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承上启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承上启下
红姑每次回想当初李大把那少年背回来时的情景,就忍不住叹气。
那孩子被背回来时除了还起伏的胸脯说明他还有气,其余别的地方就真跟死人已经差不了多少了,浑身都被水泡得青白发紫,李大说亏得前两天山里突然发大水,把那孩子冲到了山下靠村庄的地方,要不再让他在那鲜有人迹的荒山老林里多待几天,他就真没救了,后来他们给这孩子找来了专门接这花街柳巷生意的大夫,原本那有怪癖的陈老头还不情愿来,被李大死说活说才给拖了过来,没想到那酒鬼老头在细看过那孩子的伤之后居然希奇的‘咦’了一声,然后埋头苦想了一刻,忽然就再不推托的给那孩子治起伤来。
那孩子刚到她家时昏天黑地的烧了三四天,那小模样凄凉惨淡到所有看到他的人里只有那个酒鬼老头还能一点都不动摇的说他绝对死不了,有几次,她甚至以为那躺在床上脸色青灰的小人儿已经一脚踏进鬼门关里再也拉不回来了,谁知就在她已经开始给那孩子准备寿衣的时候,那个三天四夜烧得只剩下一副细瘦骨头的小人儿却忽然一下子降下了温,又过了半天居然还菩萨显灵般的睁开了眼,对着她呆楞楞的看了半晌,然后咧着那烧得满是血口的嘴,哑哑的叫了她一声“婶子”。
只那一声就把她这十多年都没流过的眼泪一下子全给叫了出来,她恨啊,她恨天恨地,恨这满天不长眼的神佛,恨这天下的公道为什么全叫那些不把穷人当人的富人们占了去!
她或许不明白什么是那个陈老头所说的叫人废了七经八脉,也不知道那些表面上看起来好好的手脚,为什么会让习武的李大看得面目黑青直呼下手之人手段阴损不是人养,但那明明白白的破在身上的两个窟窿她却是看得清楚!前胸后背的伤口被水泡得溃烂脓肿,几乎对穿成洞,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又有什么人能这么狠心的伤他害他?那孩子自从醒来以后就变得异常乖觉,对人时总是笑,可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呆呆的发愣,不管谁问他是谁伤的他他都只是闭口不说,受伤之前的事也都绝口再也不提,就仿佛他从没有伤得在床上躺三个月才能下地,也从没有一到阴天雨雪时就浑身疼得在床上辗转反侧整夜不能入睡——
厨房里,李大万分殷勤的升起了灶火,然后就眼巴巴的守在一旁瞧着那少年在灶台前东忙西忙。
拳头大的咸菜疙瘩先过两遍凉水,然后细细的切成发丝粗细的细丝,然后就着糖飞快的下锅翻炒几瞬,拿出来以后盛在盘子里,另一边再把干辣椒和着凉油在火上慢慢加热,等一会儿那油里的辣椒渐渐变得红黑又亮就往里加上两撮芝麻,再飞快的过一过火,然后把辣椒和着油倒在咸菜丝上,最后再趁着烟气腾起来的时候往上面淋上一马勺的陈醋。
最后那辛辣中透着酸甜的烟气让一旁的男人闻得眼睛都红了,这边少年刚把铁勺放下,那边的男人就已扑过去把盘子抱了住,捏起一小把香中带脆的咸菜丝放进嘴里。
“今儿是婶子寿辰,你平日里总想百般哄好婶子,如今这也算机会,好歹也要等婶子一起吃吧!“那少年笑着回头说了句,手里不停的转眼间又烙出了几张面饼,李大在后面嘿嘿笑了两声,用刀尖从面饼中间划开道缝,把咸菜塞进去,然后口水滴滴的闻了闻那外焦里软的面饼和着香辣酸甜的咸菜发出来的香味,咽了几口吐沫终于颠儿颠儿的托着盘子出了去。

少年在灶上又手脚利落的转了几圈,不大会儿的功夫另外几张面饼和一锅黄灿灿的棒渣儿粥就也做了好,李大又来回跑了两趟,那原本就断断续续的夏雨已渐渐止淅沥,红姑把院子里的水扫了扫,就在屋檐下支起了小桌,三个人围在一起笑笑说说的吃了顿早饭,之后李大出去买正宴上吃的酒肉,红姑两人在家里怎样收拾布置也跳过不提,只说到了晚上,五六盘肉鱼鲜货摆上了桌子,簇新的蜡烛也点上了火,那荧荧的火光,映暖了桌子旁的每张脸。
酒席间李大喝了几杯酒之后就开始闹着让少年改个口,说什么少年叫他大哥却叫红姑婶子,他要是顺着少年的辈儿算岂不是一下就和红姑差开了辈儿了?
这边少年还没说什么,红姑已在那边斜着眼哼笑道,她偏生就喜欢听人家喊她婶子,乖乖我的侄儿,喊婶子两声甜的,婶子以后就多疼疼你~~
那原本只是借着酒意胡闹两下的李大见了红姑那春色潋滟半嗔半笑的模样骨头早已酥了大半,又见红姑调笑他,当下就恬着脸把满是钢髯的大脸往红姑身边凑,边凑还边酸着声音学少年的口气婶儿娘儿的乱喊,原本还只是笑着瞧着他两人的少年一听那李大的乱喊,当下笑得一口酒全咳进喉管儿里,整个人都笑呛得软下了床沿儿。
那边被李大装酸逗得也浑身笑软的红姑一边假嗔的轰着李大一边把少年从地上拽起来,那李大一次没占得便宜就又少不了再来两次三次,三个人说说闹闹一顿饭吃得酣畅又热闹。
一顿饭从酉时吃到了亥时,撤了席,红姑和少年一起忙活着烧了些热水,三个人各自洗涮了一把,然后就搬了被褥挤在了一张床上。
李大睡在最爱,少年挤在中间,一床人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却谁也没什么龌龊心思,吹了灯,红姑轻手轻脚的迈过已打上响呼的男人,钻进了被窝儿。
月光从新糊的浆白窗纸外照进来,猫儿一般老实的缩在被子里的少年动了动手脚,红姑隔着人把那占地儿最多的李大向床边踹了踹,又帮少年把被子拍得更松软了些,然后就躺下来,看着窗外的树影儿和少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悄悄话。
红姑叹这女人要是一过了三十岁有姿色也变得没姿色了,少年便在一旁排解说女人三十一枝花,过了四十才豆腐渣呢,红姑听了之后半晌无语,然后隔着被子擂了少年一通。
少年问那李大哥这几年也算对婶子实心实意了,前年那正房又死了,婶子干嘛还不嫁他?红姑酸声酸气的说这男人要是爱的就是这‘不从’两个字,要是她从了,那他的心他的钱就又该跑到别的不从他的女人那里去了~少年听了以后眨眼,‘哦’了声,红姑默声在一旁,屏了半天气,忽然又隔着被子擂了少年一通,低叫道你哦什么你哦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亲姐弟般的笑闹了大半夜,月儿西斜,原本窃窃嘈嘈的私语声渐渐低无,少年人躺在床上默呆呆的睁着眼,望着窗纸上树枝被风吹动的影儿,过了好半天,忽然就这样安静的闭了上眼——
这三年,过得好快。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