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沧浪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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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晨梦恍惚之间,一缕琴音引神清觉,丝弦轮拨声声呤呤,尽透客舍翠玲珑。竹林烟汽雾潮露湿,薄薄爽风习习吹衣,面南敞轩之中一女琴操,其声凄以清,其调高而畅,好是林泉乐道之音。
“谁传广陵操,
老尽峄阳材。
古意为师复,
清风寻我来。”
话是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这淑女鸣琴,自也引得君子,寻声而来侧耳聆听,一时琴意两合相忘情,不觉脱口诗和。
“啊,是小乌先生啊,你个便是早起了么?”
心起旁鹜指下碍滞,秦红骄一下闷弦,索性罢了操琴。
“啊,啊,你个便是更早起来,这便弹琴了的。”
她个晨起随意髻,纤衣薄粉淡淡妆,全然小姐居家打扮,竟然也个柔骨弱姿,比之昨晚更添可人几分,小乌秀才窥下大惭,忙个掩饰问话:
“你个所弹曲子,莫不是《猿鹤双清》么?”
“啊,正是石扬休的《猿鹤双清》呀,小乌先生你真个好学问,连个琴曲也个无有你不知的。”
难得你个知音人,秦家小姐便是大喜过望,不禁又个赞慕几分:
“那么小乌先生,你个也会抚琴否?”
“这个我便是不会的了,我啊,也就听过这个曲子,便是从前学馆的教书先生,他家个小姐经常有弹奏这首曲子,我便听下记住了。”
这一问一答间,小乌秀才蓦然想起从前个冯家大小姐。
“啊,便也是位小姐弹的琴么?可不知你现在还有听那位小姐弹琴否?”
原来此知音从彼知音来,你个话说实在,让那秦大小姐听下,竟个分外酸溜溜起来。
“她啊,便也随她父母在个学馆里呆了没多久,后来就搬走了的,这一过总有七八年了吧?”
那日相送纳音小姐,她个对你凶巴巴恶狠狠,情形还是历历在目,至于多久长远了,却要心中暗数下。
“是么?便是有七八年了哟,那你当时还不过个小孩子喔?那位小姐却有几多岁数来?”
瞎酸你个陈年醋,原来猴年马月之事,秦红骄立刻转怨为喜。
“她啊,总个比我大两三岁吧,她个抚琴也是抚得挺好的。”
那冯大小姐对你凶归凶,她个琴声总也柔和,和和畅畅至今荡漾于心。
“是么?看来她也与我一般,便个很小之时就有学琴来。我啊,便是随着家中的戏班教习管事学起的琴,便是一对夫妻,这首《猿鹤双清》他们总也常弹的,他们家也是有个女儿的,也是比我年长几岁,我便经常与她一块弹琴的。不过么,他家后来也是搬走了,我父亲便另去常熟帮我请了教师,这学琴才是未有搁下。”
这彼此话说往事,秦红骄总有一块碍住,有心想要与你小乌秀才提起,到嘴来又个生生忍住。
“是啊,是啊,这会得操琴总也好的,话是说琴棋书画琴棋书画,这琴便是排在首位,会得操琴总也好事,我啊,便是从来想学不得学呢。”
暗自想想前事,那纳音小姐在时,你个一意倾慕下,有心要去摸下她个琴,她个都要竖直面孔来呵斥你的。
“是么,你便也想学琴么,若个方便的话我可教你呀。”
秦红骄倒是巴着你,不过转头想想虚:
“只是只是,你家却是龙隐那边,一般着也不会过我家昆山去,你个要多留些时间不走,我便真个可以教你的了。”

“我啊,这也是陪着我家先生过来的,总个留不了多时的。”
小乌秀才话出口,心中自也生出些许留恋。
“哎,小乌先生,他家居师母你便从小识得么?我听她却有叫你阿弟,这是为何?”
秦大小姐着意一问。
“是啊,她是便是还未与先生成婚我就识得了,她个便是一直阿弟阿弟叫我的。”
小乌秀才据实而答。
“喔,那你……。”
秦红骄才要追问,小乌秀才却个一眼留意,不禁关切道:
“你个臂上之伤可好些,还会觉着很痛么?”
“好很多了,亏着你家个好药,我个大痛不痛了。”
你个把细如此,她个小姐有痛也消。
“哎,说来还是那个死三少可恨,害你替我挨了一刀。”
史三少直叫成死三少,小乌秀才话说都嫌。
“我啊,便是一刀还一刀,早晚都要还你的。”
秦红骄话说羞愧,心中便是暗想,当年我个戳你大腿一刀,如今便是替你手臂挨上一刀,如此两下有还有欠才个好。
“啊,我便是出头替你家说几句公道话,有什么好还不好还的?原也是应该的,原也是应该的。”
小乌秀才哪知你七里缠到八里,他个也就鞋里缠到袜里。
“啊,啊,是应该么?是应该么?”
是你个从前小阿弟真个不记得当年昆山刀戳事,还是你个长大的小乌秀才有意不计前嫌来?窗户纸不点不破,秦大小姐也只有收住声。
“山人袖携古琴来,
秀才望见三叹羡。”
敞轩之内两情相悦,心有所感不觉句出口,由来周晋仙的《古琴歌》,小乌秀才随出一指,挑弦而音鸣,如此一念生:
“哎,要个弹琴之人也要昨日般削指为戒,缺指不得操琴,那才是最最痛心了。”
“那做戏不也是么?昨晚大郎那般舞枪弄棒,伤了手指总也难为的。不过他个还算好,演来多是武生打戏,粗来粗去少个手指也不计较。”
秦红骄一叹不如再一叹:
“那十郎便是惨的,他个自小习的就是女戏,象着崔莺莺白娘娘一式的正旦女角,如今他个也是断上一指,便个风摆杨柳千娇百媚,亮相挑不成兰花指来,再哪唱得出好戏也个白搭了的。”
“啊,是啊,他个兰花指挑不出来,便是小姐娘子什么的通通演不成了。”
小乌秀才嘴说同情,肚里不觉也个好笑,忍不住个咧嘴来。
道是心气相感,秦红骄岂无灵犀?随之也个“噗哧”声:
“明明扮出个俏姣娘,抖袖一收却亮出辛歪头的四指爪来,多少让人好笑。”
“白首故人重会面,
论交尔汝忘形。
从今心迹喜双清。
飞鸿追往事,
为蝶笑馀生。
琥珀杯浓春正好,
此怀端为君倾。
旧时猿鹤敢寒盟。
鸠居从拙计,
鹏翼任高程。”
一阙《临江仙》,小乌秀才默记而颂,感而意味道:
“这为宋人陈三聘的词。
从今心迹喜双清。
旧时猿鹤敢寒盟。
便是写有猿鹤双清的,秦小姐,你便将首曲子弹完了吧。”
“喔,好,你既想听,我便与你弹。”
秦红骄欣然应命,端坐静息款款起式,怦然心弦动,一曲清扬起,鹤唳风,猿啸月,人事俱浸然,利欲之心顿忘,出尘之想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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