃晃,大声询问,“哪里打仗了?我们来支援!”
“这里打仗啦!”西一欧抽出指挥刀,“拔刀!”
刷刷刷,60个骑兵马刀出鞘,一副决斗架势,鬼子骑兵队长脸色大变,“别误会!咱们是自己人!”
“谁他妈跟你是自己人!兔子给给----”
咕咕咕咕咕咕咕,92重机枪特有的咕咕声吐出火舌,金刚双腿夹马腹,“杀----”60匹马腾空而起,蹄子翻飞。
不及提防的鬼子们被重机枪扫的如落叶般倒下,一百米的距离,重机枪的穿透力惊人,血注呼呼的喷涌。
金刚的马队冲到鬼子群里时,仅剩下十几个伤兵,60个骑兵穿膛而过,十几个鬼子刀还没抽出、头颅已飞上天,呯呯呯的落地,锋利的马刀上滴着血。金刚不依不饶,“老包、大牛,太不够意思喽!”
包一牛笑道,“老金,好马!”另外一层意思是夸马克沁机枪。
史大牛刚大叫,“好牛,好牛!老黄牛真牛!”
“好啦!不要耽误时间,收工!”西一欧命令。
金刚带领骑兵打扫战场、牵拢马匹,那边粮库的大火已经熊熊燃起。
民夫们拿了赏钱各自逃命,鬼子被杀,自己脱不了干系,家是呆不下去了。
五辆汽车打头,赵紫光、白玉米、周福海、包一牛、西一欧一人一辆,刚学会开车的鬼兵当起了副驾驶,车顶上各架机关枪,粮车跟随其后,新缴的四十八匹战马都当作牵引动力拴在粮车有几匹马被重机枪射死了),60个骑兵护卫两侧。
天色已黑下来,汽车灯的强光照在公路上,走着不费劲。南线的杀声渐渐向公路逼近,还有的向东、西两方扩散。十分钟后车队到了丁字路口,哨卡上的十几个士兵紧张的持枪对着南方,一个曹长上前制止车队,“停下,快拐回去,有敌人!”
金刚的马队呼啸而过,刷刷刷刷,刀风闪过、不见活人。鬼兵一涌而上,把尸体拖入阴沟。
车队没有停留,匀速向东。公路往常是鬼子的重点保护对象,麦收季节更戒备森严,今晚鬼子重兵搜索烧粮的八路,在公路上巡逻的人马听到枪炮响全部紧急向南线集结迎战西北军,从北边增援的鬼子、伪军打着火把也在往南赶,和西一欧的“皇军”粮队互不冲突,各走各的路,公路上空荡荡,哨卡上只剩下不多的守军。扫尾的老包发了大财,一个哨卡至少一挺轻机枪,有的哨卡是碉堡,里面的东西更丰富,等与接应的猴子接上头,鬼兵已缴了十二挺轻机枪。
猴子连急、带吓,见到西一欧,快说不成话,“西、西大当、当家,你们、可、可回来啦!”
西北军上午完全打通解陌山路,下午在山外沿修筑工事,等收到石头的消息已是晚上7点。陈硕儒的177师全体出动,盐湖是鬼子的薄弱防区,他们以为有中条山这个天然屏障,中国部队没有飞机、根本不可能在这里从天而降,177师出其不意,按照西一欧提供的路线各个击破、四处开花,将临时集结起来的鬼子部队打的死伤满地,驻守同蒲铁路沿线的据点悉数被炸,伪军深知冷娃厉害、望风而逃,不和冷娃照面。鬼子的大股部队仍全心全意搜捕土八路,还不知西北军杀过来。
郑三山得马黑子通知,下午便将自己短刀会人马聚集一块儿,这是他的老本,可不能损失,怕西北军误伤自己手下,焦急的等待西一欧归来。
西一欧不慌不忙,他和陈硕儒早商量好了暗号,右胳膊系白毛巾,没白毛巾用白衬衣、白裤头,只要是白色就成,口令“热血”,回令“中条山”。
郑三山忙不迭的安排手下人找白色信物,西一欧的粮车部队全部开始往煤坑搬运,除了汽车,马车上的粮食一袋不留。
枪弹嗖嗖打过来,西北军嗷嗷叫着冲锋,力量太过悬殊,一个师打半个散乱营,有夜色掩护,零星鬼子部队抵挡不住、边打边撤。
西一欧的人马趴在各个隐蔽处,静静的等着。炮火一闪一闪,能看到黑黑的野地里、五六个鬼子搀着伤兵跌跌撞撞往回跑,一个鬼子树起掷弹筒打两炮跑两步、再打两炮跑两步,炮声响过,对面总有冷娃的中弹声,冷娃追击速度不减,受伤的人增多。
西一欧命令,“打!”
一轮地瓜雷,鬼子没了声,冷娃听出有人援助、叫喊着冲上来,“热血!”
金刚手下的人扯起喉咙回道,“中条山!”
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哪个部分的?”
“中条一把刀!”
中条一把刀的意思是中条山的一把手,那就是西一欧亲自指挥的人马,对面立即回话,“弟兄们,对面是自己人,冲啊,干小鬼子他祖宗!”
冷娃哇哇叫着从西一欧的队伍冲过,指挥官被带到西一欧前,正是柳天茂的团副王春雨。
王春雨凭直觉感到西一欧的人马不在少数,到处是“热血”“中条山”的口令,马车碰撞、骡、马、牛、驴嘶鸣,少说也有五百号,“西大当家,你们快撤吧!我们乘胜追击!”
“不!抗日也有俺们一份,是不是爷们儿就看今晚啦!弟兄们,跟着西北军杀鬼子!”
“杀!”金刚拔出马刀挥舞,“上马!”
(特别感谢《洛阳晚报》记者孙钦良先生,本席不懂土匪规矩,本席小说有关土匪的故事多出自于他的《豫西土匪探秘系列》,因无法和他联系,在这里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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