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家法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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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浪东西南北水,
红栏三百九十桥。”
正如白居易白乐天诗言,这姑苏吴城由来水网桥密,几船次第柳浪层层,入去阊门兜兜转转,便是到了一处庄园所在。船折粉墙赫然水面,人家高门敞宅,石埠一带满泊船只,喧哗鼎沸人头出没,俨然各方通告大会聚集。
“这一来声势弄大了去,万一几拨子激化出什么变故,却不知辛老爷子是否压势的了?”
引头来船刹篙缓势,舱中几人早有观望在眼,看着便个人多势众挤挤轧轧,居五爷不免忧心。
“公道自在人心,辛老爷子只要将这一桩公正摆平了,哪还有谁不服之理?”
松江劳鸣桂劳鬼头名不虚传,长就一副无常鬼身架,瘦瘦长长面黄须稀,言谈却非粗胚。
“是啊,这公道两字说来容易,做来却也不易。”
居五爷长辈在此,小居先生总要居后些,小乌秀才便是更居后了。
才刚劳爷亲自上门,一来谢着小居先生援救手下丁大头之恩,二来邀着居五爷小居先生同往观礼江水帮堂会,所谓有始有终,居家人万无推辞之理,于是一行数船急赶入城。
“啊,是我家劳大爷到了,劳大爷到了。”
蜂蜂有头蚁蚁有首,一帮以帮主为龙头,劳鬼头才是出舱现身,码头上下顿起一片欢呼,刀枪棍棒举起一片,自是松江帮中人由衷拥护。
“啊,这便是在人家苏州辛大爷地盘上,你们各自给我守规矩了,少要挑头惹事,休要叫人寻了借口,再个帮规压人,落得丁大头般死不死活不活。”
劳鬼头却个面色一沉,一番训诫下。
“劳大爷,丁把头现在可好?伤势如何了?”
他个如此话提,底下自有急切来问,一时纷纷关心。
“他啊,死是未死了,却个死人差口气,这便全靠着瑞林堂居五爷,还有他家这位龙隐镇的神医居先生,生生将着阎王殿里拉回来,至今还有保得一条活命。”
劳鬼头话说至此,再是提高些声腔:
“各位弟兄,这便给我帮的大恩人两位居先生行礼啊。”
“给居先生请安,多谢居先生大恩大德。”
异口同声众人齐拜,救命大恩该当一谢再谢,其中更有高声喊问:
“这便果真是龙隐镇那位居神医么?看着如何这般后生来?”
原来龙隐镇有位居神医,这些年早个名声远播了的,便个太湖一带,已然无人不识君。众星捧月诚惶诚恐,小居先生待要拱手答礼,底下早也有人轰声喊道:
“怎个不后生来?他个居神医便是娶了吴门三子的大小姐为妻的,好歹我家吴门的女婿,难不成必得年纪一把胡须一把方可称做神医来?真个那般的话小梅花手可就嫁屈了的。”
吴县夹与苏州松江中间,各派弟子多也吴门中人,这江湖事说到家务事,小梅花手嫁于居神医一度也传为美谈,有人旧历当众翻起,必得引着大伙一阵轰笑,令个小居先生更是脸红来。
码头上去庄园正门,门额烫金一匾:金谷园,红灿灿吉庆灯笼,威赫赫镇宅石狮,俨然一户财主府第。
“松江劳大爷到。”
“瑞林堂居五爷拜会辛大爷。”
“龙隐镇瑞生堂居乐堂居神医拜会辛大爷。”
一封封拜帖唱出,各路大爷都是各有头面,气宇昂昂恭请入门,居五爷抖擞在前,小居先生亦步亦趋,小乌秀才随从而入,众目睽睽之下举手投足,直感觉头重脚轻身飘虚虚,端的出世未有遇过的大场面啊。
“太湖洞庭山乌大爷到。”

前面客人才进,后面又有客到,门房一声高喊四座皆讶,这东龙王乌二亥,一向里湖水少趟河水,今朝竟也亲自登门,东道主人果真大有情面。
“南京日晟号张佐张大爷到。”
又是一声喊报客临门,这老京城里的日晟号,知之者重之,不知者轻之,实是南北运河上下长江赫赫有名的买卖家,旧权新贵皇族背景,路道宽好挣钱,便是无人不欲与之结交,少东家张佐大名报下,又惹座上几多宾客翘首热望。
这后两拨客人都是紧随劳鬼头而至,且就一直落定在几条随船之内,到得瑞林堂门口也未登岸求见,看来一切设计在前,这劳鬼头果然颇有些鬼城府。
大门入里更有二门,二门穿过方是大厅,今日这金谷园内里外闹热,便是大门二门之内都是轰轰人群,各头各脸各自面目,喜的恼的闲的忙的坐而闲说立而观望的,你但有来宾一路目迎目送,乌小官算着开了眼界,慌神起来从容不从容。
“一河达五湖,
三江通四海。”
正堂门上照例对联,门上原旧三字匾:义聚堂。未等小乌秀才仔细瞻仰,堂内即有一人直奔而出,对着纳头便拜:
“小人秦大郎见过居先生,多谢居先生救命之恩。”
“啊呀呀,便是秦大郎啊,你个果然壮实,这一来竟个可以行动如常了么?”
神医使得神药,秦大郎虽则三刀六洞,终也不过皮肉之伤,生肌散一敷转日收口,秦大郎当日就回转昆山去,这两天一过更是生龙活虎。今朝便是帮中堂会,随同秦松老爷同来苏州,早就在个堂上候着了,听得你们到得门来,忙要出来叩头迎接。
“是啊,居先生,你家果真好神医,只要有你家的神药在,我便再戳个三刀六洞,六刀十二洞的,保管也个无事来。”
将身敞褂一掀,腰眼之伤还个洞洞分明,不过已经结了痂的,腰肉横着几下拍响,眼见你个劳鬼头之前走入,秦大郎有意示威,回头一眼再见乌秀才,更个一头搂肩热络:
“小乌秀才,那两日还全凭你照顾,回头兄弟总有大谢你的,哎,便是山大兄弟没来么?”
“是,他个在家照看丁大头呢。”
江湖之人自有豪爽之气,你个秦大郎敢作敢为,乌秀才还是佩服着的。
“哼,那个丁大头便还没死了么?我个三刀六洞都无事,他个一刀一洞竟就要命来?真个卵皮货色的,你便瞧他松江海蛮子个德性。”
秦大郎分明出语高声来。
“嘿,你个秦大卵,嘴里瞎掏什么粪呢?你再管我们松江什么来?”
你这出言不狲,边头立马另跳出个人来,手中快刀气汹汹,自然不消问,他个松江海蛮子是也。
“嘿,你个小鬼头,你便鬼不大卵大,硬粗不粗口气你的?有种你便来啊,拿刀往你大郎爷爷腰间这儿戳,一刀两个大窟窿,你大郎爷爷要个喊声痛,便个不姓秦。”
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三刀六洞经过了,秦大郎添的便是愈发狠劲,伤腰朝前一亮,有种刀往软处割。
“嘿,我今朝挤不爆你个硬卵子便不成。”
这小鬼头原为肖鬼头,劳鬼头手下跟从,劳鬼头人多唤作老鬼头,你个姓肖的要被称做小鬼头也实属必然,不过肖鬼头毕竟只是小鬼头,小鬼路角举把大刀光唬人,终究挥砍不下去。
“上头爷还无有开声呢,你们来放什么干屁?一个个都给我滚下去。”
门里传得一声呵斥,这便是爷在发威了,里里外外顿时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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