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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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几天以后发生的一件事儿是原野包括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的。
一场暴风雨不期而至,整整下了一天,直到傍晚雨才渐渐失去了淫威,转而变成了蒙蒙细雨。原野没有去园里的小屋,而是站在家里的玻璃窗前不时的望着外面连绵的风雨发呆。他想象着挂满桃子的桃树在风雨中挣扎的样子,想象着一个个已经成熟的桃子落地沾满泥水再也无法收拾的情形,他的心情就象被压上了一块巨石,越发沉重了——“唉!”他不由得长叹一声。
一夜无话。好容易盼到天亮,原野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屋外。天晴了!朝阳在东方露出火红的笑脸,照耀着雨后的农家院落,照耀着已经被硬化了的大街小巷,照得被雨水冲刷过的杨柳榆槐的树叶闪着亮光,更显得新鲜清新。只有通向田野的乡间小路路面泥泞,地势低洼的地方和沟沟坑坑满是混浊的积水。
他打算穿上靴子去桃园走一圈,见路面泥泞就又转头回来了。
“不好了!崽儿淹死了!”
“在哪儿?!哪儿啊?!”
“龟坑,龟坑南岸……!”
“南岸?”
“南岸!!……”
“啊……!”
人们不由分说地跑到龟坑边。
晚了!
崽儿的身子平躺在龟坑东面一段路面的高处,脸色煞白,双眼紧闭。早晨他还好好的和几个伙伴玩儿,可现在,崽儿却静静的躺在大柳树掩映下的村路旁……
“崽儿啊,我的孩子啊!你咋地啦呀咋地啦,你不要妈了呀!你不是说让妈给你买辆新车子上初中嘛!妈和你爸给你买呀!还有哇,你爱吃妈熬的鱼,妈给你熬,给你熬啊!崽儿啊!”
崽儿爸爸啥也不会说了,只是呆呆傻傻的站着,两行泪水不停地顺着忽然之间变得憔悴的脸颊流下来、流下来,而他任泪水流淌根本不去擦试。
“……”在场的人越来越多,看了崽儿的惨状,听着崽儿妈妈一声声撕肝裂肺的哭喊,无论男女、大人小孩没有一个不落泪的。
不管怎么说,崽儿不应该就这样早早的离开人世,不应该!他还是个孩子!他没有意识到会有殃及生命的灾祸和死神在等着他!不然说啥他也不会去雨后的龟坑戏水的!可惜,现在说啥都已经晚了!
原野想起上次打了崽儿的情形,再也忍不住了。他离开人丛,走到离龟坑不远的果园,摘了几个最红最大的桃子双手捧着放在崽儿的身边。
“好咧好咧!还是先把崽儿抬回去吧!然后大家伙儿帮忙把他的后事儿办一办!事儿已经这样了!光心窄也没有用!来呀,劳力们伸手啊!”有人一张罗,人们立刻响应着,七手八脚的把崽儿放在一块床单上,然后抬着回家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全村老少都起来为崽儿送行。到了早晨7点钟左右,殡仪馆的灵车响着令人哀伤压抑的哀乐来到了崽儿家的门前。大家主动的站在街道的两旁,给灵车让开了一条道。工作人员跳下车来,手里拿着一本死亡登记表。村里的会计上前在那本子上写下了崽儿的姓名、年龄、死亡日期并签了字。然后,工作人员将本子放好,又打开了车子后半部一道专门放遗体的小门儿。随即,一阵女人的哭声骤然响起……

原野面色阴郁,站在人丛里。女人的哭声让人心里百爪挠肠,很不好受,但他还能忍着不流泪。可当崽儿爸爸涕泪横流的连声说着:“崽儿啊!你不要我们了啊!崽儿啊!”哭声太悲,面色凄苦不堪。嗨,可怜崽儿爸爸,中年丧子,后半生再也不可能有依靠了!原野和在场的男人们强忍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无声的落下来。
又一阵安慰,哭泣的人们都上了灵车。原野看到村里的男人们大都回家去取铁锹准备去异地挖坑,估计人数一定少不了,就跟着上了车,去送送崽儿吧!
殡仪馆坐落在城北的教军场以东,老护城河的东临一隅,大门在西面围墙的中部。院里共有四排房子,最南的一排是业务办理,大院、停车场,向北依次是火葬车间、休息厅……员工宿舍在整座院落的最北端,员工宿舍与火葬间和休息厅之间也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宿舍的门边窗前是一个个菱形的花坛,春夏秋三季都会有绿草鲜花摇曳,给这个死寂的空间带来几分生机。
进入大门经过大院停车场,正东的一间大厅就是“告别大厅”,是死者火化前最后和亲友们见面的地方。原野随众人走进去,见崽儿经过整容后已经静静的躺在了大厅中部的大玻璃罩里,周围是鲜花翠柏的装饰。他的少年的头颅已经戴上了一顶崭新的黑色长舌帽,模样儿很端正,但越发显得瘦小了。正面墙壁上是一张被放大了的看上去有些虚光的崽儿照片,照片下面是一行黑体大字:“宋崽儿先生千古”。
人们围着大玻璃罩缓缓的走者,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好象熟睡了的宋崽儿,包括宋崽儿的父母,都在不停的用袖口擦拭泪眼,不停的向即将离他们而去的崽儿张望。
几分钟后,宋崽儿的遗体被推进了火炉。宋崽儿的母亲晕过去好几次,而他父亲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
不知怎么的,原野老是想起宋崽儿小时侯的事儿:大雪天,敞着小棉袄儿纽扣露着肚脐眼光着脚丫在雪地上走;用砖头砸人家的猪转眼和人家大吵:“不是我砸的……”
原野又一想:这人都死了,是与非对与错不都结束了吗,还有啥可计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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