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羞相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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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跑回来时那浑身脏兮兮的样子,小满不禁深深地皱了下眉头。
罢了,走进她房间又伸手为她取出一件衣物。
她看着他,认真地问,“小满哥,我会不会没人要?”
呃?
他的身影一滞,这是什么问题,会不会没人要?脑筋迅速地转了几圈,不解她为何有此一问。
将衣物抛给她,丢给她两字,“愚蠢!”
脱了外衫,仅着对襟短袖汗衫,去往天井边绞水。
懒得理会她,习惯她每日千奇百怪的问题,偏偏,这个问题令他的心乱了。
会不会没人要?当然不会!初识情滋味,愁滋味,心,隐隐感到有些疼痛。
暮春的风越发地凉了起来,宣统三年(公元1911年),一个寻常的春日黄昏。
思烟半躺在床上,听着院里传来小满绞水的声音,从中似乎听出心烦意乱的味道,合了双眸,小满正值双十年纪,也该成亲了,趁自己身体还勉力可行,合该给他配一房妻房,心里有了计较,唇角微微上扬。
共同生活这些年,早已将他视如亲生。
厨房里飘来一阵炒菜的香味。
不一会儿就听见小满招呼离儿用晚膳的声音。
他利索地收拾好桌子,又来到夫人的房里,搀扶着夫人缓步走到桌前。
桌上摆着几道家常小菜。
月离索然无味地吃着,想着女儿家的心事,没人要怎么办!丢脸死。
这许多年来,在这个家里,她与额娘二人仿佛被遗忘了一般,随着额娘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很多家族活动都已经不参加了。
阿玛是越发地忙碌起来了,上回听月谣姐说皇帝的龙庭怕是坐不长久了,阿玛经常一回府便喝得酩酊大醉,大发雷霆。
在这种情况下,哪里还顾得上照顾后院的娘俩。
“离儿。”见离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思烟出声唤道。
她慌忙收敛心神,“额娘。”
思烟轻叱道,“又没规矩了,用膳的时候心不在焉。有朝一日额娘大去,你小满哥也要成家立业,看谁还管你!”
小满哥成家立业?
杏目倏地看向坐在右侧不动如山的俊逸男子,小满哥才不会成家立业。
她向来都知道,小满哥长得很好看,剑眉斜飞,星目如炬。面部轮廓清晰硬朗,薄薄的唇线条优美。
不行!一定要去闹他,闹到他答应她不成家为止。
他还要照顾她一辈子。
这辈子,他都合该是她的仆!只许她不要他,不许他不要她!
小满的俊容微微有些赧红了起来,小姐那美丽灵动的小脸上带着的算计令他的心中升腾起强烈的不安。
三人默默地用完晚膳。
小满扶着夫人回了房,又打来热水为夫人搓脚。
她看着他仔细小心的动作,平静地开口问,“小满今年二十了吧?”
他不知夫人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仍是说道,“是。”
她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慈祥的笑意,“小满该成家了,可有中意的姑娘?”
原来夫人在晚膳时所说的话是早有预谋的,成家?不要!他只想要一辈子留在夫人和小姐身边。

舍了毛巾,双膝跪地,急切地说道,“夫人,只要夫人和小姐不嫌弃奴才,奴才宁愿一辈子不成家,照顾夫人和小姐。”
她笑,“傻孩子,我这病身子已经耽误你太多了,你早该成家的。”以为他会这么着急,只是想报恩。
心,一片悲凉,一种无力感袭向他,夫人的吩咐他自然是违抗不得。
趴在门外偷听的人儿比他还着急。
语调已满是哀求,“夫人,求夫人不要赶小满走。”
了然地一笑,“那,小满觉得离儿如何?”对离儿而言,小满是个不错的对象,虽然身份低微了些,不过,府中又有谁人在乎她将女儿许配与何人?
因了自己的出身,大户人家的公子又有谁人能瞧得上离儿?她不希望离儿步上自己的后尘。
嘎?抬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夫人。
女子脸上温柔的笑意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暖着他的心。
夫人这是何用意?小姐是他作梦都不敢肖想的对象。
见他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她微笑着又耐心地问了一句,“小满喜不喜欢离儿?”
“奴才……”他不知应该如何作答,卑微的心诚惶诚恐。
此时门被大力地撞开来,趴在门边偷听许久的月离终于按捺不住地冲了进来。
大声说道,“额娘为何不问问女儿的想法?”
思烟不禁提高音量,大声斥责道,“婚姻大事,只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用得着理会你的想法,你给我滚出去,真是越发地放肆了。”
她气呼呼地甩上门,负气而去。
思烟轻咳道,“越来越没规矩。小满你不必理会她刚才说什么,你只须告诉我,你是否愿意娶离儿?”
垂眸,答,“奴才愿一辈子为奴为仆服侍夫人小姐。今日之事,但求夫人休要再提,折煞奴才了。”
说完,半蹲于床榻前,为夫人把双足擦净,又伺候她上了床,这才端起洗脚盆出了夫人的房门。
雀跃的心化为死灰,此刻,一切便成定局,她是主,他是仆,隔着天与地的距离,不可逾越。
小姐的闺房还亮着一盏灯,修长的手指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为不妥。
屈膝跪于门前,向着屋内说道,“奴才不敢高攀,这辈子,小满永远都是夫人和小姐的奴才。”
说完,也不待屋内人回应,站起身,回到自己住的小屋。
屋里的她自然是听见了他所说的话,一把拉开门,正想表扬他两句,却发现门外了无人影,只余下清冷的夜风徐徐地吹进屋子。
他承诺,一辈子的奴才,这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太好了,一辈子的奴才。
瞬间放轻松的心情令她不感到有些乏了起来。
脱衣上床,不会便沉沉地睡去。
而小院落的另一侧。
窗上那抹被孤灯拉长的人影却长久地无法睡去。
极乐与地狱,原来仅相隔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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