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沧浪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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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来吴越尽须惭,
背德违盟又信谗;
宰嚭一言终杀伍,
大夫七事只须三。
功成献寿歌飘雪,
谁爱扁舟水似蓝;
今日雄图又何在,
野花香径鸟喃喃。”
此为唐人贯休《读吴越春秋》诗词,姑苏吴门为始,便得一条淞江东下,江之南北多有坟墩,传为当年吴越相争,战死兵卒坑尸土封,一流顺下两岸累墩,十十累百百百累千,直至千墩所在。
如今这千墩却为商贾市镇,镇头远远可见高起一塔,古来之称秦峰塔,却因塔身苗条殊为婀娜,当地土人又个直唤之为美人塔。千墩浦阔流经淌,千墩镇大桥高拱,两向驳岸户宅廊棚,石埠码头比比皆是,船只往来闹热非凡。
水乡浜多桥密,大流岔去便是细湾,近去市街人家所在,那条篷船一橹摇去,但听船上渔婆脆声吆卖:
“卖珠花喽,卖珠花喽,上好的珠花要买否?”
这单橹叫卖的不为别人,正是她个大居师母归金凤,自上日闹了一回苏州金谷园,兜兜转转出得苏州城,这两日就是船行船停,顺沿吴淞江一路而下,到得这千墩所在。
“阿官啊,寸金糖甜不甜啊?”
芝麻糖吃来甜脦嘴,舱内那个两岁小儿,自是她居家小婆所生的阿官了。
“甜。”
被个大娘由着龙隐拐**来,阿官水土不服陌生几日,终也罢了一味惶恐啼哭,船舱里玩耍吃食稍稍惯了。
“甜吧?那你叫声伲娘,伲娘再多给你买糖吃。”
大娘便是拿糖甜你的嘴。
“娘。”
那小儿终究学话不久,舌头多打不过弯来,奶声奶气一个字。
“哎,阿官最乖了,再叫一声来。”
虽个不是自家身上肉,好歹与着你个小居先生连着筋,阿凤对个抱来的儿子,却也爱惜十分。
这船只转桥拐角过,前面即是一处私家码头,正个私船泊定人上岸,直由私宅的后门入里去。看着你个船上女眷,有得生意休错过,阿凤才要开口唤,但见船上一人露面,心中便个格登又收声。
这人家大户丫环佣妇纷纷,提笼拎箱上跳板,跟着便是看似个贵妇出,年岁不少不长,态度不喜不怨,紧忙招呼舱里两位小姐出:
“阿娇,巧巧,走跳板仔细了,休要落水去。”
“我却不会落水呢,阿娘,你个就自家走路仔细了。”
那大小姐十二三岁上,看小不小已然大姑娘样式,口气腔调老玍玍。
阿凤船过近处,却是连忙辨人识面,那个妇人应该是了,当年草桥寿宴上所见的梅娘,也便是半生子小师叔家的婶婶了,而那个一边上的小小姐,就该是小师叔的女儿巧巧。
且看那位梅娘,全不似当年奶妈穿着,丝衣绸裙别是一番富态,这一忽七八年过了,容貌竟也无有大改,反而更添几分颜色。
你个分外眼睛瞧她,她个却是专注女儿,不会多加留意身后船过,交错之间急中生智,阿凤连忙喊卖高腔:
“卖珠花喽,卖珠花喽,上好的珠花要买否?”
她个一声惊动,那头所有人都个观瞧,便是梅娘一时也停步,回头来相望。
“卖珠花喽,太太,上好的珠花要买否?”
你个眼睛碰来,阿凤心头一下热切,忙个招呼前去。
“啊,不要。“
只可惜热风吹到了冷壁上,那太太一口回绝了,她个竟是未有辨出你为谁来。

“上好的珠花,我卖得却是很便宜的。”
道是见面不相识,阿凤不禁大为失望,不过总个不能错失良机。
“阿娘,便买两串珠花我和妹妹玩吧。”
好在身边有女初长成,那阿娇却个贪好珠花玩意,便是出言恳求。
“随你便,这家里穿的戴的原也多的,且都是羊市桥里出的好货色,你个平时也多个看看不上,如此乡下荒所在个东西,偏个反而稀罕来,你个竟是出怪的。”
老京城自有一处羊市桥珠宝廊,那里多有金银首饰老字号,那太太出言训教下女儿,态度却也和气的。
“我啊,便是稀罕乡下间东西,换着羊市桥的货色,便是白送我还不要呢。”
那大小姐鼻管哼哼声,转手来一点:
“船上的,你便将你个一钵箩都拿来我挑,我总要多挑你几串。”
换着个平时,谁个要来这般颐指气使,小梅花手姑奶奶反手巴掌打得,今个她便强忍了,将个笸箩递将过:
“啊,小姐你尽管挑好了。”
“那你便慢慢挑着吧,我们先个进去了,秀兰啊,你个陪下大小姐,便休忘了多给些人家银子,这船上人家过日子本也难的。”
这家太太终究是个善心之人,下船不忘好交代。
“太太,你便自家不挑了么?”
阿凤再个追问上,她个太太回头一笑摆摆手,终于上得跳板去,便是自始至终未有识出你为谁,小梅花手大大失望的。
这也难怪的,当年居平清寿宴,阿凤随着母亲闯去草桥,强着上门找女婿,她个才是二八少女样。阿凤此后嫁成他人妻,居家几年度日,随后出走风霜一磨,早也失了从前水灵之气。鲜鲜双鬟丫,转为灰灰单髻妇,她个当初匆匆见下之人,如今再个重碰头,便是想识不能够。
那年在个此去不远张浦镇,大小梅花手母女联手,骗拐了香阿弟阿佑,由此引出了小师叔半生子,这半生子小师叔鼎鼎大名,却原是偷盗官家库银的霍药师。随后昆山秦府一遭,秦红骄一刀戳伤了香阿弟,令个鹰鹤双子追杀到,好在吴门二子及时救援到,那二子从此绝迹吴江,小师叔与香阿弟也个一去无影踪。
这小师叔霍药师,龙隐镇头开有药号仁济堂,后来阿凤鬼使神差差了去,便个与着小居先生结识,如此生下情愫结姻缘。那回寿宴母女闯堂,与个梅娘一面缘,你个原是她丈夫的三师姐,你个原是她小师弟的家娘子,却个当面无缘识。只到回头江湖传闻了,说那霍药师的娘子女儿,竟个入了阴房曾公公府,母女两个才是大讶异,直叹奇巧却错失。
江湖之上便无人知晓这霍药师原为半生子,做娘的严告女儿,他个朝廷通缉犯,身份便得半点不透风,即便自家亲丈夫也不得有告知,否则吴门三子都连累,即便天目山上的师公也无安生。小师叔再无别音讯,他家个妻女不时有听说,便是身在南京虎狼窝,不想你个未找去,她个却会自投来,阿凤心中荡荡,一时乱麻思想。
“我便就要了这几串吧,秀兰你与她银子。”
有挑无挑瞎挑一气,一只笸箩乱翻下,那大小姐自有所得,阿凤冷冷相看下,心中暗想:她个也叫阿娇,便是从前登雅楼店家女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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